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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想着,听茶都觉得自己这是心太大了,明明一摊子汤汤水水还在那里,现在自己也是一副狼狈的样子,看着就知道祸是她闯的,她竟还有空关注那个公公的皮肤比她还白这事。
“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是阴柔中略带着嘶哑的低沉,不像其他公公那样的尖锐,倒是听起来有一种让人心中小鹿蹦蹦跳的感觉。
一片寂静。
最后是一个一直站在一边默默收拾残局的小太监抖着身子瑟瑟发抖地回答道:“回大人,是…”
“让她说。”穿着黑衣的大人摆摆手,指着躲在一边的听茶道。
正好他转过来面对着听茶,一张清俊如斯的脸跃进了听茶眼中。他五官的每一处都是好看的,长眉入鬓,眼中自带桃花,几分无情几丝多意,薄唇紧抿,带着浅浅粉色。听茶甚至觉得他若是换一身后宫娘娘穿的宫装,怕是连现在是后宫第一美人的姝嫔都比不得他容貌的三分之一。
看他的容貌看呆了的她现在就跟一个傻子一样,季晟嫌弃地抖了抖衣袖,但是看着她的眼神却带着些微笑意,真是和小时候那个花痴孩子一模一样呢。
“嘶…”后腰处传来一阵阵尖锐的痛意,像是用长指甲的手拧了她腰间软肉那般的疼,大概是刚才摔倒的时候正好靠上了什么尖锐的东西吧,这痛意迫使听茶瞬间从迷茫中清醒过来,扑通一下又跪了下去:“回大人的话,是奴婢刚刚不小心打倒了汤水。”
“哦?”季晟眉头挑了又挑,对着站在他身后一步的多福淡淡道:“现在还有这么蠢,走个路还会跌倒的人?”
多福陪笑,却不知道该讲些什么。
好在季晟也没指望着他回答,看了看那个跪在地上的宫女,声音里含了几丝戏谑:“既然来路都走不好,就…”
后面的话还没说出口呢,季晟奇异地与突然抬头的听茶对视了片刻,一向心思百转的他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突然就改了口:“明日到你们主子那里自己领罚吧。”
在后宫可以横着走的,连皇后和太后都得卖他三分面子的,可以说是心狠手辣恶毒无情的御封司礼监掌印太监再加上东厂现任督公的素来享有“煞神”美誉的季大人季晟什么时候这么好讲话了。
一脸懵逼的宫人们。
一脸懵逼的听茶。
她刚刚还心里想着要把生死置之度外,十五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一副大无畏的样子等着来自食物链顶端的大佬的惩罚呢,现在…
这是逃出生天了吗?
听茶还在发着愣,季晟一甩衣袖就走了。
过了片刻,她才清醒过来,爬了起来。摸摸头上,一头冷汗,也知道自己刚刚被吓得就差屁滚尿流了,连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
一地的凌乱也被手脚利索的宫人们收拾好了,现在除了还有一些湿以外丝毫看不出刚刚发生了什么。
那阵嘈杂总算过去了,幸而没扰了在美人侍候下吃饭的皇上,还有正在服侍皇上吃饭的姝嫔娘娘。
文鸳摆脱了搀着她的人的手,气势汹汹地站到听茶面前,她本就长得高挑,又离听茶那么近,就那么一站也是颇有压迫感的。
“文鸳姐姐?”听茶有些畏缩地瞧了她一眼,声音浅浅淡淡中又有几分怯怯的。
文鸳虽然不及姝嫔身边的佩玉和琴玉两个大丫鬟得力,可在这群二等宫女里面却是颇有脸面的,这次被一个小厨房的丫头弄得这么狼狈,她怎么可能不气,本就有些娇纵的语气,这次更是咄咄逼人:“呵,贱婢。”
“文鸳姐姐…”听茶直起身,看着满脸不屑,讲出这两个字的文鸳,脸色是一瞬间的晦涩,可是在看向她后又是一脸谦卑与畏怯。
文鸳一脸嫌弃,拍了拍衣服上早就不存在的灰尘,声音冷冷的:“别这么叫我…”
“你们闹什么呢?”不知什么时候,一个穿着浅黛色宫装的秀美女子站到了文鸳与听茶旁边,问话时倒是再寻常不过的口气,只是那些簇拥着她们的小丫鬟小太监一个个溜走了,到最后这片也只有她们三人且站着。
听茶与文鸳看着她,纷纷行礼道:“琴玉姐姐。”
是了,这个看起来文文静静,一身书墨香的女子便是姝嫔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之一,在邀月阁这群奴才中威望颇高。
“没事,先别行礼了,先说说发生了什么吧。”
琴玉的声音柔柔的,听着就很舒服,这话讲得也很是和善,文鸳不免有些得意忘形起来,拽着琴玉的衣袖就兀自告起了状:“琴玉姐姐,这个厨房里的贱婢也太莽撞不知礼数了…”
话还没说完,她攀着琴玉的手被琴玉笑眯眯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了开来,琴玉的笑容也多了几丝耐人寻味。
文鸳娇媚的面容泫然若泣,声音娇嫩嫩地像是新掐的一把葱:“琴玉姐姐?”
“佩玉前儿个说你没有长进真是没错,”琴玉看着她,依旧是和善的笑意,却让她无端心惊了起来,“先罚你关个十日的禁闭吧,正好娘娘在礼佛,你的那手小楷曾被娘娘赞过,你且先抄着百份《金刚经》吧。”
文鸳瞬间面若土色:“琴玉姐姐…”
“你先下去吧。”琴玉脸上淡淡的,话也讲得淡淡的。
文鸳还想再分辨几句,就被其他几个站在一边的宫女给拉走了。笑话,琴玉这人,向来在邀月阁的都知道她是个笑面虎,就算以前那几个刺子头都被她整得无话可说,现在乖滋滋的,见到她都要绕路走。
听茶瑟瑟,看着文鸳被拉走还不忘回过头瞪她一眼,那眼神里满是不甘,她就更有些怯怯的。
她心里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还是这般不争气,连一副稍微义正言辞的样子都摆不出来,遇到这种情况除了唯唯诺诺胆胆怯怯,竟然丝毫没有平时在厨房里与他们打交道的干练,看着反而让自己都觉得憋闷,可是这个毛病,她自己也死活都迈不出那一步去改——实在是她安全感太低,在不熟悉的地方就会这样。
琴玉偏过头,看着一身狼狈的听茶,笑意温软了些:“吓到了吧。”
“啊,啊…没有。”听茶顿了顿,脸红着颇为不好意思地回答道。
“我知道这件事讲起来还是文鸳那厮的错,娘娘也不会怪你的,你且安心回去吧,”琴玉温柔的口气像极了一个知心大姐姐,“去洗个澡,换件衣裳,把这个样子好好收拾一下,明儿个再到娘娘那里请个罪。”
听茶红着脸笑了,声音小而软糯,应了一声便行了个礼退下去了。
刚刚还围着一群人的地方,如今就只剩琴玉一个人孤零零地站着。
她顿了顿,在那里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走开。
………
“事情都处理完了?”佩玉转过头,看着回来的琴玉,笑着问。
“嗯,一群不懂事的小蹄子们。”琴玉叹了口气,一边转过身拿着香胰子净了手,一边回道。
“怕不是都不懂事吧,我远远看着是那个文鸳和小厨房里的听茶,对吧?”
“可不是,”琴玉含着笑,“文鸳那厮真跟你最近提的一样不知礼仪了,天天咋咋呼呼的,还一门心思…”
“呵,她还觉得她那点小打算没人知道呢,简直可笑。”佩玉也是掌不住,摇头笑了笑,“有脑子的人都能看出来几分。”
“倒是那个听茶着实老实,明明是文鸳坏的事,她在季督公面前却说是她自个儿的错。”琴玉把话题转到乖得跟只小白兔一样的听茶身上,道。
佩玉摇了摇头:“太老实了,也怪不得在厨房里待了那么多年。只是娘娘最近倒是对她煲的汤多有赞赏。”
“这可不是她的大造化吗?”
佩玉捂着嘴笑了:“我怕呀,季督公才是她的大造化。”
“是了,你不说我都忘了,刚刚季督公竟一句话都没斥责她。”
到最后,佩玉与琴玉相视,倒都是一笑。
第3章 夜絮语
且说那日,听茶回去后便打水洗了个澡,收拾好了自个儿,只是身上的伤痕却是看得更清楚了不少。
她的半侧身体上满是擦伤,都有点渗血,点点血丝看得明明白白,手臂上还被滚烫的汤给烫出了水泡,手心里的伤口虽然血不流了,但也是看着挺狰狞恐怖的。
元宵这个实诚孩子看到她这个样子,瞬间眼泪就哗哗流下来了:“姐姐,都是我不好。”
听茶温软地笑着,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摸摸她的头,边安慰她道:“哪能怪你呢?只是我太不小心了。”
“可是要是我没有…”元宵咬着唇,目光纠结地在听茶满身的伤痕上游走着,将哭未哭地说。
“别想那么多了,你先帮我把后背和胳膊上涂点药膏子吧。”听茶从她自己的那个不打眼的小箱子里掏出了一盒药膏子,央着元宵。
听到这话,元宵闭了闭眼,把眼里将要不要流出的眼泪给收了回去,也没言语,就从听茶手里拿过药膏子,跪到她背后开始替她涂药。
听茶本就白,稍显肉嘟嘟的身体,皮肤嫩得让人不敢相信,摸上去软软滑滑的,手感不错,跟头茬娇嫩的小葱一样,甚至让人都有点怀疑她是不是真在深宫里待了这么多年。
元宵也不出例外地纳闷。她一边揉开着药膏,一边问:“姐姐你真是进宫好多年了吗?”
听茶笑了笑,声音像是从旷远山谷中传来一般,沾染着浓浓的怀恋:“我进宫怕有六七年了。”
“这么久?姐姐你进宫可真早。”元宵叹道。
听茶听了她这话,也只是惯常地温软地笑了笑,也没什么想跟元宵说的。一时相对无言,只是余室内满屋药膏子的薄荷香。
…………
同屋的几个宫女回来时,元宵已经睡了,灯下只听茶一个人坐着,正聚精会神地绣着一块帕子。
宫里的大通铺一般都是十人间的,只是姝嫔的规制还不到让宫女挤满所有房间的程度,她身边人少,这间屋子里也就松松地住了五个人。都是在厨房打杂的,跟听茶、元宵关系都不错,一个个低声问听茶有没有事情。
“没事儿,哪有那么娇贵啊,不就跌了一跤吗?”听茶压低了声音温温柔柔地说。
“你呀,就是性子太柔,太好欺负了。”指着她说这句话的是一个颇为泼辣的宫女,名唤鹿衔来着。
另两个宫女一个唤三七,一个唤瞿麦,也纷纷应道。三七顿了顿说:“鹿衔说得不错。刚刚我们的眼睛看得真真的,明明是文鸳岔了步才连带着把你给摔了的,你还在季督公面前替她顶罪,也太傻了点吧。”
听茶笑得柔软,却带着几分怯弱,她们几个一见她这个表情也就明了,听茶是这么一个胆小的小宫女,哪敢在督公面前为自己洗脱啊,怕是就讲了那几句话都吓破了胆子。
可不是吗,听茶接着就是小声抱怨道:“督公好生吓人啊,我当时吓出了整整一身汗呢。”
三七她们几个相视一笑,都露出一副果不其然的表情,都低着声音安慰她:“没事,不都过去了吗?督公也没罚你。”
听茶的表情还是有些怕怕的:“可是还是挺吓人的。”
这间屋子里最大的便是鹿衔,然后到三七和瞿麦,然后再数下去便是听茶,她虽然入宫的年数比其他几个人都要多,可是她性子太过胆小怯懦了,在元宵前面还能撑起一点姐姐的样子,其他时候都是软绵绵的,索性其他三个人也愿意哄着她,毕竟听茶的煲汤手艺不是盖的,她们喝人的嘴软嘛。
“再吓人也没有惊扰了圣驾吓人,”三七指着她的额头,恨恨道:“你运气算好了,没有撞上元公公过来,不然你不得脱一层皮就是怪了事了。”
听到元公公,听茶就不由想起了中午元宵讲的事情,也忙掏出来跟她们三个讲。
瞿麦有些无奈又有些好笑地调侃道:“这元公公还真是慧眼识珠啊。”
“鬼知道他是怎么看见元宵的。”三七翻了个白眼,把手里的帕子绞干挂了起来,接着道,“怪不得今儿个去正殿送餐的是你。”
“可不是,我当时听三七讲了这事还在纳闷,你一个打死也不愿意出厨房的人怎么肯揽这活了呢。”鹿衔掀开薄毯子钻了进去,歪在枕头上看着听茶笑道。
“你们也给元宵出个主意啊,不然就这么躲着总不是事吧。”听茶一边收起手边的针线上了床,一边糯糯地说,话语里有着几丝恳切。
最后熄灯的是瞿麦,她的床铺与听茶的紧挨着,上去就反手戳了听茶的额头一下:“合着你这话的意思就是我们都不关心元宵了?”
“行了,瞿麦你别逗她了,刚刚那件事才是要命呢。”三七眯着眼见了瞿麦的暴行,低声地又把话题引了回来。
“我听看门的小六子讲,最近儿元公公老病犯了,怕是不倒在皇帝面前伺候着,最近这些天倒是不用太担心了。”黑暗里,鹿衔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
听茶心里松了一口气,可是还没等这口气吐出去呢,她就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一颗心又提到了嗓子眼:“那不是说以后见到的都是季督公吗?”
“噗~”瞿麦突然笑了出来,惹得另两个也低低的笑出声来。
听茶有些恼了地钻进了毯子里面,把头也埋了进去。
她就是怕季督公嘛,何况她们几个敢说不怕吗?煞神季督公这名号可不是白白得来的,她还没入宫之前,市井街坊里就流传着他的赫赫大名,入了宫,这些感触更是深刻,毕竟后宫里的消息更加真实一点,那些季督公整人的手段也是更立体,更残酷一点。
别说是她们这些命比草贱的奴才们了,就是后宫里面的那些妃嫔娘娘们那个不有些怕见到季督公啊。
她就这么有些淡淡怒火地把自己塞在被子里面睡过去了,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时竟是一身汗地被热醒的,她蹑手蹑脚地爬起身,忙着去洗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