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不不不。”听茶老脸一红,只觉得自己好像没脸看人了,恨不得现在就把自己给埋到被子里,不要露出头再给他看到。
简直丢脸丢到姥姥家了。
季晟实在掌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好不容易止住了笑,他这才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泪花,道:“你怎么这般可爱啊?”
他尚嫌不够,继续取笑道,“你还要看吗?我在这里给你正大光明地看啊。”
听茶闷闷的声音从被子深处传了出来,“你继续说,不要逗我玩了。”
季晟有些不满足,有些可惜,只觉得自己找回来的这个小宫女怎么这么经不起逗,就这样就缩回去她那个小盒子里面去了,简直太不好玩了,一点也没有小时候那个样子好玩得紧。
可是给她这么一闹,他刚刚心里那些难受也不知不觉就散了,收拾了下心情,就继续说道:“想听我到宫里是怎么熬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吗?我讲给你听啊,你慢慢听着。”反正;你听不听得懂那就是另外一回事情了。
他还没有那个自信相信她竟然能听得懂她可以看穿自己这一步步走的棋,毕竟她从小时候起就是一个傻丫头,到现在也没见得聪明到哪里去。
“我当时跟着人进了宫,后面发生了什么你也知道。”讲到这里,季晟浑身有些不太自在,手不自觉地从炕榻的边上一个抽屉里掏出来了一个小香包,手里使劲揉捏着。
淡淡的香味在这狭小的屋里蔓延,揉着它的季晟表情镇定了点,见听茶一直缩在被子里面,他脸上的狼狈不堪他看不见,他也就放下了心,继续说道:“我还算好的,幸好我是武将家里的孩子,从小舞刀弄枪的,身子骨皮实,这一条命也算保住了,当时和我一起进宫的那批人,一个个都是……”
他漫长的沉默似乎就已经默认了他们的结局。
听茶想到梦里出现的那些鲜活身影,再想想他们最后连真正的宫里都没有进去过,更别提过那种跟他们父母想到的那种“富贵”生活,就已经在这里失去了性命,然后随便用张草席一包,就扔到了不知哪个荒山野岭,她就觉得这人命的确分贵贱。
但好在,她的世谨还好好的,还活着,自己才能看到现在的他。
是的,她的世谨。
她在心里默念了他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好像刚刚突然觉得酸涩的心,也渐渐舒缓了下来。
季晟不知道她窝在被子里又想了些什么有的没的,他又续了一盏茶,继续说道,“我最初被分配的任务,是去扫宫道,就是从皇帝的清心殿一直到东六宫那一边,嗯,也就是晋绱被困在的那一片。”
“当时娴夫人还在,先帝也还没有去世,那一边可谓是煊赫,在东边当差的人感觉骨子里就要比在西边当差的要高上一点一样,你不知道当时娴夫人宫里的那些扫地的奴才,走起路来都带风,比先帝的皇后她们宫里的总管都要狂一点。”
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季晟突然笑了,讲这几句话的时候笑容都有点太过刺眼,像是在怀念当时的岁月?
可惜听茶还捂在被子里面,倒是错过了他这么明亮,又带着点讽刺的笑。
季晟继续说:“当年娴夫人也算救了我一命,倒让我不得不对晋绱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皇子好一点。也算凑巧,你竟然也在他身边待过,我们真是跟他们祖孙二人有缘。”
“晋…小殿下是娴夫人的孙子?”听茶把被子掀开了一角,探出头问,表情懵懂,看着季晟特别想揪住她的头发好好揉一揉。
好在他还是有点良心的,手没有下下去,只是右手的后三指蜷缩着,在杯壁上磨了又磨,看着听茶的眼神,像是再说她怎么这么傻。
听茶有些莫名的悲愤,嘟着唇气鼓鼓地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你能别用这种表情看我吗?”
“你怎么会不知道?难道他们就没有跟你说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把话题歪到了这个角度,可是他还是有点不可思议,“难道真得没有一个人跟你讲过吗?”
“我是被莫名其妙地调到那边去的,当时那里荒废不堪,下人也就我和素裁姑姑,连个别人都没有,他们不说,我怎么知道啊?”听茶控诉道。
季晟听着竟然觉得很有道理,他有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他们竟然连这个都不和你讲的吗?”
“没有。”听茶一阵沮丧,本来不觉得有些什么的,现在只觉得有些难受,为什么他们连这种东西都不和她提上一嘴,她竟然到现在都不知道小殿下竟然就是当年引得皇帝“从此君王不早朝”的“红颜祸水”娴夫人啊!
白白让他笑话了自己,真是不太舒服呢。
“娴夫人当年生了两个皇子,一个早夭,就没有在玉碟上上名号,另一个长大了,说起来按排行算是现在陛下的幺弟,但身体不太好,所以才十几二三岁就被娴夫人逼着娶了妻子,沾了风月,也生了几个孩子,后来小殿下刚过周岁,他就不行了。”季晟像在讲什么笑话一样,把他所知道的这些皇宫密事跟听茶讲着玩儿,“晋绱是他的三儿子,也是唯一一个在当年动乱里面活下来的男孩子,其他两个男孩要大一点,都被刚刚忙着要登基的皇上给下令处死了。”
“争这些,可是孩子是无辜的呀!”听茶有些不太舒服地嘟哝着。
“皇家要斩草除根的,傻瓜,”季晟取笑她,“何况他们的命不好,祖母是娴夫人,在他们出生的时候命运就已经注定了,除非当上皇帝的是娴夫人的孩子,不然他们都不会有什么好遭遇。”
他顿了顿,继续说:“皇上留下小殿下已经算是仁慈了,要不是当时他才几个月大,他的遭遇和他两个哥哥一样。”
“那素裁姑姑是怎么一回事?”既然都讲到这里了,听茶颇有些好奇地问道。
季晟看了她一眼,明明刚刚讲得是想知道自己在宫里的日子,她现在是怎么这么自然地把话题转到这边的,真是…
他摇了摇头,认命地回答她:“我不太清楚,但可能是当时王妃身边的老人吧。”
“王妃?”又听到一个陌生的词,听茶重复了一遍,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问,“她是小殿下的母亲吗?”
“嗯。当年娴夫人的幼子被封为瑞王,王妃就是江左顾家的嫡长女,比他还要大几岁,后来生了小郡主的时候跟着去了。”季晟沉声说,“说起来她与姝嫔也算有些亲戚关系,也是好笑,江南那边几家世家的女儿都进了宫。”
他摇了摇头,也是有自己家母亲那个傻子才呆呆地跟着武夫爹爹走了,要不然皇宫京城处处繁华,不比边疆苦寒舒坦得多吗?
“这些又是些什么啊?”听茶实在有点懵,她觉得自己还是太笨了,不太能懂这些皇室秘辛,又想了想被自己歪到这里的话题,觉得有些对不起大半夜被她弄醒,来讲他身世的季大人,她讨好地对他笑,果断转了话题:“还是继续说你吧,我还是好想知道你是怎么走到现在的啊!”
第28章 闻染疾
季晟瞪了她一眼, 眼神里有些流转的光芒,像是……委屈,过了片刻才幽幽开口道:“我还以为你忘了大半夜要问我的问题是什么了呢。”
听茶讪讪地讨好地笑:“哪能呢?我就是想问你你嘛,别人的我才不感兴趣呢。”
这话听得季晟舒心, 他眉头一松, 眼神里的委屈化成了淡淡笑意, 好像回忆以往,让他也不那么觉得难受了:“刚刚说到哪里了?”
“娴夫人和你是怎么结了善缘的?”听茶好奇地问, 许是因为知道自己。
季晟想了想,言简意赅道:“她救了我一条命, 也让我有机会在先帝面前露了脸。”
他讲得简单, 但当时的经过其实还算有点波折的,好在最后他自己因为这件事情直接翻身,从扫地的小太监被先帝带去了清心殿, 也算人生的一次大机遇了。
季晟想了想, 这里面对的一些事情还是没有细讲, 反正听茶那种笨脑瓜也听不懂, 他在心里有些好笑地想。
“然后后来也就没什么了,被先帝当时的东厂督公看上了,就去了东厂, 再后来顺着当年几王争夺的事情投靠了皇上,再再后来的事情也就是你现在看到的这样了。”季晟几句话就把自己在宫里面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经历给概述了一遍,眉眼浅淡温和, 依旧是翩翩公子的模样,丝毫看不出在这摊污水里一步步挣扎往上走的狼狈不堪。
………
虽然他讲起来这多年的种种颇有点云淡风轻的意思,但是听茶怎么会不知道这其中的不为人知的艰难。
她在想一想刚刚梦里那个桀骜的满身傲骨的像一只蛰伏着的狼一样的男孩子,在看看他如今硬是淡泊清远的样子, 就觉得难受得紧。
到底是什么样的日子让他把一身尖刺都磨平了?又到底是怎么样的经历让他把眼里的仇恨化成了三分淡漠,七分寻常的冷厉?
她无从得知。她知道或许他不提,就仅仅只是觉得自己的那些黑暗的日子已经过去了,没有什么跟她硬是要提一嘴的必要,但是她还是有点心疼。
她一把拉过被子,把自己往里面使劲塞了塞,被子包裹住了她的头和身体,也盖住了她眼睛里突然溜了出来的泪水,她冲外面道:“我困了,睡觉吧!”
季晟没有回答她,只灭了榻上的蜡烛。
他依旧是刚刚端坐的样子,目光幽幽地顺着开了一半的窗户看了出去。
一轮弯月挂在天际,明亮清冷的月色洒了下来。
万籁俱寂,像极了他经历过的每一个不眠的深夜,可是此时他耳畔有着她从被子里传来的细微声响,好像驱散了他心里冒出来的那份冰意。
***
一晃就已经快进了十月了,阖宫吵吵闹闹,原因便是那个怀了龙嗣的鹂嫔生日要到了,皇后征求了皇帝陛下的意见,准备大办一场生日宴,也算给她肚子里的孩子祈福了。
彼时的听茶已经好了,跟在素裁姑姑后面,在皇后的宁钰宫伺候。
讲来也奇怪,她一个在姝嫔跟前伺候的大丫头,皇后也是眼熟的,可是她被素裁姑姑带到她面前,说要把她留在她身边的时候,皇后娘娘也只是冲着她笑了笑,颇有点调皮的样子,也就顺势应了下来。
虽然听茶并不太清楚她怎么这么干脆利落,但是好在在皇后宫里还算清闲,她是个随遇而安的性格,觉得不错,心态自然随意淡定了下来。
在这期间,邀月阁的佩玉还有瞿麦也都跑过来找过她。
宫里面肆虐了好一段时间的疫病终于退了下去,可惜还是死了很多人,好在她们没有染上,可是琴贵人那里可就不是这样了。
“什么?琴玉…琴贵人死了?”听茶脸上全是震惊,眼睛睁得很大,满是不可思议。
虽然后来出现了那些事情,可是她还是记得琴玉对于自己有多好的,她教她绣花,教她做鞋,她性子很是和气,对听茶也是颇为照顾,如今听到她去世的消息,听茶自然心里有些沉郁。
“也不算吧,只是被送到那里面去的人哪里有活得下来的呢?”佩玉脸上也有点戚戚然,毕竟是跟自己相处了那么多年的好姐妹,就算自己对她叛主这件事情很是不满,可是这么多年的情谊,让她突然得知她要死的消息,心里也是难受极了。
“我听说,”瞿麦在旁边有些踌躇地说,“琴贵人是故意染上时疫的。”
她这话一说出去,两双眼睛一起盯着她看,她有些被吓到了,往后面挪了一步,惊道:“你们干嘛?”
“你刚刚讲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佩玉率先问道,听茶随即点头,眼里的疑惑呼之欲出。
“我也是听院子里的人闲聊讲到的。”瞿麦说,“还记得一开始在院子里面伺候的小宫女环儿吗?她后来不是被分到贵人那边去伺候吗,她后来,也就前几天跟院里的那群小丫头们闲聊的时候被我听到了。”
她顿了顿,见另外两个人反应过来环儿是谁之后,继续说道:“她讲有一天琴贵人把人都支开了,就偷偷去了当时第一个得了这病的那个太监的屋里面,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拿了一副茶盏。”
“什么?”听茶并上佩玉都是大惊,面上被吓得连血色都没有了,心里都暗暗道,琴玉也太不惜命了吧。
瞿麦继续说道:“这也是她那天刚好躲清静,在后院那边的花后面绣手帕才刚好撞见的这一幕,她也是闲聊的时候提了一嘴,我刚好听到了,后面这么具体的事情,还是我晚上偷偷把她拉到房里才问出来的。”
“那,她这是何必呢?”听茶有些呆呆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眼神里带着水光,还有很多便是疑惑不解。
“我哪里知道?”瞿麦反问道,她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也是一脸懵,她要是看得懂,现在也不会这么云里雾里地跟着她们讲这一件事情啊。
“大概是她也不想活了吧。”佩玉脸上的痛意来得快,去得也快,转瞬间就已经变成了波澜不惊的样子,“一个叛主的奴才就应该死的,这不是从来的道理吗?”
听茶默。
她知道佩玉对于琴玉后来做出了这种事情的怒火很重,可是她实在没有想到佩玉竟然恨她到了这种地步,就好像她死就是必须的一样。
这举动真的让人有点心寒。是不是,自己这样也算背主了,她也想让自己去死呢?
她向来单纯,脸上仿佛就像写了这些字一样,于是便赫然落在了佩玉眼里。
佩玉笑容有点苦涩,但是还是对听茶说:“你跟琴玉不一样,她和我一样都是娘娘从家里带过来的家生子,都是要好好侍奉主子的,可是你只是受了季大人的牵连才被娘娘入了眼睛,本来就不存在这些。”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还记得我当时找你说过吗?你既然自己找到了出路,不在那冷宫里面待着,自然是好的,我也为你高兴。”
“嗯。”听茶低下头,眼神落在鞋上,只从嗓子里哼了一声,当是应了。
佩玉和瞿麦对视了一眼,有些不太好意思地道了别,就走了。
*
“也不怪你心里不舒坦,这话听着我也不太舒服。”素裁姑姑逮住了一脸不太开心的听茶追问发生了什么,当她把刚刚的事情一五一十跟她汇报了以后,她也这么安慰她道,“可是她们对你一直是好意,你又有什么理由去怪她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