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闺女?我可没有听说宫里面还有这种关系?”听茶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宫女和太监之间不就有那种关系吗?”
“傻孩子,我也是这么想的,”佩玉揉了揉太阳穴,继续道,“然后前段时间被他骂了一顿,说他干干净净的思想被我们这群人给扭曲到什么地步了。”
“元公公自己说的吗?”
佩玉道:“嗯,他现在不是退了吗,皇上划了靠崇直门那边的屋子给他养老,前几日过去看到了,就与他聊了这回事情。”
“那?”
“哦,当时娘娘跟元宵讲了这回事情,可能还把你和季大人的事情给添油加醋讲了进去,那丫头当机就表示不想做对食,也不知道攀了什么高枝,就一跳而入进了鹂嫔那里。”佩玉道,“现在鹂嫔可是得宠的很,就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呱呱坠地,怕是都可以封妃了,到时候才是把我们娘娘给彻底踩下马去了。”
“也是鹂嫔运气好。”听茶手里缠着一缕头发,淡淡道,“要不然按她这一路晋升的速度,早就有人看不顺眼要把她弄下去了。”
“傻人有傻福。”佩玉眼睛往四周看了看,才道,“你也别羡慕了。”
听茶没憋住,笑了出来,再细细想想这两年这位干的事情,可不是“傻人有傻福”吗?
也不知道是真正运气好,还是后头有人护着呢。宫里大人物的斗法,她们这些小蝼蚁还是不要掺和了。
第19章 时疫蔓
佩玉走后,听茶到底还是有所触动,想了很久,只可惜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
她本性淳善,而且也没有什么勾心斗角的心思,在宫里唯一的愿望就是攒点钱,到了二十五岁好出宫去,过个简简单单的日子,再多到各处走一走,找一找爹娘的音讯,万一就突然找回了记忆了呢?
所以这一时半会间她真的做不到找好下家就拍拍屁/股走人,只得还在这越发空旷的邀月阁里待着。
好在因为太过寂寞,邀月阁安静得出奇,也再风平浪静不过了,要是想往上爬可能没有机会,但是这随遇而安的日子,听茶过得还是挺滋润的。
………
但是,生活要是像这样发展下去还有什么波澜起伏呢?或者说,一向喜欢作妖的后宫各人又怎么会乖乖安分守己?
只是这次,就连最想置身事外的听茶也毫无反手之力地被牵扯了进去。
***
简单来说,这事情就是宫外有时疫横行,被采买的宫人给带进了宫里。
一时间“时疫”一词弄得宫里头人心惶惶,虽然最先犯病的那将近十来个人都被扔到一个偏僻的宫殿里面自生自灭了,可是宫人们还是对于这种几乎必死,或者要加个“在宫里”的前缀的恶疾充满了恐惧。
就连现在鸟都不愿意再来的邀月阁里,寥寥无几的几个太监宫女凑到一起,讲起这回事就吓得脸色都变白了。
瞿麦还偷偷在屋子里面设了个香炉,供了一尊观世音菩萨,天天烧香拜佛,还要食香灰。不但如此,她每每还要逼着听茶也要喝,也要和她一起每天烧香,要以最虔诚的态度,向菩萨许愿要是自己没有染上时疫,就愿意折二十年阳寿。
听茶其实不太信这些,可是还是每次被她武力压迫着去跪拜,还要和她一样每天喝香灰兑的水。
除她以外,邀月阁里其他宫人也是差不多的做法,就连姝嫔住的正殿也是新请了一尊菩萨,日日香熏炉里也熏着檀香。
可是就算这样,时疫还是像幽灵一般缠上了邀月阁,也不知道到底是天意还是人为。
最先得病的,是厨房里一向与御膳房交接拿米菜的太监小恒子,然后就是跟他同屋住的看门的小肖子。
眼见着一个个认识的人被抬着往划出来的那片宫殿里送,看着太医院的人带着用纱布做得罩衣,用陈醋熏过的手帕捂着口鼻,把他们的衣服和生活用品捡着收着,拿到后面的小院子里去烧,直到都化成了灰烬。
本来被已经陷入到恐惧中的其他人更是害怕,就连姝嫔和她身边那个算是这个宫里资历最大的翟嬷嬷都开始稳不住宫人们的心了,一个个恨不得都找到机会往外面跑。
可惜哪有机会,自从邀月阁开始有这患时疫的人后,这宫就被皇上皇后都下了命令封了起来,换句话说,他们都已经是一群被舍弃的苦命人了。
瞿麦的情绪已经快崩溃了,而直到听茶也开始发低烧之后,她开始彻底崩溃了。
深夜,人都睡着了,只有瞿麦被感觉自己身体不太对劲的听茶给赶到了屋外。
“为什么你也染上了这破病?”瞿麦隔着窗子哭哭噎噎着问她,“老天爷就这么不见得好人好吗?还是菩萨…”
听茶有些想笑,硬撑着昏昏沉沉的身子,对着窗外喊道:“大概是太多人求着菩萨,菩萨就没听到我们这些小人物的愿望了吧,”她顿了顿,又道,“算了,你也别说了,其他人不是还没知道吗,你去跟他们讲一声,我就去后面那个小院子里待着了。”
说是后面那个小院子,其实这也是一座好久没有被启用的宫殿,本来都以为是不会有人住进去的了,可惜这事情突然一出,邀月阁后面那个宫殿就被划出来放置这些患病的宫人。
“可是你进去了就要死啊!”瞿麦压低了声音,很是惊慌不安。
“可是我不去,你们也会死啊。”听茶把嘴唇贴在窗纸上,努力把声音发得更大一些,可惜她烧得实在没有力气了,最后一个字都是拼着全力讲出来的。
话音刚落,瞿麦就听见屋子里传来重物落地的声响。
她使劲一咬唇,早就想出来,但是一直有些犹豫的那个心思终于在她心里坚定起来。
上一班的侍卫已经走了,换班的侍卫还没有过来,她趁着夜色,偷偷下了红木大门上的沉重的木闩,垫着脚跑了出去。
一路跑得飞快。御花园的月色被她甩在了身后,初秋零星的萤火虫追着她一起飞舞。
她喘得很快,可是她的速度要比她喘的要更急一点,要更急得多。
…………
这个时候,季晟已经睡了。他素来喜欢清净,自己住的地方又从来没有安排过守夜的人。
听到敲门声后,他披着衣服走了出去。
烛光微微,照得他半张露在这光里的容颜如神人一般美好,只是他的表情多少有点不太舒服,看着倒有点像民间传闻里恶煞督公的样子。
可是瞿麦却是丝毫没有惧意,当那扇门打开之后,她就立马跪了下去,使劲得磕着头,一边道:“求公公救救听茶吧,求公公救救听茶吧。”
“她怎么了?”季晟记性还算不错,当看到瞿麦那张脸的时候就已经想起来了她是谁,脸上带着的起床气也消弭了,更在她的央求声里听到了他不太愿意却有点预感的消息,急忙正色问道。
瞿麦听到了他这话,就意识到可能听茶还会有救,她急急忙忙用衣袖擦干了眼泪,尽量简明扼要地说:“听茶她恐怕是染了时疫了,现下正在发烧,她要我去跟上面讲,可是公公…”
季晟清隽的脸上瞬间血色全无,只嗫嚅着对她说:“走,带我过去看看。”
好在瞿麦还算有一丁点理智,她盯着季晟的脸,道:“公公,你就算过去了也是没法子救她的,您还是快想个法子吧,只要不把她往后头那个破宫里面送就好了。”
“也是也是。”季晟此刻像是失去了所有理智,双手交叠在一起,在屋外走廊下徘徊了许久,这才镇定下来。
他转过头,跟着瞿麦道:“她现在有没有发红疹子?还是只是发烧了?现在还清醒吗?”
“应该只是发烧,但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她应该在屋子里面昏过去了,”瞿麦回想了片刻,不太确定地对他说,“只是当时她从里面闩上了门,我不能进去。”
季晟听出来了她语气里的犹疑,叹了口气,道:“你把她,算了,我过去把她弄到这里来吧。”
“啊?”瞿麦怎么也没想到季晟最后想出的办法会是这样,“可是您不就…?”
“我没事,”季晟笑了笑,便转身进去去换衣服,声音顺着空气传来过来,“我幼时得过Z这种时疫,这病染不到我身上。”
“那就好那就好。”瞿麦在心里暗念了一遍又一遍“阿弥陀佛”,心却一直没有静下来,但此刻她终于放下心来了。
季晟与瞿麦一边顺着她来的原路返回,一边叮嘱她:“要是明日你们主子问起来,就说是我把她要过去的,别在外面说她是染了时疫。”
“是。”瞿麦低眉顺眼回道。
“回去之后去拿陈醋熏一下屋子,但是你也别住那个屋子里面了。”省得又死了一个人。
瞿麦依旧是低眉顺眼回答道。
…………
转瞬之间,邀月阁就到了。
瞿麦只觉得刚刚过去时好像路程那么那么远,而现在回来的时候近得可怕。
季晟是带着她从后面一条无人看守的小路溜进去的,小路的尽头直通院子里小厨房后面。
“大人,你怎么知道有这一条小路?”瞿麦眼神亮晶晶的,看着他,就差没把“我好崇拜你”这句话放在嘴上讲出来了。
季晟没有回答她,一路几乎毫不犹豫地往着那间屋子里面走。
瞿麦刚想提醒他,听茶刚刚把门从里面闩了起来了,就看到他地从衣袖里掏出来了一根铁样器具,很是熟练地把门给打开了。
直让她看得目不暇接。
要是多寿在这里,他一定会对瞿麦这种表情见怪不怪,但还是会觉得这群宫里面死板的宫女们太没有见识。东厂那么多刑具,拘过那么多罪无不摄的,或是贪官,或是土匪,或是暗卫,他们的手段可是多了去了,就这一个小小的门就想困住他们东厂的人,这不是太小瞧了他们嘛。
就算现在季晟不再是东厂的人了,可是他好歹曾经也还是东厂督公,手段只比他们多不会比他们少,再说他还记得这撬门的功夫还是他教给自己的呢。
………
倒是正在撬门的季晟觉得手头有些生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些年没有自己动过手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开了门。
他一边推开门,一边有些无聊地回想自己幼年顽皮的时候学来的这些市井俗子的鸡鸣狗盗之术,倒是没想到如今在宫里派上的用途比他正正经经被老头子逼着学的四书五经作用还大,可是这随处蔓延的思绪,在当他看见听茶倒在地上的第一眼时,就已经飞速被他收了回去。
此刻他眼里心里就唯有她一人而已。
第20章 忆往昔
屋里面点着蜡烛,被灯罩给反扣住了,季晟合上门走上前去,用旁边放着的剪刀剪去了烛心。
烛光忽得更亮了,像是突然绽放的烟火一样,季晟微微眯了眯眼,这才适应突然明亮起来的光芒。
然后,落入他眸底深处的便是他肖想了许久的那个姑娘。
她那么娇小的身子,软软瘫在地上,衣服还是睡觉时只穿着的寢衣,本就有些凌乱,现下更是被汗水沾湿了一片一片的,季晟的视线像是被针戳了一下一样,迅速收了回来,耳垂也燃起了红意,好像他真得看到了大片的春光一样。
实际上呢,听茶也只不过是领口开了一点点,脖颈和锁骨隐约可以被瞅见,然后就只有袖子被挽到了手肘处,露了一点点白嫩的肌肤而已。
啧,纯情的督公大人。
要是元杨在这里,搞不好就要开始嘲讽这个看着好像杀烧抢掠,强掳民女,无恶不作的东厂可止小儿夜啼的原督公大人了。
*
好在他这种状态维持没有多久,当他开始意识到听茶还是个病人的时候,就已经突然从自己给自己织的幻境里醒了过来。
他一把抱起听茶,又突然想着她如今搞不好还染了那病,一时间有些为难。
他自己倒是不怕时疫的,可是要是把她抱出去,搞不好就让这病又传了起来,一个后宫又有不少人要遭罪了怎么办?
怀里的姑娘那么轻,可是在他的生命里又有那么重,她灼热的体温捂着他冰冷的怀开始滚烫,一直纠结着而被他揉得七零八乱的心开始舒展开来。
像是一朵花从树上盘旋掉落,此刻终于得到了心安。
就在这一刻,心灵清明的他突然想到了一件被他甩在记忆深处的事情。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邀月阁后面有一条建宫时就被挖出来的密道,直通他住的那间小院子。
………
听茶被裹在一件宽大的披风里,被他抱着。他像是抱着自己的生命,从后院的假山里钻了进去。
钻到假山里面的入口不大,但很是隐蔽,若非季晟向来对这些机关巧术极有兴趣,他也是记不住这弯弯绕绕的。
他凭着记忆在凸出来的墙壁上摸了摸,按了几下,一扇半人高的石门突然就打开了。
季晟抱着她,半弯下腰钻了进去。
路两边零零星星有放着夜明珠,过道虽然暗,但是还是可以看见眼前的路的。
季晟怀里揽着她,只觉得心下满足,这区区几十米的路仿佛也更加漫长。
怀里是他的珍宝,是他这黑白色一生里唯有的光亮,是他暗黑阴郁里的唯有救赎,是他不入魔障的解药。
季晟的记忆被拉得有点远。
*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兰城虽是塞外重地,但却向来有“塞外江南”的美誉。
连这春意,都与他幼时待过一段时间的江南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季家世代煊赫,祖辈战功赫赫,跟着太祖一起打出了这天下;儿孙也不是碌碌无为之辈,一个个能文能武,都是好儿郎。
到了季晟这一辈,他兄弟七八个,各个成器得很,不到十岁就跟着父辈上了北边的战场,一个个都是沾了胡人的鲜血的。
只有作为老幺的季晟,从小被送到外祖父母身边长大,被老人家惯得颇为顽劣,什么坏事都做过,直到最后惹了大事,才被怒气冲冲的父亲,当时的扬德将军季松给派手下的人给拎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