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的小祖宗——我本人
时间:2020-09-21 08:15:45

  她祖父母前几日才从老家赶了过来, 将这事处理了。朱侍读舍不得一个女儿就这么废了,便想让卫家娶朱大娘,卫家也不是吃素的, 当然不肯娶这样的女子做冢妇,仍旧想继续同朱云裳的婚约。后来又稍稍退步, 愿意让朱大娘进门做妾室。
  卫大郎身上无爵位,必须四十无子方能纳妾,朱大娘进门只能做没有纳妾文书的贱妾!一个滥妾朱侍读怎么可能同意?要是真同意,他脸面都要丢尽了。两边就此相持不下。而朱云裳母亲卫宜人生就一副懦弱性子,一面是娘家,一面是丈夫, 她在中间两面为难,两边相劝却又两边不讨好。
  直到元夫人回京,才做了同卫家退亲、将朱大娘孩子打掉后送到乡下清修的决断,准备等朱大娘修到脑子清醒了再远嫁出去。若是修不清醒,就未知将来了。
  赵圆拍了拍她的肩膀,“你别总想着这些事了,顺天府这么多男子,你还怕找不到好的?大不了咱们一块做女冠去嘛!”她神采飞扬的描绘着做女冠的好处,朱云裳也激起了兴趣,一块讨论起来。
  “北郊的玄云观就差你这个观主了。”南知意毫不留情的嘲笑她只敢说不敢做。
  朱云裳喃喃道:“明明我才是最无辜的那个,她却只想着丈夫和娘家的想法,从来没问过我想如何、我愿不愿意。”
  两人都听得出来这是在抱怨卫宜人只顾着迎合卫家人和朱侍读,却不管她这个亲生女儿是怎么想的。她们虽对此也颇为气愤,但是卫宜人到底是朱云裳母亲,二人不好过多置喙,只沉默听着。
  卫大郎好不容易才被侍从们从水中救出来,身上衣服全湿透了,头发上滴着水,甚至还挂着绿绿的、似乎是水藻一样的东西。还是一个侍从脱下外衫给他披上,以免受寒。
  几人扶着卫大郎,吭哧吭哧的往外院走,却在转角处撞上了一群贵夫人。
  “这是怎么回事?”周夫人正领着女客们闲逛谈笑,却看到了一个形容狼狈的男子出现在面前,头发挡住了部分面庞,看起来像逃荒回来的,这一刻,她也摸不准对方是谁。
  卫大郎气喘吁吁的答不上话,他身侧仆从回道:“回夫人话,我家郎君方才落水了,才被我们救起来。”
  元夫人却一眼就看出来这人是卫大郎,皱眉问道:“卫大郎?这是女眷处,你怎么在这?”若是寻常小宴则不必避嫌,这场寿宴顺天府有头有脸的人几乎都来了,鱼龙混杂,自然要将男女客分开,女眷所在之处若非传召,轻易不得擅入。
  李氏对卫大郎的事迹也略有耳闻,他又在公公寿宴上闹事,自然心下厌烦,但他毕竟是在自家落水,她也不好不管,只得装出慈和的面容,“那还不快些带你家郎君去换衣裳?好端端的怎么就落水了。”
  卫大郎勉强抬起头,喘着气道:“是、是清河——”
  “什么?”周夫人年纪大了,耳朵不大灵敏,“你说我家河水清澈?这倒是真的,我家那池子是活水,从外面河道引流的,还养了不少鱼。对了,今日吃的鱼也都是我们自家的。”
  一旁穿着藕荷色素纱长衫的妇人笑道:“你这孩子,就算平谷侯家池水漂亮,你见了就欣喜,也不能就这么不管不顾的下水去啊,要是病了,岂不是给平谷侯家添麻烦。”
  一番话说完,众人都笑了。
  “不是池子。”卫大郎感觉到有些寒意,忍不住拢紧了身上外袍,换做从前,这种下人穿的衣衫他沾都不会沾,事出紧急,也只能将就用着了,“是清河郡君。”
  场中陷入一股诡异的沉默,一众人面色复杂的看着他,不知该怎么接话。
  还是一名贵妇打破沉默,肃声道:“你不知礼数、擅入后院就算了,落入水中还要诬赖郡君不成?真不知你先生都教你些什么!”
  卫大郎的祖母和母亲今日都不在,只派了他婶母来。她本就羞惭,听了这妇人的话更是脸上臊得慌,怒斥道:“大郎!你胡说些什么!我看你近日是愈发糊涂了!”
  为了转移话题,贵妇们又跟着夸了几句南知意,各种聪慧伶俐、乖巧懂事、漂亮可爱的词汇,不要钱似的往她头上砸。
  韦王妃神色稍霁,“我家清河虽说从小乖巧,到底年级小,万万当不得诸位如此夸赞。”
  见众人都不相信他的话,卫大郎心中焦急,“真的是——”
  “你闭嘴!”他婶母已经怒到了极点。
  “不必骂他。”南知意从林中缓缓走出,清风吹拂在她身上,将那条狮子滚绣球织金纱马面裙漾出一个漂亮的弧度,鬓角的碎发也微微扬起。她站定在卫大郎面前,温声道:“是我将他踢下去的。”
  朱赵二人上前给长辈们行礼,品级低于南知意的也反应过来要给她行礼。
  “你踢他下去的?”周夫人心都揪了起来,“他看着就重,你腿疼不疼?”她嫌弃的看了卫大郎一眼,“身上又脏,有没有弄到你?这种事你让下人去做就好,怎么自己亲自来,累着了可怎么办咯!”
  赵圆从小到大见多了类似的事,还好些,朱云裳已经听得目瞪口呆了。南知意早就料到如此,笑着安抚道:“舅祖母,我腿不疼。”
  韦王妃也骂道:“这么大个人了,什么东西都去碰?”
  南知意做出委屈状,“我哪有,又不是我要去碰的。”明明是卫大郎自己跑到后院来碍她眼。
  “云裳怎么在这。”卫二婶也看着站在人后的朱云裳,关切问道:“可是他又去烦你了?”
  朱云裳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卫大郎,声音有些低沉,“二舅母,我倒是没事,就是郡君被他给打扰,受了惊吓。”
  “哎哟!”一位打扮精致、年纪四十上下的贵妇突然惊呼出声。
  周夫人关切道:“阿赵,你怎么了?”
  这名妇人是燕国公长女、赵夫人娘家长姐,她认真道:“我听闻卫大郎这段时间经了些事,仔细想想,莫不是被什么东西给缠上了,才做下这些糊涂事。阿绡年纪小,说不定能看到什么东西,刚才将他扔到水里,可能就是在给他清洗污秽呢!”
  她又解释许久,说的头头是道,听者频频点头,一人感慨道:“要不是阿赵提点,我还想不到这一节呢。”都是些年纪大的贵妇,在家没事干了就开始信信神佛玩,祈祷能够保佑子孙后代。也有少数是极其迷信的,更是对大赵氏说的话坚信不疑。
  李氏看向卫大郎的婶母,微笑道:“也不知他身上的东西去干净了没,只是湿衣服穿身上容易着凉,我还是先着人把他送回去换衣裳。”
  “如此甚好,多谢了。”她笑得有些牵强,“我让你兄弟陪你回去。”她淡声吩咐婢女去前院唤他儿子一起。
  卫家差不多称得上是世家,太|祖一向不喜欢这些前朝世家,卫家近几代偏又没出什么人才,这便没落了,否则也不会将女儿嫁到当时刚刚在官场崭露头角的朱尚书家,后来朱尚书突然升迁吏部尚书,卫家总算是下对注了。朱云裳有个尚书祖父、自己又知书达理、温柔娴静,卫家二婶也想让儿子娶她,可惜当初她家老太太拍板定了长孙,她作为儿媳不好反对,忍到现在。
  结果卫大郎自身文不成武不就不说,还干出这种蠢事。到了这地步她儿子也不可能再同朱云裳成亲,卫二婶几乎要气炸了肺,再一想到她儿女的婚事也要被卫大郎影响,想撕了卫大郎的心思都有。
  卫大郎被人半扶半抬着离开后,周夫人温声道:“绡绡可累坏了,她们都在那边玩呢,你快过去歇歇。”
  “好。”南知意满口应下,笑眯眯的拉着身后两人走了。
  几个小姑娘走远了,那些妇人们还在讨论着卫大郎身上是否真有不干净的东西,又开始心疼南知意被他惊扰。大赵氏提醒道:“王妃,阿绡回去后你可得好好注意一下,像她这样乖巧漂亮的小姑娘,卫家郎君说不定是那东西指使过去的。”
  “阿绡不都将他踢水里去了吗,肯定是已经发现了,才会这样的。”李氏说话细声细气,“她这么乖的孩子,肯定不会随意做这种事。”
  韦王妃淡定的点点头,“我家里还有上次从玄云观求来的符,回去就贴她房门口,保管没事。”
  她已经有了准备,众人便不再担忧,转而开始说笑。
  时辰不早,快要到用午食的时间,周夫人便准备带着大家回院中用膳,下人却忽然来报,说皇帝同太子派了人送寿礼来。
  听到皇帝派人送礼,周夫人不可抑制的身子僵硬,她次子当年曾是秦王幕下将领,天初年间跟着秦王起事,却因前线突然溃败而战死沙场,仅留下一双十来岁的儿女。作为天初之变功臣,皇帝这些年给平谷侯府的赏赐没断过,甚至还给她次子追封太子少傅、左柱国、新城侯,新城侯爵位降等为新城伯后由他独子世袭。即便如此,一看到皇帝给的赏赐,周夫人就会想起壮年而亡的儿子。
  调整了一番心情,顶着其他人艳羡的目光,周夫人托韦王妃照看宾客,领着人匆匆往前院去了。
  南知意成功让卫大郎在水里转了一圈,顿时兴高采烈,一路蹦跳回了先前的凉亭。
  何宁宁正在同人玩投壶,看她回来了,不禁问道:“你们跑哪去了,半天都没瞧见人影。”
  “做好事去了。”南知意扔了个果子进嘴里。
  旁人奇道:“做什么好事呢,说来让我们也高兴高兴。”
  南知意哼道:“我不告诉你!”这么想着,她心中又荡漾起来。
  做好事不留名,如此高尚的品德,说的就是她呀!
  赵圆忍不住笑出了声,南知意小声道:“我从前竟然没发现,你大姑母可真是个明事理的人。”她已经将大赵氏划归为自己人、有能耐的行列了。
  “大姑母居然对你这么好。”赵圆幽幽道:“怎么就不见她这么相信我呢。”
  南知意大言不惭,“那自然是因为我是个可信的人呀!”要说她的信誉度,在顺天府绝对能排进前几,寻常人是万万比不上的。
  赵圆转过头,不想再看她这张得意的脸。
  皇帝和太子的寿礼并没有引起太大的轰动,这是重臣、宠臣生辰的惯例,平谷侯是开国将领,还有个为了当今战死沙场的儿子,有如此殊荣自然不奇怪。不过这次的寿礼格外厚重,大家也有几分谈论的兴致,连里头有几匹绢、几匹罗都数清楚了。
  南家人在平谷侯府用完晚宴,又闲话了许久,直至暮色将倾之时方才离开。
  “你今日怎么突然将姓卫的给踢到水里去了?”韦王妃一边拍着南知意的背,一边问道。
  车上有些颠簸,南知意趴在韦王妃腿上半睡半醒,嘀咕道:“给他洗洗脑子。”
  韦王妃叹了一声,“离这种人远点,他缠朱家丫头都能缠到别人家宴会上来,你小心被他给缠磨上。”
  “我知道了。”南知意说完这句话后,眼皮就紧紧合上,一路睡到家中才被唤醒去洗漱。
  待她洗漱好睡下,已经到了戌正,阿晋给她掖好被子,便悄声退出了房间。
  阿晋出了房门便笑道:“你们是没看见,今日姑娘将那卫大郎踢下水的时候是多威风。”
  小丫鬟们今日都没跟着去,听她这么一说,顿时被勾起了好奇心,摇着她的胳膊不停道:“阿晋姐姐快给我们说说嘛。”
  “听这些事一个个乐成什么样,干活时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积极。”阿江提着一壶热水路过,笑骂了她们几句。
  她脾气好,小丫头们不是很怕她,笑嘻嘻的告了饶后又磨着阿晋给她们讲讲经过,阿江管不过来,只吩咐了让她们早些睡,明早姑娘还要上学后便进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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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熙绍十三年夏末,皇帝正式从南京启程,前往北京,此时百官大部分已到达北京,只等皇帝到来。
  得知皇帝即将至京师的消息,太子出城百里奉迎,当日文武百官于卯时起便候在永定门外,等待皇帝銮驾。
  这一日南圭等人要早起,府上众人起的都早,南知意昨晚睡得不算好,不到寅时又被窗外晃动的灯光惊扰,用被子蒙住头哼唧起来。
  “还早,姑娘再睡一会。”阿晋入内,给她喂了一口温水。
  睡了一晚后的口中干涩,温水咕噜咕噜冒进喉咙,瞬间将滋润了心脾,她又重新沉沉阖上双眸。
  这一次她睡得安稳,直到辰正,韦王妃那边已经快要摆早饭了才起来。正院里正闹腾着,植在院门两侧的石榴花都开了,艳丽的胭脂色团团堆砌,宛如霞光自天际升起。
  南知意进屋后就看到韦王妃歪在榻上,身后垫着个蜜色福寿三多软枕,眼眸半阖,瞧着略有疲态,她小声问身侧丫鬟:“祖母没睡好么?”
  “绡绡来了。”见到小孙女进来,韦王妃睁开眼看她,脸上重新挂着笑,“快坐下,先用些点心。”
  韦王妃是被南弘给吵醒的,她这样年纪的人,本来就容易燥热、睡眠不好,虽然前一晚已经将南弘赶到外间了,也仍旧是被他起身时弄出的动静惊到。南弘出门时才多早会,后面几个时辰她就没睡着过,现在心里正憋着一肚子气,就等着南弘回来再发作。
  用早饭时南三郎还在感慨自己房子不够高,否则今天就能爬上去看外面景象了,光是听到外面传来的一点声音,就能知道今日帝王入城的景象有多么壮观。
  南知意倒是没什么兴趣,今天全城警跸,虽不能出去玩耍,却也放了假,南家兄弟们也是前几日就从书院回来了。
  杭榛剥了一小碟莲子,让丫鬟拿给南知意,柔声道:“绡绡,早上少用些油腻的东西,吃点莲子解解腻。”
  看着自己面前这一碗蘸着辣椒酱吃的鸡汤小笼包,南知意陷入了沉默。阿晋倒是机灵,立马把辣椒酱收走,转而将装着莲子的豆青小碟摆在她面前。
  吃下最后一个小笼包,南知意喝了口水,窝在那张藤椅里慢慢吃莲子。
  “甜不甜?”见她一颗一颗塞进嘴里,杭榛笑着问道。
  南知意娇声道:“当然甜呀,又是阿娘剥给我的,更加甜呢。”
  杭榛少同女儿相处,身边只带了两个儿子。亲生女儿不在身边,她就更不可能去疼别人家的女孩子,用这样的方式去慰藉自己无疑是对女儿的不公平。故而杭榛在外时基本避免跟小姑娘接触,想要将那份感情完完整整的留给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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