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知意恼羞成怒,“你净胡说!”
“阿绡!”南弘在上首吼了一声,洪亮的声音在偌大的内室回荡,荡来荡去,又荡回了南知意的耳朵里,震耳欲聋。他虽出身底层,也是个不修边幅的性子,有些骨子里的东西是怎么都改不了的。可发达以后,就觉得自家过得太过粗俗了些,开始琢磨着要学点规矩,成日在外面打听别人家的风气,一股脑的全往自家塞,但凡有他在,家里用饭时一般不敢说话。
南知意被唬了一跳,不敢回嘴,只低头用碗中的食物,闷头吃着面前卤过的鹿肉,香甜鲜嫩。
阿晋见她一味的吃肉,又赶忙挟了许多翠绿的蔬菜到她面前的小碗里,惹来她怒目而视。
青菜什么的最讨厌了!
有了她爱吃的菜式,不出意外的,这顿饭南知意又吃了个十分饱,好在饭前喝了半碗汤,用进去的东西没那么多。
饭毕,丫鬟们端着茶和盂上来让众人漱口,而后上了不少餐后果,南知意装正餐和装零食的向来不是一个胃,此刻又美滋滋的吃上了。
韦王妃扶额,无奈道:“绡绡,你歇会再吃行不行?”
南知意那双杏眸忽闪忽闪,“可是、可是果子不马上吃掉,就不新鲜了,我不想浪费呀。”
瞧她多节约!还不赶紧夸她!
韦王妃拿她这些歪理没辙,只嘱咐她不许多吃,又让丫鬟看着才作罢。
南弘哼了哼,“不就是吃得多了些吗,能吃是福。”
“你一天到晚净是些歪理胡说。”韦王妃有些怒了,“她要是吃出事来了,你能负责么?”
南弘道:“我怎么就不能负责了?我们家难道还养不了她一辈子?”
眼见两人要吵起来,南圭等人正要跪下劝说,韦王妃却无视了南弘,若无其事的转移话题,“下月你们舅舅做寿,寿礼可备好了?”她虽是对着大家说的,眼睛却是一直瞟向南圭。
南垣夫妇之所以下月便赶回来,正是因为平谷侯要做寿,六十五岁,他上头又无亲长,这个寿宴办的颇为宏大,据说宴请了不少人。韦王妃是他当女儿养大的,往年的寿礼都是一车一车的拖去平谷侯府,每每令顺天府众人侧目。
南圭起身道:“已经备好了,前段时间儿子寻了一块和田玉籽料,白中微微沁着黄,触手光滑莹润,仿佛一层油脂糊在玉上,正好拿去给舅舅做个玉佩镇邪。”
韦王妃面色好看些了,“听起来是羊脂玉么?那倒是不错。”
南寺也起身回道:“儿子上月得了马遥父一幅画,想来拿给舅舅做书房装饰正好。”
韦王妃淡淡道:“你有心了,只是他也不懂这些诗啊画的,想是欣赏不出来其中奥妙。”
南寺讪笑两声,也不敢辩解,坐下了。
显然哥哥快做寿了、儿子孙子要回来了,韦王妃最近心情很不错,没能轻易被旁人影响。她又慈爱的看着南知意,“绡绡可给你舅翁准备什么了?”
南知意回道:“我上次让大哥帮我带了一张角弓回来,准备送给舅翁。”这张角弓以柘木为主体,饰以白玉,据说制了几年才制成,买来几乎要花光她作为郡君一整年的俸禄。
南何维惊道:“原来那张弓你是要给舅翁的。”
“绡绡还没给过我这么好的东西呢。”南弘有些酸溜溜的。
韦王妃欣慰道:“绡绡真是长大了,懂事了!”从前她都是到处蹭吃蹭喝,没想到现在都会给长辈送礼了,着实令韦王妃惊喜一把。
难得见韦王妃这么高兴的时候,一群人也纷纷跟着夸赞起南知意乖巧懂事,一通天花乱坠。
又被夸了一回,南知意愈发嘚瑟,她仰头看着南弘,“阿翁,等你做寿的时候,我也有礼物呀。”她可有钱了,可以买好多礼物的!
她甜甜的笑着,右侧那个小小的酒窝都露了出来,艳丽夺目。
这番话让南弘瞬间舒坦了,哼哼了两声,假惺惺道:“唉!绡绡就是喜欢整这些,我哪需要什么礼物嘛!”
众人:……
韦王妃懒怠理他,叮嘱道:“阿绡,你阿爹下月回来,你功课可得抓紧了,我听说他可是给你布置了任务的。”
南知意顿时紧张起来,无措的看着韦王妃,她还好多都不会呀!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韦王妃被她给气笑了,笑骂道:“不会还不每日勤学苦练,成日就知道在外面疯玩。”她指指南歌,“你要是有二丫头一半用功我就要去烧高香了。”
南知意吐了吐舌头,“阿翁阿婆,我先出去玩啦。”她养了一只小兔子在韦王妃院子里,这会想去给它喂菜叶子,顺便带它去湖边放放风。
“这丫头!”韦王妃在后面骂了两句,脸上却是带着笑的,显然不是真心责怪。
晚辈们也都知道她是韦王妃的命根子,只跟着劝解了几句,哪敢附和韦王妃骂她的话?那不是找死么,这种事就连南弘也不敢干的。
坐了没多久,南弘慢悠悠的起身,“老何他们今晚过来打叶子牌,我先过去前院。”
“要给你们准备宵夜吗?”他都这把年纪了,想玩韦王妃也懒得管束他,只是会让他注意身体。
南弘欣然接受妻子的好意,“劳烦了。”
南寺在正院被无视了一晚上,整个人不自在到极点,回了自家院子便有些发脾气的意思。
娄夫人心里烦躁,又来了,一段时间不闹一次,这人心里就要不舒服。她好声好气问道:“郎君,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她不问还好,这样一问,仿佛是南寺在无理取闹一般,他瞬间炸了,“我怎么了?你难道看不出来我怎么了?”
“母亲她总是这般不给我颜面。”南寺有些咬牙切齿,娄夫人是嫡女,他的孩子也都是嫡出,在这方面,整个家里就没有可以跟他一条战壕的人。
娄夫人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知道人家不给你面子还凑上去?她温柔笑了笑,给南寺解开腰间衣带,“郎君的心意母亲都看在眼里,只是她这样惯了,这几十年都是这么过来的,夸郎君她反倒不习惯,何况哪有儿子同母亲因这点小事置气的?”韦王妃虽然不喜欢他们三房,但她嫁进来这么多年也没磋磨过她,顶多无视她而已。嫡婆婆比人家亲婆婆还好,这样的清闲日子换谁谁不喜欢,她吃饱撑的才去附和南寺吐槽韦王妃。
南寺狐疑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娄夫人给他轻轻按压着肩膀,“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在她柔声安抚和温柔抚摸下,南寺的心绪逐渐平静下来,甚至于有些昏昏欲睡。
作者有话要说: 南弘:看!这是绡绡给我买的!你没有吧略略略~
韦王妃:......我满屋子都有绡绡买回来的东西,不与蠢人论短长。
第22章
“母亲,你怎么又当众不给阿弟面子?他回去怕是又要气一场。”南圭坐在一旁的雕花黑檀木椅上,言辞恳切,“你都这么大年纪了,何必还要生那点闲气。”
韦王妃勃然大怒,“你说谁年纪大?还有,你给我说清楚,什么叫闲气!”韦王妃比蓟北王小十岁,十五岁就嫁给了他,今年不过刚好五十而已。她容貌柔婉动人,兼之保养得宜,皮肤光滑细腻,脸上皱纹都没几条,看起来甚至不到四十,走出去任谁也不会觉得她年纪大。她对自己的容貌也极为在意,咋然听到亲儿子说她年纪大了,差点要吐血。
南圭被她给吓了一跳,“不是……阿娘,我的意思是说,你比他年纪大,无需跟他计较。”
“所以你是在说我斤斤计较?”韦王妃坐在上首,放下手中的天青花草纹茶盏,居高临下的看他。
被母亲这么盯着瞧,南圭心跳都漏了半拍,一张口就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阿娘,我真的没有这个意思啊。”近几年母亲的脾气愈发难捉摸,怒火总是突然爆发,他也摸不清是为什么。南圭瞧了一眼身侧的婢女,悄悄用眼神示意她去将侄女唤来,说不定她在这能哄哄母亲。
韦王妃哼了一声,“那你说你在这唧唧歪歪半天,到底是想说什么。”
南圭深吸一口气,苦笑道:“你何苦在父亲面前这般呢,何况阿弟他给舅舅准备礼物,也是他的一片心意。”
韦王妃不明所以,“我不在他面前这般,我该在谁面前这般?”孩子难道不是他南弘的?
“再说了,你舅舅要什么没有,又不缺他这点东西。”韦王妃就是嫌弃南寺,嫌弃的不行,只是她的嫌弃向来都是摆在明面上,暗地里倒是没使过什么手段,否则南寺压根就长不大,那时候南弘地位可远不如平谷侯。
就算她真的做了什么,以南弘对平谷侯夫妇的了解,也不能做些什么。当年军中谁不知道,那两个碰到妹妹的事就跟对刚产了崽的母犬似的,逮谁咬谁。何况韦王妃那时候也有了两个嫡子,地位稳固无比。就因为知道韦王妃的不喜全都表现出来了,南弘对她的举动也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南圭劝慰道:“那再怎么说,他名义上也是舅舅的外甥,那不得孝敬舅舅?”
韦王妃更加烦躁了,“你可真是你爹亲生的,对他儿子这么上心,他要是知道了,可要高兴坏了。你舅舅不是有你们两个,还要他作甚?”她哥哥还缺外甥不成?
他说一句,韦王妃有十句去堵,饶是南圭脾气不算坏,这又是亲生母亲,他也起了些肝火。
拿过身旁的菊花茶,南圭猛灌了几口,才略略平复好心情。他垂眸凝视着面前的茶盏,食指在盏沿上轻轻摩挲,决定换一个方向去劝说母亲。
“阿娘。”南圭上前两步,坐在南弘原本坐着的位置上,低声道:“他孝敬舅舅本就是应该的,甚至比我们都还应该给得更多,你为何要拦着。”
韦王妃掀起眼皮,“你想说什么?”左不过是平日里什么白得了个舅舅的话,她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南圭亲自给韦王妃奉了一块点心,细细说道:“他同舅舅本来没有血缘关系,因为你是嫡母的原因才唤了舅舅,可不就是应该的吗。”
韦王妃不屑道:“又是这种话?”
南圭摆摆手,“没,我还没说完呢。”他笑了笑,“阿娘,就算你再不愿意理他,他名义上也是你儿子,若是他犯了法,我们家不是一样要跟着他倒霉?”
韦王妃哼了两声,这次倒是没反驳。
南圭循循善诱,“阿娘,你给他担着这么大的风险,他凭什么不孝敬你、孝敬你兄长?”
韦王妃仿佛参透了些什么,她低声道:“他该不会、该不会、”说着说着,脸色惨白起来,“我们要不要收拾行礼赶紧跑啊?还是去报官?”
作者有话要说: 韦王妃:妈呀我好害怕QAQ,我该怎么办?急,在线等!
第23章
南圭一见这架势,就知道母亲是误会了,他急忙安抚道:“阿娘,我只是举个例子,让你知道你背着多大的风险而已,没什么事发生。”
韦王妃这才松了口气,骂道:“没什么事你说的那么恐怖干嘛?整得我以为老三干了什么贪赃枉法的重罪。”骂完南圭她又开始骂南弘,“他当初来我家求亲时是怎么跟我阿兄阿嫂说的,转头就给我弄这么大个事,真是气死我了。”
母亲在自己面前骂父亲,南圭不敢附和,只能硬着头皮劝解,又被韦王妃数落了一顿。发泄完了,她心火去了,人舒坦许多,说话也和气了。
“你扯了这么多,不还是想替他说话吗?”韦王妃无奈的看了一眼南圭。
她在心里不断的告诫自己,这是亲生的,这是亲生的。
南圭嘿嘿笑着,“阿娘,无论如何,父亲认了他,难道我们要兄弟阋墙让外人笑话?阿娘也养了他这么多年,再如何说不管,他那许多事也总是要操心的。这事也做了,还不能落个好?”
他这一番话说得韦王妃颇有些心动,南弘一个五大三粗、大男子主义的男人,哪能操心多少家里事,南寺从小到大,到处是让韦王妃费心的地方。次次说着不管不管,难道真让他饿死不成?
南圭的潜台词是,要么当初就让他自生自灭,一刻也不要管,自己都付出了,无论如何也要让别人记着自己的好。
自古以来继母嫡母不慈、儿子又孝顺的事,那可都是记在了书里的,简直就是拿两人来做对照面,成百上千年过去还让别人指点自己的事迹,那就丢人了。
“你说的是。”韦王妃握紧了那太师椅的扶手,“大不了我以后搭理他两句就是。”反正说话也不花什么功夫,她从前就是懒得跟南寺说话而已。
儿子孙子也都大了,虽不说各个成器,起码都是不用她操心的,韦王妃也觉得自己不该再这样对南寺,免得叫外人看笑话。
南圭浑身一轻,这一番话说下来,劳累程度堪比打了一场硬仗,深觉这些后院女人们的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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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天府尹候在崇政殿外,日头虽逐渐西斜,余韵的温度也足够,他头上汗津津的,再过不久怕是要能够滴到面前的青砖上了。
约莫一刻钟后,从殿内出来一人,顺天府尹忙问道:“任提督,可是——”
任曲不答话,只作了个揖,示意顺天府尹进殿。
太|祖每每读史,时常哀叹东汉十常侍之乱、唐末南衙北司之争等旧事,于是不许宫内宦人识字。太子身边这么多宦者,只有他一个是识字的,而他是在做宦人前就认了些字,并且当初是直接入的秦王府,又由皇帝直接指派给太子,才没有受这个规矩约束。
当今对太|祖这道政更是做到了发扬光大,他能做到亲信的位置,自然知道不准宦人识字为的是什么,故而除非皇帝、太子委派,从来不敢同朝臣有任何往来,即便在宫廷碰上,朝臣同他说话时,也是讷口不言,行礼后便离开。
正是数年如一日的谨慎安分,才让皇帝对他另眼相待了几分,他都做到这个份上了,哪里会为了个顺天府尹就坏了规矩。
“殿下。”顺天府尹进钱叉手行礼,“上次嘱咐加急审的人,已经审出来了。”他小心取出公文,呈到雍淮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