“我们认识了二十多年了,我一直记得学生时代的戏言,或许我可以更了解你一点。”他说。
常湘难以置信:“不是,你喜欢我什么啊?”
魏书云已经没有退路:“几年前在给你的押题笔记的扉页我写过一次,你在我眼里,就是温柔本身。”
他认真且深情,本来有些醉了的常湘瞬间就清醒了过来。
“你怕是对温柔有什么误解吧。”她自言自语,这才完完全全想起来自己是谁。对面的人是她熟悉的魏书云,但自己却不是魏书云所熟悉的常湘。
他和她明明就站在彼此的对面,但隔了一个时空的距离。
她后退了一步:“抱歉。”
“能不能给我一个理由?”魏书云的骨子里写满了意气风发与骄傲,从来都没对任何人卑微过,但唯独常湘是个例外。
看着他的眼睛,常湘说不出来骗人的话,低下头声音干涩:“魏书云,你那么了解我,看不出来我不再是我了吗?”
她说得很隐晦:“我变了呀,我可能再也不温柔了,也忘记了跟你在一起的很多回忆。”
魏书云的眼神有些迷茫。
常湘的心也沉重了起来,她抿着嘴,故作洒脱:“人都会变的。我没办法答应你,然后让自己变成不属于我的样子。就像我一直穿着这件白衬衫,可我心里一点都不喜欢它,我早该把它脱了的。”
她看着魏书云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暗淡下来,终究于心不忍停下了碎碎念:“我得做我自己。”说完,三步并作两步,把魏书云扔到这里,在晚风中和他拉开了距离。
她脚步并没有语气欢快,有些心塞。
她不知道经过今天这件事后,会不会失去魏书云,但非常害怕她和他可能回不到事情没发生之前了。她从前没想过有这么一天,这一瞬间她才感觉到魏书云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是她生命里很重要的一部分。
但即便如此,她也没办法穿着不适合她的白衬衫和魏书云朝夕相处,也没办法强行成为温柔本身。
常湘笑了一声。时钟还没过十二点,公主就主动脱掉了她的水晶鞋,砸了南瓜马车。她觉得王子至少应该在拥挤的人群中一眼认出她的灵魂,而不是沉醉于虚假的魔法。
夜晚的大桥上,魏书云站在桥的起点,常湘独自走向桥的另一边,且越走越快,就好像怕自己不够坚决,回头看上一眼。夜晚如此安静,能听到桥下的蛙鸣声和流水声。
忽然间,急促的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
“常湘!”
月色里,有人想要逃离,也有人想要追赶。
她身后的人怕她消失在视野里,用最快的速度再次跑到了她的身边,拉住了她的衣角。
这次他的眼神变得分外坚定:“那让我重新再认识你一次。”
月光洒在他的头发上,给他镀了一层柔和的金边:“没有人要你改变,你永远都可以做你自己。”
第十六章
从前常湘每天经历的是刀枪棍棒、江湖风雨, 但她从来不曾失眠,在昌州市无论受到谁的威胁和谁撕破脸皮,她都能无所畏惧安然入睡。但自从被雷劈了, 她总是处于神经衰弱的边缘, 不是被数学折磨,就是担心误人子弟。
现在干扰她睡眠的又有了一项。
常湘清早顶着黑眼圈,穿着粉嫩嫩的兔子睡衣,迷迷糊糊坐到了饭桌边。已经穿好警服的常江背挺得笔直,递给她一双筷子,又站起来帮她倒好牛奶:“湘湘,黑眼圈怎么这么重?”
常湘夹了一筷子咸菜,声音有气无力:“没睡好。”
“你昨天见到魏书云了?”
最近有一个案子没结,常江作为刑警大队的队长是没有周末的。他觉得脖子有些不太舒服, 整理了一下自己警服领子, 再抬起头, 就看到自家妹妹抽搐着嘴角, 眼圈似乎又黑了几分。
“见到了,就聊了一会儿他在韩国打比赛的事。”常湘欲盖弥彰。
“这小子可回来了,我还没见到他呢。”常江笑道:“过几天找他来家里, 我正好有点事找他。”
“什么事啊?”常湘听到魏书云要来家里,心又吊了起来。
“给他介绍个姑娘。我们局长的女儿, 据说是他的粉丝,不知道从哪知道我和魏书云是发小。她爸找了我两次要请我吃饭,最近刑警队里工作挺忙的,我都找借口拒绝了,这才跟我说实话。我就说不用那么麻烦,约个日子来家里吃个饭就完事了。”常江乐呵呵的:“我印象里他还是跟在我旁边的领居家小孩呢, 竟然还有粉丝,搞得和娱乐圈似的。”
他说完看着常湘,想听她说些什么,但常湘并没有说话,表情有点复杂。说不上是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憋了半天,脸色臭了起来:“确定哪天告诉我一声。”
“怎么,你要下厨做两道菜?”常江对他妹妹的手艺很是信任。
“我能给家里省双筷子。”常湘气笑了。她二十多年从未踏足过厨房一步,只会转花刀,不会拿菜刀。你要让她剁肉,她倒是能触类旁通。
这叫啥事啊。常湘觉得头更疼了,把荷包蛋塞到嘴里,喝下最后一碗粥:“聊不明白了,大周末的我回去补个觉。”
她拿着碗筷就要去洗,听到她哥哥疑惑的声音:“你睡什么觉啊,你周六不是得去学校组织自愿学习小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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育才高中部所有教室周六都会作为自习室开放,班主任驻扎班级看管纪律并进行答疑。虽说定下的规定是每班周六要保证有五个人,但这条规定对于高三八班来说一直和没有差不多。从前的班主任也试图强制过,可高三八班这群混子们谁也不肯自愿来,一旦采取排班制度,就会找各种各样奇葩的理由应对。久而久之,周六学习小组名存实亡,老师都不来了,就只剩下班长李宓然一个人。
李宓然一直很享受她的周六时光。早上用钥匙开门,打扫一下教室,给花花草草浇一遍水,然后戴上蓝牙耳机,一边播放轻音乐,一边写作业。等写完了作业,她还可以看看电视剧、小说,在这里不会有任何一个人打扰她,周六的教室简直就是她的秘密花园。
和往常一样,今天她揣着一本漫画,满怀喜悦来到教室门口,想拿着钥匙去开门,但在钥匙碰到门的一瞬间,门却自己开了。
李宓然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她站在门口,看到本该空空如也的教室里,已经坐着四个人。
毁了啊!她的秘密花园毁了啊!看看这里面坐的都是什么人呀!
坐在最前头的是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校霸。贺间此时正在恶狠狠盯着一本初中基础数学,满脸写着“我不是很聪明”。第二排坐着的,是万年逃课大师,恨不得住在网吧或者进入虚拟世界的包修。他穿着一件上面书写着“我爱学习”的半袖,坐得笔直。再后头,是每天都在打牌赌博,不搞事情就会闲死的吴谦易。他是被贺间强行摁头过来的,手里拿着游戏机,一脸的不情愿瘫倒在椅子上。
李宓然哭丧着脸把目光投向后排窗边,那里还坐着个女同学。
如果说她没料到前面三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她就更没想到何艺舒会在这。何艺舒也不是认真学习的人,她虽然够不上是女版的贺间,但也在年组混得很有名气。比起学习,她这个时候更应该和很多很社会的姐姐妹妹一起逛街唱K。
比起每时每刻都穿着校服,扎着马尾,清纯的李宓然,何艺舒可以说很有个性。她是公认的班花,据传言曾经无缝衔接交往过八任男友。她的脸又小五官又精致,自己改紧了校服的裤脚,搭配上一些小饰品,无时无刻不在展现着魅力和身材。她精致到就连每天的指甲油,都会随着心情修改成不同的颜色。
何艺舒和班级中女同学的关系都不是很亲密,反而和隔壁班另一个姑娘形影不离。她的脖颈总是扬着,就像一只天鹅,此时一边嚼着泡泡糖一边玩着手机,没注意到李宓然的到来。
李宓然心情一下子变得超级糟糕,她不明白为什么四个奇怪的人会相聚在她的秘密花园。
还有比这四个人更奇怪的吗?!
李宓然挑了个角落坐下,在心里默默吐槽。就在这时,教室的门被一下子推开,她的新班主任跌跌撞撞跑了进来,扶着门喘着粗气,还大声自言自语。
“差点被李成福逮到我迟到,吓死了吓死了。”
李宓然默默拉开自己的书包,掏出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大意了,还真有。
周末能凑满五个人在高三八班还是第一次,也许事情并没有那么糟糕。李宓然冷静了一会,想到这个班级除了自己并没有人学习,就算这群人来了,也都是怀着奇怪的目的,反正不可能是真正来上自习的。她根本无法集中注意力,每隔上十分钟,就要抬起头来观察一下。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左右,她看到最前头的贺间终于站起了身。
终于要走了吗?!李宓然兴奋起来,心里默念道:快走吧,把其他人也带走,还我秘密花园!
谁知道沉着一张脸的贺间直接向她走了过来。李宓然的心一下子开始狂跳,慌忙避开眼神对视。贺间的凶名她是听过的,什么跟随校外黑-社会大哥走南闯北、在街上收保护费、在学校天台一挑十,这些故事都被当做小八卦传来传去,丰富大家无聊的高中生活。
干嘛呀,要打我吗?班主任在这他不敢乱来的吧?李宓然盯着自己的习题本,什么都看不进去。她甚至想着,要是贺间私下找她麻烦,她要不要把身上的钱交出来。
“李宓然。”贺间冰冷的声音让李宓然心头一紧,她十分紧张,硬装成一副冷漠的样子,不屑一顾抬起头。
不管怎样,都得有尊严!战胜恐惧的最好方法就是面对恐惧,加油,奥利给!
“你能教我一下这道题怎么做吗?”恶名远扬的校霸双手托着习题本,突然卑微起来了。
问我干什么!不应该问老师的吗!李宓然余光扫向讲台,结果看到她的新班主任用书挡着自己,趴在讲台上睡得特别香。
李宓然:“???”
这屋子里好像确实就只有她一个靠谱人了。她硬着头皮接过贺间的本子,看到的是一道初中生都应该做得出来的图形题。她三下两下把题解了出来,递还给贺间。
贺间站在她面前,恰好挡住了窗外透进来的光。他拿着本子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手指这一个公式:“这是怎么变成这样的啊?”
李宓然把公式的原型和几个变形都写给了他,但贺间还是似懂非懂的表情,一动不动杵在她面前研究一道基础题,始终不肯离开。李宓然心里犯嘀咕,难道他是真的想学习吗?
“要不你坐下?”李宓然把自己旁边的凳子拉了出来:“有点挡光。”
“哦,好的。”贺间乖巧弯腰坐了下来。
这就是育才高中高三年级组最凶神恶煞的独狼吗?李宓然偷偷瞄了一眼,怎么感觉有点像金毛?
李宓然收回目光,继续做她的作业。等她做完了两页五年高考三年模拟,再看坐在旁边的贺间,还在抠那道图形题。她看着他都觉得很痛苦,最终还是没忍住开口:“你这么学不行啊,都是无用功,你把这学期的数学书拿来。”
她说出口就有点后悔,怕贺间突然翻脸。但贺间话都没说一句,迅速回到座位拿来了自己崭新的书,并期待地看着李宓然。
“你再把你手机给我一下。”李宓然拿着书,划了一个章节。
贺间什么话都没问,递上了自己的手机。
李宓然接过手机的时候,注意到他的手机并不是什么最新款,至少得买了三年了。再联想到那些传言,她觉得有些不解,搞不懂黑-社会小弟怎么过得如此拮据。
她帮他下载了两个视频软件,然后点开其中一个,输入了关键词,找到了一个视频合集:“高考卷子上有一道大题就出这个知识点,你把这视频研究明白了,然后练习类型题,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我。”
“谢谢你。”贺间真诚向她道谢,戴上了耳机。
李宓然重新拿起自己的笔,在卷子上写写画画,忽然觉得了解一个人并不应该完全依照传闻。至少贺间这个人,好像和自己想得就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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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上午,常湘似乎再次回到了学生时代,找回了沾课桌就能睡着的本领。等快到中午十一点了,她才爬起来恢复了全部的精气神,看着讲台下面的五个人,想到自己保住了奖金,顿时大感欣慰和满意,扔下她的数学书和学生跑到小卖铺买了冰淇淋回来。
她前脚刚拎着冰淇淋进班级门,后脚就收到了班主任开会的短信。常湘把塑料袋扔给李宓然,嘱咐道:“班长给大家分冰淇淋吃。”然后消失在了走廊。
李宓然尴尬症都要犯了。说实话,这四个人没有一个好惹的,在年级组都是闹事的好手,每个都在升旗仪式上被大喇叭点名批评过,她坐在这都觉得已经格格不入了,生怕哪位突然犯病暴起,现在还要主动给大家分冰淇淋。
“你们先挑吧。”李宓然把袋子打开。
坐在后面的何艺舒先走过来拿了个自己喜欢的口味,贺间关了自己的视频随手摸了一个,包修和吴谦易也围了过来挑挑拣拣。
李宓然在心里默默祈祷:大家拿完赶紧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吧,求求了。然而祈祷无效,那四个人拿完冰淇淋直接把她围了起来,坐在她的周围就开始吃。
“贺哥我什么时候能走啊,我朋友叫我打游戏我都没去。”吴谦易仿佛被关进了牢笼,要不是害怕贺间对他实施暴力关押,他早就溜了。
“学习小组一直到中午十二点,结束了你可以走。”贺间冷着一张脸。
吴谦易看了一眼手机时间,心情好了很多。他在班里每天搞事谁都熟悉,又和何艺舒搭话:“班花,你来干什么?”
这个问题李宓然也想知道。她支起耳朵,听到何艺舒生硬的回答:“关你屁事。”
李宓然冰淇淋差点没拿住。她这才注意到,何艺舒偷偷在长发里面染了青紫色,锁骨还露出了青色的线条,像是纹身。李宓然觉得何艺舒的危险性直逼贺间,默默挪动了一下屁股,离她远了一点,似乎何艺舒下一秒就会把她抓到厕所霸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