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婷咬着苹果乐了一声:“你倒挺相信他。”
“这跟相不相信没关系。你也很清楚他不是那样的人。”不然也不会一直把我跟他往一块儿凑。最后一句苏寒没说。
“行吧。”庄婷一伸手,薛稳立刻心领神会地递上一张纸巾。
庄女王一边擦手,一边无可无不可地说,“不过这也不完全是坏事,就你现在这热度,下一部电影的片酬和广告代言费,还有得谈。”
苏寒平静地目光来回在庄婷和薛稳身上看了看。
“嗯。”她轻声回道,想了想,又加了一句,“好好谈。”
庄婷笑了:“你现在是掉钱眼儿里了吗?”
苏寒点头:“嗯,掉钱眼儿里了。”
庄婷有一阵没说话。她了解苏寒,一个学数学的,却对钱完全没概念的人,现在说自己掉钱眼儿里了。庄婷心里一阵难受,但她知道自己不能说什么。
“不错,态度很端正,”庄婷最后状似欣慰地说道,“作为老板,我深感欣慰。钱眼儿里钻着吧,不用着急出来。”
苏寒笑笑,没说话。
这次的事件,庄婷和薛稳的意思是,不回应。
庄婷说得很直接:“除非另一位当事人站出来把这件事认了,否则你根本解释不清楚。”
另一位当事人是谁,他们都很清楚。
苏寒看了庄婷一眼。她听出庄婷语气里的不满和怨气,苏寒知道庄婷是为她不忿和委屈。但她自己其实并没有这种情绪。
更何况,萧凯又有什么需要认呢?
客厅里沉默下来。
薛稳咳了一声,企图打破沉静:“那个,我记得好像还有草莓,你们要不要吃,我去洗点来。”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坐下!”庄大Boss双腿交叉,头也不抬地说。气场十足。
“嗳!”薛稳堪堪抬起的屁股又落回到沙发上。
他太难了!他就是个影视公司的小职员!这种老板闺蜜的感情问题能不能不要带上他!虽然这位老板的闺蜜名义上是他手底下的艺人。
“这件事是我的错,”苏寒开口,轻声向庄婷解释,“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所以除了我自己,没有任何人有义务站出来为此承担责任。”
庄婷恨铁不成钢地看她半晌:“你是不是傻?”
苏寒倒不生气,就是想起,昨天萧凯也这样说过她。
“你们为什么觉得我傻?”苏寒很认真地问,“我能到猜到大概是因为我的思考方式,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并不觉得自己的思考方式有问题。”苏寒回忆了一下昨天萧凯说她傻时的经过,确定地点点头,她真的不觉得自己的思考方式有什么问题。
庄婷简直被气笑了,但她很灵敏地抓住苏寒话里的关键词:“‘你们’?除了我还有谁敢说你傻?”
苏寒抿了抿唇,垂下目光,不说话了。
庄婷哼了一声,这下她不用猜也知道是谁了。强硬和愤慨的表情后面隐藏着担忧。
“你别担心,”苏寒也看出庄婷内心隐忧,轻声安慰她,“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做傻事的人通常都会这么说。”庄婷的担忧不减反增。
庄婷能够洞悉,苏寒企图逃避现实的规则和秩序,对她和萧凯之间存在的问题视而不见。如果说每个人心上都有一片沙漠,那萧凯就是苏寒在即将干枯而死之前,寻找到的唯一绿洲。
庄婷太清楚了,希望并不可怕,怀揣模糊的希望才最可怕。因为她就是这样度过周于失踪后的每一天。
庄婷以前说过,苏寒不会接受地下恋情。因为她了解苏寒。也正因为她了解苏寒,所以现在才能很轻易就看出,这个傻女孩准备妥协了。
“寒寒,”庄婷看着她,默默地叹了口气,语气软化下来,“其实还有一个办法。”
苏寒抬头。
庄婷看着她因为生病更显苍白的脸色。“你知道,其实这些新闻,如果有必要,我可以……不,是庄周可以,让它不再出现。”停了一下,庄婷继续说完,“不管是有关顾睿思,还是以后有可能出现的……萧凯。”
最后一个名字才是重点。
不管是萧凯自己,还是他的经纪公司,都不会希望在他的事业上升期有关于他和苏寒之间捕风捉影的新闻爆出。可以。只要苏寒愿意,庄婷——准确地说是庄周——就可以不让媒体乱说话。
苏寒怔了一下。
她坐在那里没动,庄婷却觉得她仿佛一下子整个人沉进了沙发里,看起来脆弱而安静。甚至,让庄婷觉得有些遥远,虽然她就要眼前。
庄婷非常不喜欢这种感觉。
在苏寒回国之初,父母刚刚发生意外的时候,庄婷在她身上看到的就是这种感觉。庄婷以为自己已经把她拉近了,但其实并没有。
苏寒的目光落在一个无意义的点上,独自静默了一会儿。庄婷也不打扰,随她去想。
良久,苏寒先是静静转头看向庄婷,然后轻轻开口:“庄婷,我和萧凯……这件事你能不能不要管?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插手。”她说得很慢,也很轻,一个字一个字的。
庄婷眯了眯眼:“你确定,如果媒体……”
“我确定。”苏寒打断她,目光平静。
坐在中间的薛稳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忧虑地抱住自己,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庄婷看了她一会儿:“好,你说了算。”
苏寒仍是静静地沉在沙发里。
“庄婷,”她说,“我只是想试试……”
现实世界规则森然,壁垒分明,她从未找到路径得以融入。但她真的孤独太久了。
这一次,她想试试。
以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勇气和幻想。
她已经面对过生命最残酷和血淋淋的真相,不管再发生任何事,都不会比现在更坏了吧。
有了这种认识,苏寒觉得心里无比安静。
“真的没有什么可担心啊!”苏寒对着庄婷绽开一抹笑容,那笑容太过灿烂了些,几乎没有一丝疑虑和阴霾,仿佛她相信上帝这一次真的会站在她这一边。
庄婷从来不相信这些,但她知道,有些事她只能自己经历。
苏寒的感冒一直没有彻底好,庄婷自作主张替她向剧组请了假。还威胁她,这次不养好病,就别想踏出房门一步。
苏寒没有坚持。她知道庄婷就喜欢放狠话,但是到最后,最先心软不坚持原则的也是她。
而且,庄婷要求她在家养病时,她心里一瞬间闪过的是,萧凯之前说,过两天有假期,可以来看她。
去剧组探班大概会让他觉得不方便吧。苏寒想,在那里,很容易有人认出她,看到他们在一起。
她不希望他感到为难。
“我会好好养病的。”苏寒点点头,轻声回道。
庄婷看着她,忍住第一万次想叹气的冲动,仪态万方地从沙发上站起来,什么也不再说,向门口走去。
薛稳也马上跟着站起来,留给苏寒一个“你乖一点”的眼神,十分自觉地拎上庄女王的包包,亦步亦趋地追了出去。
苏寒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背影,忍不住弯了弯唇角。
庄婷和薛稳离开后,这栋空旷的大房子里再次剩下她一个人。
苏寒转头看向窗外。天空看起来是清冷空旷的灰蓝色。是北方冬天的颜色。
这个世界有多少人孑然一身。只是依然要独自存活。
活着并不是最艰难的事,难的是一边存活一边贪恋自身范围之外的温暖和快乐。
古代的先哲早已将一切阐明,快乐和痛苦从来都是相互并存密不可分的,避免痛苦的唯一路径,就是放弃追求快乐。
可如果活在这世上只有求生的本能,而没有一点趣味,又有什么意义呢?
*
在庄婷和薛稳来“探病”之前,苏寒原本是想先去看看谷雨的。但她电话打过去,谷雨小朋友居然拒绝了跟她见面的要求。
“我知道你生病了,”谷雨小朋友在电话里很懂事地说,“所以你要在家好好养病,不要乱跑了。”还煞有介事地表示,“过两天我去看你。”
苏寒问:“你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谷雨在电话另一端愣了一下之后,支支吾吾说:“我一听就听出来了啊……你感冒太严重了!”还不忘叮嘱,“要好好吃药哦!”
苏寒笑着答应下来,想到他刚才的话,提醒他:“你如果过两天才来看我,估计就见不到我了。明天我就返回剧组了。”
谷雨一听就着急了:“那怎么行?!不可以!你要养好身体才可以去工作!”
虽然苏寒一再说,她会照顾好自己,而且感冒已经快好了,谷雨还是不答应。
“你怎么这么不听话!我都要生气了!”小朋友严厉地说。
这也是为什么庄婷自作主张给她请假,苏寒没有坚持的原因之一。
电话挂断之前,苏寒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你妈妈还好吗?”
谷雨说:“妈妈很好啊!她最近在给我联系幼儿园。但是苏苏,我不想上幼儿园,上幼儿园太痛苦了你知道吗?!我要跟一群小孩子一起学1加1等于2……You can't imagine how boring that is!”最后激动得中文英文混成一团,“你那时候也没有上幼儿园啊!为什么爸爸妈妈一定要让我上幼儿园?!It's not fair!”
“我也上过幼儿园啊。”苏寒说。而且是记忆深刻的求学经历。
“Yes,just half a year!”谷雨语气低沉又不服气地说。
苏寒笑了。谷云亭曾经想让她像普通孩子一样正常长大的希望没有达成,于是这项重任就落在了谷雨身上。倒不能说谷云亭的坚持完全错或对,只是没有哪种成长方式是轻易和没有迷惘与痛苦的。
“嗯……其实不管是幼儿园,或是小学、中学、大学……我们都会面对不同的烦恼。”苏寒想了想,试着说道,“大概当你离开幼儿园之后,回头看,才会发现,原来那时候的困扰跟其他相比,才是最微不足道的困扰。”
过了一会儿,谷雨有些不太确定地说:“Maybe you're right……但我现在才四岁,大概无法理解到那么深刻。”
苏寒笑着说Sorry,“是我不太擅长跟人分享经验。”
“没关系,”谷雨小朋友大度地说,“我们交谈得很愉快——虽然总体来说它对我当前逃避幼儿园牢笼的困境毫无帮助。”
苏寒脸上笑意加深。
太阳渐渐升起来,她坐在大落地窗前的沙发椅里,阳光照在脸上,暖融融的。
苏寒并不知道,谷雨接到她的电话之前,先给顾睿思打了一通电话。谷雨小朋友也在网上看到了苏寒和顾睿思的新闻。
顾睿思苦闷地说:“完了,你姐姐肯定以为是我‘陷害’她。”因为是他让苏寒戴着他帽子走的。
谷雨淡定地问:“你不是吗?”
“当然不是!”顾睿思很激动,“我是那么卑鄙的人吗?”
谷雨回想了一下:玩游戏耍赖,天天对他威逼利诱,吃东西还跟他一个小孩子抢……
种种“恶行”加在一起,得出一个万分肯定地回答:“你是啊!”
顾睿思:“……”
谷雨很正经地说:“我打电话来不是跟你说这个的。我有正经事。”
“你能有什么正经事?”顾睿思怀疑且不太感兴趣地问。
谷雨拿出最最平常和平淡的语气对顾睿思发出邀请:“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我过两天要去看我姐姐,你要不要一起?”
谷雨问这句话时,顾睿思正裹着羽绒服“饥寒交迫”地蜷在剧组的小马扎上,一只冻得冰凉的手还抓着剧本。闻言一下子坐直身体,愣了两秒钟之后又颓下去。
“你自己去吧,我不去……”顾睿思回道。
谷雨完全没料到会得到一个否定的回答,而且对方还拒绝得这么干脆。
“你确定?”
顾睿思说:“确定!”然后叹气道,“我不请自来……你姐姐估计会生我气……”
谷雨虽然幸灾乐祸,但也没忘记马上为苏寒说话:“我姐姐才没有那么小气!”
顾睿思当然知道苏寒没那么小气,但哪怕只是微小的可能,他现在也不能冒险。按照谷雨的说法,他现在的印象分很不乐观。
谷雨听完,得意地笑了,告诉顾睿思,他早已经征得了姐姐的同意。
顾睿思精神一振,兴奋得心跳都加速了。
“真的?!”他问道。
谷雨万分肯定地说:“当然是真的。”
顾睿思一改方才的低气压,连那只抓着剧本的冻僵的手仿佛都回暖了,振奋地说:“我们哪天去?要不然就明天?我看明天就挺好,我现在就去找导演请假,然后订机票……”
在他失去理智之前,谷雨及时拉住了他,告诉他具体的时间和地点。
“为什么非得三天之后?”顾睿思皱着眉略显不满地问。
“你到底还来不来?”谷雨小朋友翻了个白眼,虽然另一头的顾睿思根本看不见。
顾睿思也不生气——现在大概什么事都不能让他生气,开开心心地说:“当然来!我现在就去找导演请假,然后订机票……”还是刚才的话……
谷雨小朋友一边说着“现在的大人真麻烦”,一边挂断了电话。
顾睿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