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湘看着扛摄像机和拿麦克风的:“我不看电视,不知道什么市必达,但别管是牛顿、拉格朗日还是洛必达,除了救护车和警车,谁都别想把我学生从数学课堂带走。”
常湘翻了个白眼:“这是学校,是我的地盘,不是在电视塔也不在导播厅,按规矩来,懂?”
走廊这几个人一瞬间都有同一个想法——这是老师吗?这是社会人吧?老师为什么会用地盘、规矩这种词啊?
常湘打开门进屋,然后反手就把教室的门给锁上了。
戴景初还拿着扫把傻傻站在原地,就听到常湘在路过他面前时,轻飘飘问了一句:“你肇事了?”
“我没有,不是我。”戴景初乖乖回答。
“哦,那上课吧。”她就这么轻描淡写,然后重新拿起粉笔,神采奕奕,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谁要上黑板做题?先到先得!”
戴景初愣在原地,正在保护班级拖布的贺间又保住了一个扫把,非常满意:“上次就跟你说,你对力量一无所知。”
......
走廊里,李主任擦了一下额角的汗,无奈地看着跳脚的那对夫妇。
“我没办法。”他干脆了当。
“你不是管老师的吗!你不是教导主任吗!”老人的儿子格外着急。
“她我管不了。”李成福不想蹚浑水。
“那现在怎么办!”那对夫妇缠着记者:“我们辛苦费都已经给完了,现在采访不到人,我必然要去你们领导那告你们。”
“谁说采访不到人了,等下课不行吗!”拿麦克风的记者听到幸苦费三个字也急了,暗示他不要乱说话:“哪有什么辛苦费,我们是给昌州市市民办实事、替弱者说话的,要个来回车费油费还被你们说成辛苦费。再乱说我们就走了!”
走廊里再次静默下来。李主任觉得校长把这件事安排给自己,自己真是太倒霉了;那两个节目组的人在调试机器;老人的儿子在窗台边点了根烟,和自己的妻子悄悄说着什么。
究竟怎么回事,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节目组赚的是流量和噱头,想借着天裕集团搞个大新闻;老人的儿子和儿媳完全是不满意天裕集团的律师开出的条件,不满足于只报销社保之外的治疗费用,想利用舆论来坑有钱人一笔高额赔偿。
天裕集团那边律师专业,无从下手,他们就想到还有戴景初这个突破口。
大家各怀着心思,都在等一个下课铃。
终于,走廊的下课音乐响了起来,八班锁着的门也被打开了。学生们陆续走出来前往卫生间,摄像和举话筒的对视了一眼,一起走进班级。
“让你们进了吗!”常湘拿着三角尺,好像拿着一杆奇形怪状的枪,挡在教室门口。
摄像一个激灵,机器差点没拿住。
“现在不是已经下课了吗?”拿麦克风的记者也被吓了一跳,面对着堵在门口的常湘,也恼火起来。
他想这个女人怎么如此难缠。
“我说让戴景初接受你们采访了吗?我说上课不能带走我的学生,但我说下课就可以带走他了吗?”常湘一点好脸色都没有。
“你想包庇他?”老人的儿子眼睛一转,问常湘。
“包庇?你们说他肇事,有他肇事的证据吗?”论耍嘴皮子,整个昌州市常湘从未服过任何人:“没有证据就说我包庇,那我还说你诽谤呢。”
常湘堵在门口,把戴景初挡在身后面:“肇事归警察管,有事就报警!报完了警和警察一起去找他的监护人、找他家长,有证据拿证据、有理去讲理。学校不是你们采访的地方,学生也不是你们采访的对象!”
拿话筒的被她说得哑口无言。
又见常湘对着他们展颜一笑:“刚才是出于戴景初班主任的立场,现在我出于个人立场说一句话。”
她瞬间沉下脸:“快滚,不然——锤死各位。”
站在她身后的戴景初鼻子瞬间酸了起来,就好像常湘这一拳实打实锤到了他的鼻子上。
门外的众人除了李成福有一定的思想准备,也都被这一句话锤到哑口无言。
这叫什么老师啊!是混子吧!就是混子吧!
举着摄像机男人很久都没受过这种威胁了,况且口吐狂言的也不是什么身份地位极高的人物,不过是一个二流高中的小老师而已。他恼羞成怒,打开自己的镜头盖:“请您说话注意一点,您的一言一行代表学校也代表自己。我们的节目有着很高的收视率,希望您三思而后言。”
“收视率。”常湘笑了:“想剪辑我还是想舆论绑架我?”
她打开自己的手机,点开直播APP:“菠萝直播搜220760,看看谁是十月新人王。我不介意跟你同时开播,你们是大众媒体,我是网络主播。来,让大家评理。”
她点入直播间,点开一键开播,房间里还没有人点进来,但不影响常湘开连环炮:“我就问你,在学校里上课、没有家长在身边的学生,是媒体应该采访的对象吗?”
“我再问你,没有切实证据之前,来找势单力薄的学生采访,是媒体应该做的吗?”
“他如果肇事撞人,家属将得到金钱赔偿。但如果肇事的不是他,你们的嘴一张一合,谁又能赔他清清白白的人生?你能吗?还是你能?”
常湘的手指划过那几个人,被她点到的人都避开目光。
她每个字砸到地上都发出清脆的响声。屋子里屋子外不断都有学生来看,将这个地方包围了起来。
撞上硬茬子了。
那个拿话筒的记者拽了同伴一下,小声道:“走,走。”
扛着相机的男人把相机盖合上,二人拨开人群消失在走廊尽头。老人的儿子和儿媳见节目组的人走了,也脚底抹油,跟着溜走。
围观的人群中,也不知道是哪个学生带头叫了一声好,然后满走廊充满了青春期少年少女们的嚎叫声。
“上课了,都回去上课!”被混乱的学生挤来挤去的李主任开始咆哮,但他的声音混在当中被稀释了,并没有什么威严。
......
青龙学习小组的核心成员们围成一团。包修正拿着手机偷偷录像,然后发给他远在欧洲的神。何艺舒回想起常湘曾经在校长办公室里对她的维护,托着下巴看着常湘的背影傻笑。
贺间酸道:“就怎么帅怎么撩呗。”
吴谦易看着贺间乐:“贺哥是不是第一次羡慕别人惹事?”
“羡慕他?他值六万?”贺间瞥了站在常湘身后的戴景初,又看了一眼成功保住的拖把:“呵,大家不过都是工具人罢了。”
第四十四章
常湘上学的时候, 就是天台恶霸,天台阴凉最好的一块地方被她常年累月占领着,其他混混敢怒不敢言。谁知道等她成为了老师, 她还是天台恶霸, 而且变本加厉。
戴景初跟在她身后,看常湘把在天台午休的混混们的烟都撅了,无情将混混们都赶走,还恶意没收了他们的小垫和没开封的可乐。
赶人就赶人,拿人家可乐做什么!恶霸实锤了!
“坐啊小青蛙。”常湘眯起眼睛,招呼他过来,把没收的可乐打开喝了一口:“聊聊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人来砸我场子。”
“...小青蛙到底什么意思?”戴景初垮着脸,坐在她的身边, 感受着风拂过脸颊。
“因为你没朋友。”常湘理直气壮:“孤寡孤寡。”
戴景初无语, 半晌说道:“我还以为是因为我前女友的事, 你暗示我是绿色的。”
常湘认真点头道:“你自己愿意这么理解也不是不行, 生活总得过得去。”
戴景初:“......”
常湘的脑回路绝对是他感受过的、最不正常的。
他调整了一下心情:“我可能不能继续在八班了。”
戴景初垂下头,抿嘴说道:“我不想再待在昌州市,想回县里去。”真正把决定说出来的时候, 他反而不惆怅了,轻松了起来。
“就因为有人碰瓷你啊?”常湘盘着腿, 双手拢着头发。
“不是,是因为我觉得我有点多余。”戴景初难得直面自己内心:“存在也没什么价值。”
一阵冷风掠过,常湘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劝他,这时恰好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把手机屏幕展示给戴景初。手机屏幕上显示着“戴教官”三个大字。
“你哥。”常湘握着手机。
“可能是问你我在不在学校。我昨晚在医院给人打了,他们不信我, 也不听我说话,我跑出来后就没再回家。”戴景初表情很不自然:“接吧。”
常湘按下免提键。
“常老师,我弟弟在学校吗?”戴天礼声音里略带着焦急,更多的是疲惫:“他昨晚一晚上都没回来,今天打电话也没接。”
戴景初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怔了一下。二人面对面时,戴天礼从来都是直呼他的大名。戴景初不知道,原来在和别人沟通的时候,戴天礼会用弟弟两个字来代指他。
这两个字从戴天礼嘴里说出来,有着一种奇妙的温柔。戴景初一边听着一边抠着手指,心里说不出的纠结。
“他在。”常湘的声音很平静:“能和我说一下发生了什么事吗?”
戴天礼沉默了一会:“只是些小事情,你让他回来吧,我们能保护好他。”
常湘看着戴景初,戴景初坚定地摇了摇头。
“他不回去。”常湘替他回答,然后又自己补充道:“而且我觉得你们应该相信他人不是他撞的。”
戴天礼静默了几秒。
“嗯,我们昨天确实有些着急。”他叹了口气:“他在您身边吗?”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常湘把手机拿到戴景初面前:“但我不保证他听得到。”
戴景初很别扭地扭过头,一副不想听的样子,但喉结动了动,眼神飘忽不定。
“景初,医院那边有公司里的专业律师在和家属商量纠纷,不管最后这件事怎么解决,都不会有人伤害到你的。”
“还有就是……你别怪你爸。”
“昨天他下飞机第一件事就是找我问你的消息,给你联系转校的事情;听说你在市重点打了老师,他是觉得不能再放任你这样叛逆下去,才想着管教你。”
“知道你路上出了事,他也第一时间就带着人赶到医院了,比谁都担心你。到了地方以为你撞了人后又打了家属,实在是生气,以至于没把事情问清楚。”
“他说,那句话他很抱歉,只是一时气话,他不是那么想的。”
戴景初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看着天边的云,想起第一次见到他爸的时候。那时候他刚上小学不久,和一群孩子在镇里的足球场踢球,天朗气清风和日丽,他正开心,就看到几个穿西装的人簇拥着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向他走了过来。小伙伴们纷纷侧目,那男人到他面前半蹲下对他说:“我是你爸。”
他当时怎么回的呢?他说:“我还是你爸呢。”
周围的小伙伴都扯着嗓子大笑起来,他也笑着,好像意识到自己说了一句很厉害的话。只有男人没笑。
后来他到了昌州市,见到了无数昂贵有新奇的玩意儿。在豪华的别墅里,还见到了一个长相帅气但冷冰冰的少年。男人说:“他是你哥,他叫戴天礼。”
那时候他还挺开心的,突然间就有了哥哥。但后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很多人在他背后发出声响,有很多人有意识无意识告诉他——你是私生子,你得到的这些只是补偿。这些都是不牢靠的,一旦你不合别人的心意,你就会被再次丢弃。
他嘴上说着他不在意,然后开始做尽了叛逆的事情,一次次挑战着底线。现在想来,他用这种方式才能证明自己是飞扬跋扈、恃宠而骄那个,而不是不合心意就被丢弃的卑微的小狗。
戴景初感觉一开始他走得就是一条最崎岖的错误的路线。
他回到现实,常湘还拿着电话等着他回答。戴景初不想回答,又摇了摇头。
他听到常湘清了清嗓子,替他对电话另一头的戴天礼说道:“戴教官,有些事情是没办法代做的。比如洞房花烛,比如一日三餐,再比如和人道歉。”
常湘把电话挂断,摸了摸戴景初的头发。
“前几天去山脚远足捡垃圾的时候,我去了一个庙,庙里有个老和尚和我说,遇事不决问菩萨,要是不想问菩萨,那问自己的心也是一样的。”
......
戴景初坐在天台上想了整整一个下午。他看着太阳渐渐折损了自己的光芒,一点点沉入学校栏杆外的白桦树林里。看着飞鸟盘旋,然后倦归巢。
等到一天的课都上完了,大家自由自习,他才慢悠悠从天台上下来,回到他的座位上。
常湘恰好在班级里判卷子,见他回来了问道:“小青蛙你想明白了?”
“没怎么想明白。”戴景初趴在桌子上:“但是坐地上久了屁股疼。”
“人不大,长得还挺全。”常湘啧啧了两声,手下继续判题。
常湘翻了一页卷子,咬着红笔,自言自语:“不愧是我们贺间,随堂测验进步可真大。”
戴景初很难把贺间和随堂测验联系在一起。贺间在他心里还是整个班最不好欺负的,尤其是上次远足,一言不发默默站在他旁边寸步不离,就好像随时随地都要把他拖到小树林暴揍,虽然最后事情说清楚了,但还是给他留下了一点心里阴影。
但戴景初又一想,好像贺间和随堂测验也没那么违和。这次的事情过去,如果他不走,说不定也会沉迷于随堂测验无法自拔,想用这种方式多引起一点自家班主任的注意。
常湘就是冬天雪地里的太阳,你会想尽一切办法接近她、待在她身边。她能带给你温度、安全感,你会想着要是自己也能做一点事情,让她也开心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