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稳从头到脚把她打量了一遍。
苏寒被他看得莫名:“怎么?”
薛稳说:“没什么,膜拜一下我平生见到的第一个活生生的‘天才’。”
苏寒抿了抿唇,没说话。
薛稳一笑:“你和两位Boss约了几点?”转开了话题。
“十点。”
“需要我送你吗?”
苏寒摇头:“不用,司机会来接。”
薛稳张了张嘴。
其实他还有很多疑问。事实上在苏寒的“天才”属性暴露之前他就有很多疑问。
首当其冲的便是苏寒的出身。
一般来说,经纪公司签约艺人之前,对艺人的身份都会有一番详尽透彻的了解,除了评估艺人的价值之外,也能事先规避风险,免得日后爆出什么让人措手不及的黑料。
说经纪公司和经纪人是最了解艺人的人也不为过。
比如薛稳手上另外两位18线艺人,他连他们谈过几次恋爱,几岁初恋、初吻、初夜都知道。
可苏寒却是一个谜。
薛稳唯一了解的是,苏寒入这行是为了钱,签约庄周影视也是为了钱。
可是她又不像真的缺钱。
如果真的出身贫寒,在刚刚踏入这个浮华圈子的时候,身上会不自觉地带出拘谨和自卑。可是苏寒身上却完全没有这种气息。相反,她对于出入高档餐厅、星级酒店都非常自然熟稔,甚至给人习以为常的感觉。
还有她那位没有血缘关系的监护人……
薛稳不是没有起过探问的心思,但这种好奇心每次都被自己本能地压制住了。
薛稳此刻无比感谢自己的本能。不管苏寒什么出身,有什么秘密,显然庄周影视的大小Boss都一清二楚。不告诉他,就表示他不需要知道。如果他硬是想知道,那就是自己找不自在了。
想明白关节,薛稳一拍膝盖,从沙发站起来。跟来的时候一样,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第5章
苏寒跟庄济楚有一年没有见过了。
他硕士研究生毕业后返回国内,苏寒选择了继续留在英国读博。
不是没有想过跟他一起回国。可是那时候苏寒不知道自己应该以什么身份留在他身边——还是一个需要被照顾的小妹妹吗?
她对这个身份很抗拒。
而且,她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跟他回国,她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
只是,半年前,她还是回来了。
原本只是一个短暂的假期,却因为一个意外,让她失去了一切。也把她留在了这里。
……
司机将车停在餐厅门口,苏寒深吸一口气,推门下车。
一抬头,看到庄婷。她正站在餐厅门前的台阶上打电话。黑色连体裤,细细的高跟鞋,精致的妆容。浑身上下都是满满的御姐范儿。
她还是那么漂亮。
苏寒停下,看了她一会儿。
庄婷发现她,向她招了一下手,很快结束通话。
庄婷走过来,给了她一个热情的拥抱。
一开口,却是嫌弃的语气:“苏大小姐,能不能为你的粉丝们注意一下形象?”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她身上学生气的T恤和短裤。
庄婷也是不能理解苏寒神奇的脑回路。苏寒和庄济楚之间最大的问题,说得矫情一点,大概就是那种错误的时间遇到对的人。
苏寒遇到庄济楚的时间太早了,早到那时候的她只有13岁。13岁啊,就算庄济楚再禽兽,也禽兽不到对一个13岁的小女孩产生什么想法。
庄婷很清楚,在庄济楚眼里,是真只把苏寒当妹妹、当孩子。而且直到现在也没变。
苏寒也很清楚这一点。
这件事如果换做是庄婷,管他三七二十一,直接扑上去让对方感受一下她是不是已经“长大”了。
但苏寒却什么都不做。连穿衣风格都不知道往成熟风进化进化。
大概天才的脑回路,总是与他们凡人不同。
苏寒不去管庄婷精彩的脑补,只是轻声说:“什么粉丝?黑粉吗?”
庄婷呵了一声:“心态不错啊,都学会自黑了。”
苏寒接不上话了。她一向不擅长聊天。
庄婷一笑,过来捏了一下她的脸。
小姑娘白白净净的脸被她捏得红了一小块儿,像艳丽的腮红。
苏寒站着没动。
庄婷又捏了一下,说:“我们寒寒,还是这么乖。”伸手帮她理了理衣角,揽过她的肩膀,“走吧,庄济楚那厮在里面等着呢。”
苏寒僵了一下。
庄婷只是笑。
餐厅内有和缓轻柔的音乐流动,苏寒的大脑自动辨认出是肖邦的《E大调离别练习曲》,古典乐中的经典之作。
关于这首练习曲的创作来历有很多种说法,而最被世人广泛接受的,必然与最浪漫的爱情故事有关。
据说肖邦19岁时,爱上一位音乐学院的女同学,但因为生性羞怯,始终不敢向姑娘表明爱意。当他决定离开祖国前往巴黎时,为姑娘创作了这首缠绵幽怨的钢琴曲,以示告别。
肖邦曾说,像这样优美的旋律,以前我从没有写作过,恐怕以后也不容易遇到。
他说的到底是音乐还是人呢?
像这样触动心弦的人,以前从来没有过,以后恐怕也不容易再遇到……
他说的是这个吗?
苏寒的大脑一片空白,就像她坐车来这里的一路上,大脑都是一片空白。
她又想起李叔同的那句话。
世界是一个回音谷,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但苏寒觉得,她其实并没有什么念念不忘的事。更没有什么念念不忘的人。
庄济楚也并不是她念念不忘的人。
如果不是庄婷突然提起,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想起他了,久到她都不记得上一次想起这个人是什么时候了。
事实上在她选择做演员和歌手之后,每天需要思考的事情变得简单多了。或许是因为她身边值得思考的人变得越来越少了。苏寒有时觉得这样也挺好。
她只是开始失眠。
庄济楚如同一幅墨色画卷出现在眼前时,苏寒有一个瞬间觉得这一切如同梦境,充满了不真实感。
但他到底还是在眼前渐渐鲜活起来,这一切也并不是梦。
见她们走过来,庄济楚很绅士地从座位上站起身,动作自然地扣好西装纽扣。
远远看着,苏寒脑海中,连他唇角微微向上弯起的弧度都能勾勒出来。
他似乎跟以前没有任何改变。这并不奇怪,其实他们只有短短一年未见,漫长的只不过是苏寒心里的时间。山遥水远,就像隔着一生。
终于走到面面相对。
苏寒停下,庄济楚上前两步,眼角带着柔和笑意给了她一个再纯洁不过的拥抱。就是这样的笑和眼神,让苏寒知道,在他眼里,她永远都是那个长不大的孩子。
这是她早就知道的。
苏寒心里突然平静下来。
她微微仰头看着他,脸上甚至也能扯出一个平淡的微笑。
“学长。”她轻声说。
庄济楚如同从前一样,用厚实的大掌轻轻拍了拍她的头顶,直拍得她头低下去,几乎再抬不起来。
“坐。”他从容地说道,把菜单推到她面前,“你的口味应该没有变吧?我帮你点了鸡丁沙拉和布丁,你看还有什么想吃的,自己点。”
苏寒说:“这些就够了。”将菜单推给庄婷。
但她的口味确实变了。那场意外发生后,她再吃不下任何肉类。只是她已经学会伪装,轻轻抬眼,脸上满是平和淡然。
E大调练习曲已经播至中段,旋律变得活泼激昂,仿佛可以让人看到陷入爱情憧憬中的肖邦,面对心爱的姑娘心潮澎湃,起伏不定。大概天才的音乐就是如此,让倾听的人感到体内仿佛被注入了一道光芒,穿透血肉,直照进骨骼。
苏寒静静听着这首练习曲经由B大调的各种转折,最后又回到E大调。她想起那些年图书馆中书籍的味道,就像肖邦在离开故土、离开心爱的姑娘时绝望、忐忑又隐隐带着希冀的心情。
.
“这两本书加起来都快比你高了。”
这是庄济楚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那一年,她13岁。
作者有话要说: 果然好冷清……
第6章
英国是个多雨的国家,苏寒的天才大脑却总也让她记不住带伞。并且直到现在仍是如此。
那天,她一个人在图书馆呆到日落黄昏,她总是这样。出来时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她站在图书馆门口,看着重重雨幕,思绪有些放空。
庄济楚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苏寒先听到的是他的声音。
“这两本书加起来都快比你高了。”带着些戏谑的温和嗓音,毫无征兆地从旁边传过来。
那时候,苏寒不认识庄济楚,庄济楚却是知道苏寒的。从中国来的数学小天才,虽然不同专业,他也早有耳闻。
苏寒闻声转头看过去,庄济楚挑着眉,视线落在她两条瘦胳膊上抱着的两本砖头一样的大部头书上。
苏寒抿了抿唇,没说话。她一向话少,更何况是对不认识的人。
庄济楚一笑。像暗沉的幕布,裂开一道口,透出一缕光。
在苏寒的印象中,庄济楚是常笑的。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苏寒都以为庄济楚是一个温和的人。后来才知道,并非如此。
庄婷和庄济楚是亲兄妹,两人却是截然不同的性格。
庄婷的刻薄表现在嘴上,为人却再心软不过。庄济楚外表总是谦逊有礼,看似容易接近,实则永远与旁人保持着既定的距离。
他内里其实是很冷漠无情的人。
只是对她不同。
也是因为这点不同吧。总会让人产生很多期待和不合时宜的联想。
他们在图书馆的门廊上不过站了几秒钟,所有的交谈也只有庄济楚那一句戏谑。然后他把手里的雨伞给了她,自己落拓而潇洒地迈进雨幕中,很快便消失不见了。
这次匆匆的相遇,在当时并没有在苏寒幼小的心灵里留下太多感触。温暖是有的,但她是天生慢热的人,尤其在与人相处和感情上。所有的与众不同和悸动都是在日积月累地相处中累加起来的。
再次遇到还给他伞时,因为不知道他的名字,苏寒便礼貌又有点生疏地称呼他“学长”。尽管后来知道两人其实是同年级,这个称呼也没有变过。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一开始带着疏离的称呼,也渐渐变得特别起来。
后来回头看,那个雨天的邂逅,其实很有几分恶俗。
有时候苏寒会想,如果当年她没有遇到庄济楚,会怎么样呢?
答案是,与现在没有任何不同。
因为她和庄济楚,从来没有在彼此的生活中扮演过任何重要或决定性的角色。所以有没有遇到他,对她现在失去的、得到的,都没有任何影响。
虽然承认这一点让人难过,但这却是事实。
就像任何陪我们走了一段路,最后又注定要离开的人一样。
庄济楚陪伴了她三年的求学生涯,只是他终归要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她亦有她剩余的路途要走。
这没什么。原本就没有谁该永远陪着谁,原本也没有谁能永远陪着谁。
想明白了这一点,苏寒觉得自己心里更静了。
那首钢琴曲也奏至末尾,如同风暴过后的海平面,渐渐静下来,静下来,直至停留在那里。
世间仍有音乐,只是再无肖邦。
.
“打扰一下。”打着漂亮领结的服务生将苏寒的思绪打断,礼貌优雅地将沙拉放在她面前。
苏寒轻声道谢。
“我看了你和庄周影视的合约,”坐在对面的庄济楚突然开口,“签了五年,是决定留在国内长期发展了吗?”
苏寒下意识在椅子里坐直身体,像回答老师提问的学生。
其实这个问题她并没有认真考虑过。合同当时是由张敏私自代签的,苏寒事先并不知晓,后来同意,也并不算被迫,只是觉得……无所谓吧。
谷云亭在半年前那场意外中死去时,对苏寒说的最后一句话是,“照顾小雨……”
这句嘱托,谷云亭在濒死之际,连说了两遍。
苏寒答应了。
谷云亭是她的父亲。
谷雨,是她的父亲与张敏的孩子。一个她只见过一次,却与她流着一半的相同血液的弟弟。
苏寒答应父亲会照顾他的孩子,虽然她只有17岁,严格来说也还是一个需要旁人照顾的孩子。
她答应去照顾另一个孩子,可是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
张敏让一切都变得简单了。
在这个叫张敏的女人看来,所谓照顾,就是给予足够的金钱。
苏寒不知道谷云亭以前是不是就是这么照顾他们的。
苏寒把自己所有的积蓄都给了张敏,包括谷云亭以前每个月打给她的金额不菲的生活费,还有她参加一些数学竞赛获得的奖金。甚至,在最后,连母亲留给她的积蓄,也全部填了进去。
可是仍然不够。
苏寒在求学生涯中一直与数字打交道,却对金钱没有什么概念。她从来没为钱发过愁,所以也就不懂没钱的苦。每次张敏来要钱,她都会给。
只是苏寒没有想到,张敏要的,是4500万,而且是美金。
4500万美金。
苏寒想起张敏对她说出这个数字时,是父母刚刚发生意外的一个月后,她还躺在医院里。
就像一阵无跟风平地而起,把那个虚无的数字吹进她耳朵里。
苏寒觉得,张敏大概是上帝派来惩罚她天生的不劳而获的。
其实那个数字什么都代表不了,张敏知道苏寒不可能有4500万美元。她只是需要发泄。她们都需要发泄。
张敏说要买回谷云亭在美国被拍卖的别墅。她说那是谷云亭买给小雨的,那里是他们的家,她不能让银行把他们的家当成一堆毫无意义的数字一样拍卖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