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院日日送药来,从墙头上用着钩子送过来,听茶日日喝着,也没有什么起效,但唯一好的就是病情好像不再加重了。
两个人都有些高兴,相处起来也更加亲昵了一点。
直到素裁姑姑到来。
第23章 见素裁
宫里今年的中秋过得十分草率,就后宫诸人给太后,皇上,皇后请了安,一起吃了顿饭也就结束了。甚至于就连中秋晚上要赏月的惯例都省了,只打发了她们各自回宫自己过。
也是,这年秋天事情颇多,到现在后宫里的天花还在蔓延,虽然比之前好上了很多,但是也隔三差五会有人染上,后宫里面哪一个不是噤若寒蝉,都只想着窝在自己的地盘上,起码待着安心。
谁都没想到,中秋之夜,竟然下起了连绵细雨,一会儿的功夫,雨势越来越大,只叫那些还想着看看月亮的宫人们纷纷跑回了住所,一边熬着姜汤,一边往自己身上加衣服,再不济就洗洗身子爬上了床上。
就连听茶与季晟都是如此。
他们这几日吃住都在一起,听茶睡季晟素日的那张床上,季晟就在窗边的炕上铺了被褥,夜夜在那处打盹。
一开始听茶还有点不好意思,又觉得她睡在季晟的床上有点恬不知耻,不该是清白姑娘所为,只是后来被季晟逼着,加上又渐渐在心里劝着自己接受这种关系的缘故,她也觉得没有那么羞涩了,只是还是有点对不起季晟。
只不过她真这么跟季晟讲时,他笑着回道:“我心甘情愿的,你不要多想,也不要觉得难受,还是说,你……”
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听茶知道他后面一句话大概又是什么自我厌弃的话了,急忙插嘴道,“我不是,我没有…”
直让季晟不知道是该觉得自己卑微好,还是笑她可爱好,最后这件事情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两个人说是好好相处,其实都有一点像是黑暗里互相摸索着才能前进,像蜗牛一样小心翼翼地伸出触角去感受着。
*
一场秋雨一场寒,任谁也没有想到素裁就是在这样的天气里举着一把伞,仿佛像是画中走出的仕女一般,缓缓而来。
当季晟打开门的时候,他觉得很是惊诧,“苏姑姑,你怎么过来了?”
他与这位最近皇后身边炙手可热的掌事姑姑的突然造访很是惊讶,毕竟他与她素来没有任何交集。
素裁撑着伞,笑意浅淡温柔:“听茶是在你这里对吗?”
“对。”季晟点头道,又将门往外推了推,把门缝压小了点,低声道,“姑姑还是不要来了,小心染了时疫。”
“无妨,”素裁笑意温润,“季大人有所不知,奴婢当年也是得过这种病的,听茶这病我是不怕的。”
“姑姑也得过?”季晟有些惊奇,片刻之后又有些踌躇地问道,“那姑姑是不是知道…”
未等他话说完,素裁就好像知道他要讲什么一样,点点头便道:“季大人请先让奴婢进去,我们再叙可好?”
季晟明白她的意思,开了门,往旁边看了看,见四处没人,便道:“苏姑姑请进来吧。”
这个时间,听茶晨起就有点低烧,现在躺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季晟引着素裁悄悄进了正房。
“听茶呢?”素裁也压低了嗓子问道,声线柔和当中带着一点点焦急迫切。
季晟知道她与听茶关系好,也知道听茶被打发到东六宫那些年若非她处处多有照拂,如今听茶也不会养成这般纯善良和的性子,只是他还是有些踯躅。
哪知道素裁见季晟眉心虽然紧皱,但是不有动作的样子,当即就有些急了,于是便自己起身掀开了那道厚布帘子。
季晟没唤住她,只得有些忐忑不安地跟在素裁姑姑后面进了自己住的那间屋子。
想他一向胸有成竹,仿佛万事都不经心,偏偏折在了这个小姑娘身上,从此之后便再也不是那个世事随风的无情的人了,也会了忐忑与焦急,彷徨与不安,正如多寿所说的那样,更像个人,而不是一把刀了。
素裁进去就知道这是季晟的卧房,因为处处简洁朴素,还有他身上刚刚闻到的松柏香气,屋子里东西不多,但是很是明了,壁上挂着一副泼墨山水画,笔墨大气,颇为波澜壮阔。
但是素裁也只是匆匆扫了几眼,便快步走到床边,看着听茶蜷在床上,像一只可怜的小猫一样,更是满脸红疹,把她那张好看精致的脸蛋给折腾得不见原形,她心里只觉得一阵阵心疼。
“苏姑姑,您刚刚说可以治这病的方法是什么?”季晟站在她后面,几番欲言又止,最后才道。
素裁皱了眉,转过身看着他,眉眼间颇有些咄咄逼人的样子:“你与听茶是不是私下结成了对食?”
这话说的,绕是冷心冷清的季晟听了,都在一瞬间面红耳赤起来,有些羞涩,还有几分不安地避开了素裁的视线,点了点头。
他只觉得自己浑身仿佛都要烧起来了,特别是耳垂,热得好像一会儿就要融化下来一样。
就知道是这样。素裁在心里叹了口气,当自己去找听茶,被她同屋子的那个小丫头告知她被季晟带走之后,她就有这种预感了,没想到这竟然是真的。
其实她也不好讲这两个家伙什么,特别是季晟,他虽然称病不出,但皇帝还是默认他依旧是那个御前大太监,哪个不想捧着他供着他,她也没有那个能力去讲他,唯一的可以骂他的依仗也只是她勉强算是个听茶的长辈。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会儿是发出声音来的了,“季大人,我同你商量一件事情。”
“您说。”季晟的眸中颜色变了又变,最后转成了清幽敞亮,只幽幽看着素裁,就让她感受到了他满腔的诚意,毕竟他是知道听茶把她当成自己如同母亲一样的长辈去看的,对待她的态度不免就恭敬了一点。
素裁心里好受了一点,起码这个男人对待听茶是真心的,这从他的眼神里便可以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悬着的一颗心也就放了下去,于是便开口跟季晟说:“等听茶好了,把她送到我身边当差可好?”
“跟你一起在皇后身边伺候?”季晟反问道,眼神定定地看着她。
“嗯。”素裁笑了笑,“我明白你,皇后,还有那边的小殿下在图谋些什么。”只见季晟瞳孔瞬间紧缩,她不太厚道地笑了笑,继续说道,“如果你真的想保证听茶在这后面的角逐里真的可以安安全全,那么她在我身边,在皇后身边是最安全不过的。”
其实季晟一开始,也就是在听茶没有染上这病之前,也曾幻想过听茶与他在一起。当时他打算的是,将听茶偷偷送出宫去,他在江南有自己的力量,虽然势力不大,但是护她在乱世里安全无虞还是绰绰有余的。
只是听了素裁这话,他有点犹豫,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突然想到,如果真的这样的话,他平日里见到听茶还是有可能的,不会像把她送走那样,可能几个月,可能几年,甚至更长时间,只要这天下没有定,他们就不太可能会见到。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不想与她隔了那么多年。
第24章 有救了
素裁见他脸上表情变了又变,最后才抬头郑重说道:“好,你要是救了听茶的命,那后面的事情我来安排。”
“你也不怕听茶觉得不舒服,”素裁没想到最终他答应的这么干脆利落,偏过头吐槽了一句,“还是你觉得听茶就得事事听你安排?”
“我没有这样想过。”季晟低下头,眼神定定地看着脚下的那双沾了点污渍的布鞋,不知为什么总有一点丑媳妇见公婆的忐忑不安。
呸呸呸,什么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他脑子里突然出来一个小人儿,掐着腰把他这想法给拍飞了。
……
“你说的对,我在这宫里哪怕使劲全力都有可能护不了她周全,但是皇后娘娘可以。”过了一会儿,直到素裁都开始觉得他不会理她的时候,他才偏过头有些无奈地说。
可不是吗,要他一个自认为顶天立地的男子去承认自己连自己心爱的那个人的周全都护不了,这还不让他心里像刀子戳了一样吗?
可是如今前朝后宫局势不稳,各方势力蠢蠢欲动,他既与前朝有着瓜葛,也跟后宫纠缠在一起,到处都有人想让他去死。
要是之前还在听茶拒绝他的时候,他并没有什么想法,甚至觉得就这样吧,死就死吧,只要报了季家之仇就好了,到那之后,哪怕死得被万民唾弃他都不怕。
可是现在他不敢用自己这条命去赌这缥缈的希望了,他想确保自己好好活着,也要更加护着渐渐成了他那软肋的小姑娘。
所以自己怎么能随意呢?要一步一步谋定而后动,一步一步小心谨慎啊。
他还想着万事归于平静之后,能够带着小姑娘去看大好河山,肆意洒脱,了此一生呢。
……
素裁看了他一眼,七窍玲珑心的她当然知道他想着什么,要真说起来她也是赞同的。
按照现在这三方通力的趋势,最后能够取而代之皇帝的只有她家小殿下,那么,虽然她也喜欢听茶,但是她觉得她家小殿下适合更好更温柔体贴更端庄大气的世家女子,而不是听茶这种不知父母不知身世的民间女子。
她虽然不知道小殿下是什么时候对她起了心思眼,但她模模糊糊感觉小殿下自从上次大病一场好了之后就很是奇怪,多了从来没有过的冷峻威严,还有眸中神色愈发让人琢磨不透,另外就是他仿佛也开始懂了儿女情长,日日摩挲着一副半卷的画卷,眼神幽深。
那张画里面画的就是听茶的肖像,画里的小姑娘穿着浅粉色裙子,偏着头嗅着手里一枝新开的水仙。
她也是在无意中发现这个秘密的,要不然按他恨不得天天把它揣兜里带着的样子,她连摸都摸不到,更别说看到上面画了什么了。
儿女情长,最是烦人。
当年跟着自己家小姐进宫的苏素裁在心里暗骂道,若非这东西,她家小姐又何必在这深宫里拘此余生,最后还落得全是“红颜祸水”之类的骂语,一生尽毁。
…
素裁把带过来的东西递给季晟,他迫不及待地打开那个原本是装脂粉的小盒子,就看到里面看着就觉得恶心的不知名植物。
说实话,季晟觉得有点恶心,还手一抖,差点把这东西给伸手扔了,“这是什么啊?”
素裁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傻子,“你真的得过时疫?怎么连这东西都不认得啊?”
“我得天花都是不记事的时候的事情了,我怎么可能会记得?”季晟反驳道,“这到底是什么?真的可以救回听茶吗?”
“这是天麻藤叶子捣出来的糊糊。”素裁伸手夺过他手里拿着的小盒子,“当年江南突如其来的那场时疫,后来就是有几个游医无意中发现这东西涂抹到身上,就能让人好起来,而且要是没有得过时疫的,同样抹了这东西,之后也就不会再得了。”
“当真?”季晟实在不太敢相信这玩意儿可以救命,语气里满是不信任。
“骗你干嘛?”素裁瞪了他一眼,突然觉得他这可怜巴巴的样子还有点好玩,也突然觉得听茶好像捡到了个大宝贝,“我好不容易才托宫外面的熟人弄来的,你还差点就把这东西给扔了?知道这东西弄来有多麻烦吗?”
看她那个样子,季晟突然觉得她只差后面再跟句“小兔崽子”,就像极了他走了好多年的姨婆,都是江南软语,说话却毫不温柔。
……
听茶醒过来时,已经是半夜了。
她动了动,便感觉到旁边有个人伏在她身边,压着她的被角。
唔,也不是她的被角,是季晟的。她发现自己住在季晟这里久了,就有些太过亲昵了,好在这种感觉还不赖。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就更好了。
她心里突然涌过一阵一阵的悲哀,像是潮涨时拍落在沙滩上的海浪一般,一阵阵汹涌而来,让她一时之间竟然无话可说。
在季晟看来,就是听茶将头埋到了被子里,本就巴掌大的脸更是小得可怜,眼睛里闪烁着泪光,眼圈周围也是红了。
他心里一急,连刚刚准备和她说的话都忘了,有些手足无措,“听茶,你怎么了?”
听茶把头往被子里面塞了塞,顺便挪了挪方向,只留着一头乌发朝着季晟的视线。
她都知道自己眼圈一定红了,还哭了,这么丑的样子她不想被季晟看见。
可是她这举动在季晟看来,像是无言的抗拒,在心思敏感的他看来,像是她好不容易伸出来的触角又被她收了回去,她又拒他于千里之外一样。
他抿了抿唇,好久没有喝水,他唇干舌燥,脸上表情也是有些苍白无力,就那么站在床边好一会儿,他的呼吸声压得细密绵长而轻微,好像在那里站了很久才悄悄抬脚就要离开。
听茶捂在被子里,鼻尖满是季晟的味道,她脸上浮起一层接一层的红,却时不时把被子往上拉一拉,捂住自己越发红烫的脸。
虽然困在被子里,可是她还是竖起耳朵,一直听着他的动静。
他的呼吸声,他心脏跳动的声音,在这封闭的万籁俱寂的环境里,仿佛在听茶耳朵边上炸开来。
像是皇宫每年元日晚上放起的各种各样的精致烟火,在听茶脑海里燃起一片又一片火树银花。
听茶觉得,此生好像再也没有比现在还幸福过。
如果真的就这样了,她好像真的就这么死了也不算些什么。
直到,季晟挪动鞋子的轻小声音传到了听茶耳朵里。
他要走吗?他是要走吗?听茶突然意识到,一把掀开了被子,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季晟,你是要走吗?”
她不知道她觉得自己义正辞严,很是严肃的样子,落在季晟眼中像极了撒娇的小女儿情态,微微嘟起的嘴,她觉得自己是在表示自己的不满,落在季晟眼里,像是……
像是索吻。
……
他真的这么做了。
他一直觉得自己没有这种熊心豹子胆,若非听茶点头同意,他绝对不会对她做这般失礼的举动。
可是他现在觉得,自己还是做个恶人吧,君子太过内敛含蓄,连亲他好不容易拐回家的小姑娘都那么难,做恶人多好,直接就亲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