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寒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受了情伤。但如果情伤这种东西真如庄婷所说,有时候很快就会过去,有时候永远不会过去。苏寒很想问问庄婷,那她自己是不是属于后者,永远不会过去。
苏寒最终没有问。她希望不是。
可是苏寒没有想到,短短数天之后,所有这些就变得都不再重要了。
最近几周,苏寒如同住在热搜榜上。
先是她和顾睿思、萧凯三人“一起看樱花”的照片被曝光。
看到苏寒最后“丢下”萧凯和顾睿思走了,顾睿思的粉丝和两人的CP粉乐坏了,纷纷表示坐等两人官宣,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夸张地催婚。
与萧凯不同,顾睿思出道很早,粉丝大部分是姐姐粉和妈妈粉,发现一点粉红色的端倪都忍不住兴奋地嚎叫,一副吾家有儿初长成,终于学会拱别人家白菜的欣慰模样。
但这只是个开始。
顾睿思的粉丝还没有欣慰几天,微博上一个营销号爆出了数张,苏寒深夜穿着睡衣独自站在一个住宅区门口的照片。
标题写的很吸引眼球:“天才少女”深夜密会神秘男子……
虽然所有照片上只有她一个人站在大门口,根本没有第二个人的身影,但这不妨碍网友发挥想象。
曝光照片的账号并没有写明住宅区的名称,但万能的网友发挥主观能动性,很快扒出小区名字,并查证到,顾睿思并不住这里,而是另一个人——萧凯住在这个小区。
“神秘男子”身份落实。
流言比病毒传播得还要快。
这还不算完,紧接着另一个营销号又曝光了一组照片。
这次照片的主角,从人换成了一辆汽车。同样是在深夜时分,同样停在一个住宅区门口。
这次不需要网友查证,苏寒马上认出,这是她家别墅区门口。
应该是冬天的某个夜晚,因为车身已经落了一层雪。透过前挡风玻璃,可以看到坐在驾驶位上的人模糊的轮廓。
苏寒不需要网友找出种种铁证,证明那辆车和车牌号,她很容易就能认出,那是萧凯。
她甚至能够看出他在抽烟。她从来没见过他抽烟,她甚至不知道他会抽烟。但他确实在抽烟。
苏寒觉得自己甚至能看清楚他脸上的表情,虽然那张明显是偷拍的照片模糊不清。
她看清的大概是他心里的犹豫和为难。一场需要他以未来事业为赌注的不确定的恋情,他应该感到犹豫和为难。
她只需要知道这一点,原来他也曾冲动而愚蠢地跨越大半个城市,在离她咫尺之地寻求一个注定不存在的答案。
他们都做过傻瓜,并将在未来的漫长人生中,继续做一个傻瓜。因为他们都已经做出了选择,哪怕心里知道有一天必定为今天的选择而后悔。
人们总是会做出这样的抉择。生活本身就是有得有失。
先后多次自相矛盾、漏洞百出的曝光,不是让人们怀疑消息的真实性,而是让苏寒变成了一个小小年纪脚踩两只船,满口谎言,虚伪狡诈的女人。
如果这些事情注定无法得到隐瞒,以这种方式曝光也许是最好的结局,至少可以将对他们的损伤降至最低。她自己并不在乎那些躲藏在屏幕后面对她指责谩骂的陌生人。
但接下来事情的发展超出了所有人的预料,也超出了苏寒的预料。
事情的起因是那条她在美国街边给谷雨唱生日歌的视频。
有人在网上放出了一个更加完整的版本,苏寒唱完生日歌之后,那个穿着深灰色呢绒大衣向着他们走来的中年男人,不再只是一个一闪而过的模糊面容,而是清清楚楚地出现在视频中。他停留在苏寒身边,跟她愉快地交谈,最后伸出手臂,亲热地揽了一下她的肩膀。
所有苏寒藏在头脑最深处,无法触碰的记忆,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被摊开在所有人面前。
谷云亭的身份很快被扒出,纽约华尔街某金融巨鳄,资产过千亿。
人们几乎根本没想过求证,“包养”、“小三儿”等恶毒肮脏的字眼霎时间向着她扑面而来。
但最终“真相”大白于天下。
苏寒怕的就是这个“大白于天下”。
这次连庄婷都没来得及阻止。
她不是“被包养的小三儿”,而是谷云亭这位金融巨鳄的千金。从小父母离异,独自跟随母亲在国内生活。父亲在美国另娶,组织新的家庭,并生下可以继承巨额资产的儿子。一年前父母突然死于一场交通意外,而她也在现场,亲眼目睹父母离世……
网络之下,一个人有时候可以变得完全透明。
这一次人们的态度倒是出奇一致:愤怒地表示死者为大,爆出这样的隐私太不道德了。
但是不停上涨的转发和评论数量,一直没有停下。
萧凯也看到了这些新闻。
一瞬间,苏寒所有的冷漠、疏离、沉默,还有他看着她时总不由自主生发出的心疼感觉,仿佛都找到了出处。
一年前。
一年前,她只有十七岁,独自一个人面对父母的骤然离世……萧凯想象不出,她一个人是怎么熬过来的。她还只是个孩子,可是她几乎从未在人前泄露半分。
再次回想起来,所有事情似乎都变得有迹可循。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是在那个颁奖典礼的现场,她浑身发热,人事不知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入睡。
那时候,她父母的意外刚刚过去数月。
还有更早之前,她站在《新歌声》的舞台上,被问到为什么参加这个比赛时,她平平淡淡地答,我需要钱。旁人只是一笑而过,没有人当真,更没有人深思她这句话真正的重量。
她和他们所有人一起在片场认真拍戏,接受记者的采访,耐心回答问题。可是转过身一个人待着时,就仿佛瞬间被淹没进自己的世界。别人融入不进,她也无法踏出。
她经常熬夜,脸色苍白,眼圈深重,他多次劝说,却从未想过,她其实是无法入睡。经历那样的巨变,哪怕成人也可能被打垮,她怎么可能睡得着?
还有她看着他的眼神。
她每次望着他,就仿佛他是她渴求已久的某样东西,像是……像是可以照亮和温暖她的阳光,能够带她走出生活泥潭的桥索。
萧凯这时候才模模糊糊意识到,自己对苏寒来说可能代表的意义。
可是他又做了什么?
他走进她的生活,然后又为了某些跟生命相比毫无意义的东西离开了。
萧凯无比惊讶他居然用了“生命”这个词。
然后他意识到,对苏寒来说,他也许真的是她获得第二次生命的机会。
这个发现让萧凯的手指微微颤抖无法自制。
那些新闻上,甚至毫无道德地配了数张交通意外现场的照片。
黑色的车子像一张揉皱的纸张,翻折在路边。碎裂的车窗中,伸出一只纤细的布满伤痕的手臂。明晃晃的马路上到处是触目惊心的红色血迹。
萧凯知道,这些照片是虚假的,车里的人也并不一定是苏寒,甚至也许只是某部影视剧的剧照。可是他抑制不住自己心脏的颤抖。
他想起苏寒手臂上那条长长的伤疤,她当时对那个小女孩说话的时候,神情那么平静淡然,仿佛说的是别人的事情,那些伤也在别人身上。
或许越是深重的苦难,越是不动声色,没有声响。
他得再见她一面。他不知道自己要对她说什么,或是为了什么。但他知道,他一定得再见她一面。
萧凯是在医院找到苏寒的。薛稳告诉他苏寒在医院。
她的脸色从未有过的苍白,甚至比身上的白色T恤还要惨白几分,神情仿佛累极,在积蓄着最后的力气维持自己站立。
她恰好从医院门口走出来,看到他,怔了一下,随即隔着几步远站住,不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继续缩短。
白色阳光照在医院前面的空地上,平坦刺目,如同茫茫雪原。
凝视他的目光一如既往宁静专注,但是在他说话之前,她先开了口。
她平静看着他,呼吸缓慢地说:“萧凯,别后悔。”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不是威胁,不是嘲讽。只是安静地陈述。
既然已经做出选择,不要后悔,不然我们怎么办。不然,我怎么坚持一个人走下去。
所以别后悔。
每个人都有自己沉坠挣扎的泥潭,我们都要各自坚强。
萧凯站在那里,感觉到冻僵凝结般的空气从胸腔一直蔓延到喉咙口,让他说不出一句话。
他也不必再说什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两个人都喜欢,两个人都很好。
第59章
苏寒之所以在医院, 并不是她生病,而是张敏。
网络上的那些新闻将她心头最大的伤口直接残酷的撕扯开,她还没有想好如何将这些血淋淋的伤口缝合好。
然后她接到了一通电话。
当电话另一端说他们是某医院, 问她是不是张敏女士的家属时, 苏寒已经意识到可能发生的事情。
遇到萧凯的时候,她刚刚从张敏的病房离开。
苏寒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庆幸,张敏还没有把自己折腾死。但是也不远了。
也许她不应该感到意外。
张敏躺在被白色覆盖的病床上,现在她哪也去不了了,被恶性肿瘤吞噬殆尽的躯体连她自身的重量都无法支撑了。她生命中最后的时间都要被束缚在这张床上。
看到苏寒出现,张敏用那双眼窝深陷的恐怖眸子静静地盯了她很久,然后说:“我本来打算恨你。”说完又马上轻轻摇着头改口,“不,我就是恨你。”她说:“我恨这个世界, 恨这世上的每一个人。”
因为身体虚弱, 她的声音不大, 但是足够苏寒听清楚。
苏寒也看着张敏。她当然可以恨她。也可以恨谷云亭, 恨这个世界,恨这世上的每一个人。
可这又有什么用处呢?
什么都不会改变。什么都没有改变。
她们依旧痛苦着。
从病房出来的时候,苏寒想, 人生苦短。人生苦短。
这个词对人生的描述何其精确。人生真的就是又苦又短。
苏寒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为张敏感到难过。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只是谷雨。
庄婷来医院接苏寒。这次没有带薛稳,她一个人来的。
最近一段时间网络上接连曝光的消息, 让庄婷感到一丝气急败坏。
确实是她大意了。
因为答应苏寒,对于她和萧凯之间的事情不会插手,所以网上一开始关于苏寒的那些八卦新闻让庄婷放松了警惕,没有第一时间察觉到事件的走向。
虽然事发后她已经用雷霆手段让那些微博大V删除了所有相关内容,并且让薛稳关闭了苏寒微博的留言功能,但已经产生的影响和伤害很难一起删除和关闭。
可是庄婷没有想到, 所有这些打击,对苏寒来说,只是刚刚开始。
对于张敏这个人,庄婷了解的不多,但是也不少。因为跟苏寒有关,庄济楚在得知张敏的存在后,第一时间对这个女人做了调查。
这个世界上的人,若是按一个不太精确的标准划分,大致可以分成两种,要么苦于钱,要么苦于情。当然,也有一些特别惨的,既苦于钱,又苦于情。
张敏也没逃出这个圈。嫁给谷云亭之前,苦于钱;嫁给谷云亭之后,苦于情。
但在庄婷看来,张敏的所有“苦”都是她自己作的。
虽然父母早逝算是人生一大打击,但那时候张敏已经成年,而且父母离世后给她留下了一处房产和少许存款。
这个起点已经比很多人高了。若是她踏踏实实地工作、恋爱、结婚、生子,可以预见会有一个安稳不错的人生。
但张敏偏不。
她不知怎么,突然头脑发热,不计后果地用这些财产和朋友的一些关系出了国门,来到美国。
人生地不熟,又语言不通,前期只能坐吃山空,后来虽然辗转找到过工作,但都干不长久。最后终于穷困交加。
很不客气地说,在遇到谷云亭之前,张敏只能让自己维持个温饱不至饿死的程度。
至于张敏后来如何抱上谷云亭这个大腿,终于给自己找到张长期饭票,庄济楚也没有查出来。
这件事,大概只有谷云亭和张敏这两位当事人知道了。
庄婷其实也不是特别关心。庄济楚当初会着手调查这些,只是想知道这个女人会不会做什么对苏寒不利的事情。
现在也是一样,庄婷没有多少过剩的同情给张敏这个让人无法评价的女人,她只是担心苏寒怎么面对这些事情。
庄婷相信,苏寒同样不是情感泛滥的人。她跟张敏之间没有太过感情,更无血缘。可张敏到底是谷雨的母亲。
而死亡,又是一个太过冰冷的字眼。
庄婷不能不担心,苏寒身上还有多少热量可供她度过这次的难关。
老天爷真是毫无心肝,欺负起人来只可着一个人欺负。
庄婷在医院停车场等苏寒,苏寒没让她跟着去病房。
远远看见苏寒游魂似的走过来,庄婷赶紧从车上下来。
直到庄婷停到面前,苏寒才看见她。
“庄婷,”苏寒叫了一声她的名字,目光看过来,却没有落脚点,脸上是茫然无助的表情,“谷雨怎么办?”
庄婷心疼死了。
她说不出“会没事的”这句话,在死亡面前,这句话太轻了。
停了一会儿,苏寒突然轻声而冷漠地说:“我知道她得病了,我早就知道。我还知道她根本没吃药。可是我什么都没做。”她抬起头,直直看着她,“庄婷,我是不是希望她死?”
“不是!”庄婷回答得斩钉截铁,双手死死抓住她的手,“你只是知道自己救不了她。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跟你没关系,明白吗?跟任何人都没关系!”
苏寒没有说话,双唇紧抿,无声地站着。
半晌,她低低开口:“我都告诉她了,我告诉她谷雨需要她。如果为了自己活不下去,那就去为了需要她的人活。我都告诉她了。”
庄婷点头:“你做得很好。”
苏寒听见了仿佛没听见,直视着她继续说:“那是我们唯一一次交谈,我以为她至少会考虑一下,至少会为谷雨想一想。可是她最后还是做了这样的选择,我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