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抿了抿唇又接着道,“那是我唯一一个满怀渴望的儿女。”
魏叁好在是跟在他身边多年的老人,又是常年与魏家里里外外的人打交道,早就练成了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倒是魏老四,从来没有知道过这段在魏家被封存起来的故事,脸上的惊异憋都憋不回去,左眼闭得死紧,右眼大张,嘴巴也是张开露出一口白花花的牙,就差没有叫出来了。
这叫个什么事儿嘞!
就算不怎么与魏家的那群主子们见面,魏老四也记得魏家主宅后面的园子里面可是住满了莺莺燕燕,主子的后代,光是嫡出的就有三位少爷两个小姐,更不用说其他庶出的子嗣了,可他…可他这句话,说得也忒让人奇怪了吧。
只是他这份惊异在魏骋怀目光移来的之前,适时地敛去了,依旧恢复了平日里尖嘴猴腮的样子。
接着便是他沉稳的语调在他耳边响起:“既然找到了,就带她回来吧,我魏家的子嗣终归要归宗认祖的。”
作者有话要说: 那些让人心里不愉快的事情……我们也就不说了吧,就这样了
第43章 登基礼
雪翻飞, 落在京城大地上,染白了一片。
九层丹陛,铺上了鲜艳夺目的红毯,等着年少的帝王着龙袍戴冠冕一步步走上来。
掌管着国家权力的人压住了风声, 真正知道这场堪称为闹剧的禅位真相的人, 其实寥寥无几, 甚至在百姓心里还觉得,是苍天有眼才让这暴君得了不治之症, 连读个折子都不成了。
他们期待着这场禅位很久了。
天寒地冻,听茶坐在生了地龙的屋子里, 团坐在罗汉榻上坐着针线, 一边听身边的小丫鬟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她本来没想着给自己找个丫鬟伺候,毕竟她也不是什么金贵人儿,可是被牙婆带来的姑娘里面, 偏偏就这个小丫头对上了她的眼缘, 加上看着那牙婆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她就顺水推舟把她留了下来。
只不过也好, 这个丫头叽叽喳喳的,在季晟出去不在家里面的时候特备解闷,跟只小麻雀一样。
现下她听着她讲着这些不知道从哪家那户听来的消息, 笑着放下手里已经差不多收工的袜子,虚点了点她的头:“行啦,我知道你这个小麻雀, 你就别闹我了,出去玩吧。”
小莹笑了笑,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出去了。
“就知道拘不住你。”听茶把针线篮子收了起来, 穿上鞋,也准备去院子里透透气。
刚刚小莹在她耳朵边上唠叨到现在,说是新帝要继位了,她听了一耳朵,大概也知道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竟然成了帝王。
对她而言,有一种颇为魔幻的感觉,除此之外好像也没有什么了。
毕竟她已经和季晟约好了,等冬日过了,就去江南走走,这京城也待不了多久了。
凡此种种,日后也不过过眼云烟罢了。
可是事情总有那么一些波澜转折,仿佛是老天爷觉得日子无趣,故意在作弄一样。
就比如,季晟不过出去找老下属商量个事情的时候,留在家里的暗卫就着急忙慌跑来找他,带来的消息更是不啻于晴天霹雳。
“你说什么?”
他手里的茶杯没有拿稳,一下子就摔了出去,面色不虞,仿佛下一刻就要把面前的这个手下给杀了一般 。
“夫人不见了。”那手下顶着他杀人凌迟般的目光,浑身起着寒战,说得艰难。
季晟手放在桌子上,一使劲,桌子平整的面上,纹理如蛛丝一般蔓延出去。
“去找!”
他的声音低沉,仿佛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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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终见影
年轻的帝王在礼官的引领下走上九重丹陛, 按照老祖先传下来的礼仪祭过天地祖宗,这一年便变成了仪元元年。
季晟坐在一间茶楼里,临窗便是铺满了雪的路面,抬头看去, 对面的几件茶楼满是人群熙熙攘攘, 衬得这家生意格外萧瑟。
有星星点点的雪丝混在风里, 飘飘荡荡落到他身上,他爱惜地看了一眼身上的玄色衣袍, 小心翼翼把雪掸去,又抬手合上了窗扉。
“主子, 已经打点好了。”
茶楼的掌柜, 一个身材颇为肥硕,被衣服勒得肚子上一圈一圈的中年男子推开门走了进来,平日里的阿谀奉承的模样不复存在, 眼睛里闪烁着精光, 看着季晟的眼神却是十足信赖。
“好。” 季晟点点头, 手指扣着桌上的茶具, 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我去会一会他。”
宗人院。
没有人知道“病重昏迷”的先皇被困在这里的地牢里,虽然没有施以严刑, 但是这样的待遇对曾经温香软玉在怀,享受天下权柄的皇帝来说,这比任何酷刑都要可怕。
季晟的脚步和滴滴答答的水声一起进了这间牢房。
看着缩成一团瘫在一堆稻草上, 软成烂泥一般的人,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真的到了这个时候,他也没有那么怨恨,反而是嫌弃居多。
“咳咳咳。”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 咳得皇帝,不,太上皇从胸腔痛到肺腑,他仰着脖子一阵又一阵的猛咳,直到喉咙里有淡淡的血腥味道。
季晟走过去,到了杯冷茶递给他——这牢里又哪来的热茶呢?
“太上皇”也不看是谁给他的茶杯,毫不犹豫地一口灌下去,只是等他一口气缓过来看着来人时,有种物是人非的恍惚和嘲弄。
也许是身份变了,他的性格也平和了不少,手指握着粗糙的杯子,看着季晟,双目猩红脸上却带着淡淡笑意:“你就这么过来,也不怕有人迫不及待要抓你。”
季晟站着,像是一棵松,嗤笑道:“他们还没有那个本事。”
也是,季晟的实力摆在这里,皇宫亲卫一半都是他亲手培养出来的,他有什么好怕的?
“太上皇”索性也笑了起来:“像你这样,有哪个帝王不防着你戒备着你,你呀,实在不是良臣之选。”
“你现在也不是皇帝了,说这些有意思吗?”季晟侧过头看了他一眼,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还是说,您一定要和我聊一聊忠臣和奸臣?”
“太上皇”一哽,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他跑过来找自己也不外乎这个原因,难得率性一笑:“你说,我听着。”
季晟承认,在家破人亡的最初几年,他恨,他恨不得跟这些上位者同归于尽,只是太多年过去了,尤其是找到了曾经的小丫头,他仿佛在一夜之间就对这些仇恨看淡了。
只是这不代表着忘记,那夜季家上下几百口人一一倒在血泊里,火光冲天而起,血腥味向四周散发,味道浓郁令人作呕——这样的人间惨剧,他怎么可能会遗忘?
“只不过季家的灭门,其实和我关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大。”“太上皇”瞟了一眼陷在回忆里,双眼已经泛红的季晟一眼,难得真诚地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倒不是在说假话,而是难得掏开心窝在说话。
“总有一个凶手的,”季晟沉沉说道,“先皇不是,那就只可能是你了。”
而且这也并非无的放矢,毕竟直到现在所有的蛛丝马迹都指向他。
如果说不是他,那幕后又有谁布下这惊天大局呢?
“季家世代忠良,镇守兰城数十年,对帝王忠心耿耿,虎威将军季镇安及其膝下几子,无一不是猛将良臣,为什么偏偏会遭此灭顶之灾,还不是碍了人的路。”“太上皇”随意笑了笑,颇为好心地给季晟解释道。
他反正混淆皇室血脉,迟早是要死的那个,但是在此之前给他给现在的小皇帝添点事情做,仿佛也是不错的。
季晟垂下眼,沉沉看了已经摊成一堆烂泥毫无仪态的他一眼,眼神晦涩难懂,暗色浮动,转瞬淹没了他清亮的眼。
“真相,我会继续查下去。”
他步子很大,迈出门槛的力度像是要把那木头门栏给踩坏,袍角在寒风瑟瑟里扬起一点弧度,还有他难得软下来的声音: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就多谢你了。”
“没想到,还能得到你这一句话啊。”“太上皇”斜倚在墙角,被酒色掏空苍白虚弱的脸上浮现一道诡谲的笑,“但是,还是看你们狗咬狗比较好玩,就是可惜,现在那个小兔崽子不会给朕机会了。”
穿堂风猛烈而过,打得枯草飒飒作响,平白多了几分阴冷。
***
被他唤为“小兔崽子”的现任帝王,正在一群黄门内侍的簇拥下,换下了沉重的礼服冠冕,穿了常服出来。
苏姑姑笑眯眯地端了一碗姜茶进来,放到他手边,声音柔和关切:“陛下快喝点姜茶去去寒,不然明儿个就要感冒了。”
晋绱,不,如今已经是仪元帝了,他解开盖子把苦涩的姜茶一口抿下,皱着眉头,嘴角下垂。
太辣太苦了些,让他不由得有些怀念听茶还在他身边伺候时,煮的姜茶里永远会放上几颗红枣,这样红枣的清甜中和掉苦涩,仿佛姜茶都没有那么讨人厌了。
——只是她亲手做的,他已经太多年没有喝过了。
在他记忆里,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
他垂下眉,目光沉沉,盯着紫檀书桌上一道小小的裂痕,有些出神。
苏姑姑没有注意,兀自乐呵呵地盘算:“陛下,一晃您就快十五岁了,该是您择妻的时候了,要不我透露点消息,和下面的诰命夫人说上一说?”
她声音里柔软而雀跃,眼睛带光,仿佛是真的在为他高兴。
“太上皇”混淆皇室血脉,这虽然在民间被捂得严严实实,但是朝中总有一只手数的过来的重臣和皇室的老祖宗知道,于是皇后也没见得落得什么好,她家世衰败,被随意打发在住着太妃们的西六宫里,没有什么体面而言。
如今阖宫最有话语权的女子,当属从小抚养新皇长大的苏姑姑。哪家家眷都恨不得像颗牛皮糖一样死死缠住她,谁让如今不仅后位空缺,还后宫无人呢!
要是真如愿以偿入了宫,可不是一步登天了吗!
小皇帝转头看了她一眼,眼里冷淡如冰,却在触及她的一刹那微微有寒冰融化,声音也柔和了点,落在苏姑姑耳朵里,是在与她撒娇一般。
“姑姑,我还不急,您慢慢挑就好,只是不要传出风声到宫外去,没得纵得他们猖狂。”
“好好好,都听您的。”苏姑姑笑得眼睛合不拢,乐滋滋地小跑着出了门,看样子是马上要去找京中适龄的女子画册去了。
小皇帝摇摇头,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才抬起手在桌面上扣了扣,有轻微的弹鸣声响起。
一刹那,雕梁画壁、金碧辉煌的内殿里,一个黑衣人猛地出现。
好在晋绱也已经习惯了,见怪不怪地问:“你查到她在哪里了吗?”
“已经查到了。”黑衣人声音嘶哑难听,但是这个消息却让晋绱浑身一振,不由自主地问道:“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黑衣人说得极为确定,只是后一句话有些犹豫,“只是小人没办法把那位姑娘在不惊动她身边暗卫的情况下带过来。”
“不用了,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晋绱又靠回椅子上,松了口气,板着的脸终于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我只要知道她在哪里就好了,其余的再去谋划。”
只要他慢慢来,她总有一天会回到他身边的。
“对了,主子,我去打探消息的时候,还有一批人也在监视季大人的私宅。”黑衣人又说道。
“还有一批人?”晋绱眯了眯眼,有些好奇,是还有一批人在觊觎他的所有物,还是季晟的私仇在寻机报复?
可是无论是什么原因,他都觉得有些不爽。
就像是自己的所有物,被人在暗中窥伺一样,有些让人作呕。
他皱眉,问:“那一群人是谁家的人?”
“我不知道,但是他们口音有点南方的腔调。”黑衣人摇摇头回答道。
晋绱心里盘算着谁从南地过来京城,一边挥手让黑衣人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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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谢家人寓居的私宅,书房里传来阵阵笑声。
“找到了是吗?”谢骋怀笑得欢畅舒乐,“太好了,太好了。”
一连说了好几个“太好了”的他双手使劲合在一起拍了拍,声音清脆,“我明日便要把我们谢家的女儿给接回来,认回她的身份,再也不让她提心吊胆和那个阴鸷冷酷的死太监在一起待着,这成何体统?”
“可是,可是还有二小姐?”身边一个手下颤颤巍巍劝道。
想起自己那个不知好歹,偏偏要进宫当妃子,结果背后后宫吞得渣都不剩的女儿,他嗤笑一声,随意挥挥手,莫不在乎地说:“不过一个蠢货而已,果然是安氏生下教养的女儿,和她一样蠢笨如猪。”
语气仿佛在讲一个和他没有任何关联的人一般。
手下明白他对于如今那位夫人的不屑,一个个低下头不敢言语,生怕在这个时候触了霉头,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只是,这又是哪里来的谢家小千金,能够让家主大人这么欢心,这样看来日后得好好讨好她奉着她才是硬道理。
第45章 为虎伥
对于谢骋怀而言, 他恨不得马上找回这个自己失踪已久的、与心上人的女儿,能够在打探到她行踪之后这么久,才趁季晟的重重防备稍微松懈一些的时候动手已经是很收敛的事情了。
也因此,当听到手下人说已经把人给她带到的时候, 他沉闷了好几个月的死鱼脸一下子明朗了起来, 和善的像一朵菊花一样。
跟在他身边的心腹马上就更加确定了:
感情得要大人亲自蹲守京城好几个月之久才“偷”来的那位姑娘, 真是人家的宝贝心肝肝。
可得好好供着才好。
听茶被人带去了后院,这所京城别院里最幽静别致的院落。
谢骋怀一边沿着抄手游廊往里走, 一边薅着胡子思索着待会见到自己与兰娘的女儿,第一句话要说些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