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正堂。
多福小步地急急走了进去,看着大马金刀地坐在上首主位上,一脸闲适自然的季大人,撩起袍子便跪了下来:“启禀大人,东西还没搜到。”
把玩着手里锋锐匕首的季晟终于把眼光从那把皇帝新进才赏给他的据说能吹毛断发的匕首上移开,淡淡地落在多福身上,嗤笑道:“那就去后院查。”
说罢,他转过头看着被绑起来扔在一边的现在崔家的家主,昨日还是正三品的通政使司通政使的崔茂,笑容温和:“对吧,崔大人。”
崔茂吓得瑟瑟发抖,可是还是稳住了自己,道:“季大人,你不能这样,后院乃是家眷所居,怎能让外男进?”
“巧了,本督这次来,还偏偏不巧的就是没带那群带把子的侍卫。”季晟笑得更加温和,只是眼底幽光恍若流玉,“都是一群连后宫都进的去的人,想必这崔大人家的后院也是可以的。”
崔茂正欲辩驳,被季晟一个清清淡淡的眼神扫过来,瞬间吓得不敢再说话,只呆呆地看着季晟身边的那个小太监多福带着几个人,毫无顾忌地闯了进去。
他眼睛一闭,几滴泪从他浑浊的眼睛里流了出来,看着几个瑟瑟的家族小辈也是哇的哭了出来,季晟反倒挑眉一笑,声音低柔嘶哑:“崔大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宦贼,当初就不该信了你与皇帝一党的花言巧语。”崔茂狠狠地瞪他,反正也是破罐子破摔了,他的话中也没有什么顾忌了,“要是当初…”
话还没说完,他的下巴就被季晟手疾眼快地给卸了,只瞪着季晟的眼神越发凶恶起来。
季晟反倒没什么感觉,端起一边新泡的六安瓜片,小小地抿了一口,姿态闲雅,话音却有些狠厉:“崔大人,你得清楚,当年是你哭着闹着要改投皇上门下的。”
说完这句,他顿了顿,脸色迅速黑了,直直地把一盖碗滚滚的茶水泼到了下手瘫成一团的崔大人身上:“如今哪有你在这儿唧唧歪歪的份?”
滚烫的茶水烫的崔茂眉毛眼睛挤成一团,连连喊痛不迭。
季晟见了他这见不得人的样子,心里冷笑,撩起袍子便起了身,慢悠悠地踱着步子向着后院走去。
………
后院一片混乱,到处是尖锐的叫声,听得他耳膜炸裂般疼痛。
在这种疼痛里,他突然想到了一双清澈澄明不过的眸子,还有娇娇嫩嫩的柔软声音。
真好啊,这么多年过去了,得亏还有这个牵挂,不然他就真成了皇帝手里那没有丝毫感情的杀人利器了。
季晟季督公难得的温情时刻,不到半刻就被打断了。
只见是一个打扮得齐齐整整的美人,梳着双丫髻,带着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簪,穿着一水儿绿衣裳,看着就清清爽爽的,只是现在突然就扑到了他面前,头磕着地面,响得多福听着就牙疼。
季晟微微转过一个方向,摆明了不受这个礼。
笑话,传出去就是他欺负人家小女孩子家家的,搞不好那个脑残皇帝就非要把这些人塞到自己在宫外的府邸里去。
崔四娘没想到被一个阉人拒绝的这么彻底,到底还是孩子心性,一骨碌爬起来,看着季晟的眼神跟能吃了他一样:“季大人这是连一个弱女子的命都不敢救吗?”
季晟掸了掸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声音懒懒地:“我又不是顶天立地的男儿家,救你干嘛?”
别讲崔家与他的家里有着血海深仇了,就算没有一点点关系,这个崔家女儿,他也是不愿意救一把的。
没什么理由,就只是他嫌崔家人骨子里都带着肮脏,血脉里传着的都是一堆乌漆嘛黑的玩意儿。
崔四娘的眼神跟能杀人一样难看,很不得是把他生吞活剥了。
季晟也不在意,倒是多福了解他家大人的性子,忙叫了旁边几个闲着的太监把她给拖了下去。
“那时崔家几姑娘来着?”片刻后,理完了衣袖的季晟突然冷不丁开口问。
多福真不愧是季大人的贴心好助手,当即便明了了,垂着手回道:“崔家四姑娘,闺名唤作鹂儿来着。”
“什么鹂?”
“黄鹂的鹂。据说四姑娘出生时哭得声音都好听得紧,就取了这名儿。”
“呵。”季晟从喉咙里溢出一声浅笑,道,“后宫里正好还缺一个善歌的美人儿。”
多福瞬间了然,跟季晟拱了拱手,就忙忙追着那几个人而去。
季晟一个人又走了几步,到了花园假山的亭子上,俯瞰着这偌大的崔府,笑得嗜血而又带着几分压抑的痛苦。
到最后,东厂的人把崔家几乎翻了个底朝天,才在崔家一个最不起眼的小娘子屋子里找到了让他们大动干戈的东西——一个再普通平凡不过的小匣子。
彼时季晟站在那间院子门口,等着他们在翻东西,被扔在外面的崔茂也被人给提溜着过来了,软成烂泥一样。
季晟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就继续看着院子廊下载的紫茉莉花,一边看,一边还顺手折了一朵闻了闻。
“这花是谁栽的?”
没想到季大人竟然会问这个问题,一时间无论是被吓得要死的崔家人,还是被多福召过来围着这小院的自己人,都是一脸懵逼的状态,包括号称季大人贴心小棉袄的多福。
好在这段静谧时间不久,进了屋子里翻东西的一个名唤小夹子的太监就打破了这种略显尴尬的境地。他捧着一个市面上几钱银子就可以买到的小匣子憨憨地看着季晟:“大人,可就是这东西?”
季晟接过手,左右端详了片刻,点点头道:“不错,就是此物。”
只见崔茂并崔家几个族人已是吓得两股战战,又加上大概知道一点事情始末的崔夫人妯娌几个并她们的心腹,脸色也是难看起来了。
看着他们的表情,季晟还不清楚,本来就有的七分肯定,这下被拉到了十分。
“走吧。”东西到手,断没有再留了的道理,何况季晟对崔家嫌弃地紧,当即把匣子扔给了多福,便要抬腿向外走,想了想还是顿了片刻,道:“留几个人把崔家看起来,那些老弱妇孺别给她们跑了,至于男人嘛,带到东厂先关个几天吧。”
听了这吩咐,东厂里来的人纷纷上手就要绑了崔家男人走,而其他的女人家也是动也不敢动。
季晟嗤笑了一声,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第6章 再相遇
季督公一出门,向来方圆是没人敢触霉头的。自然,今儿个也是,至少他们一行人走的崇岁道上都是没人的,连一向热热闹闹的店家都关了门,生怕季督公心情一个不好,然后就割了他们的脑袋。
季晟今儿个心情倒是挺好的,坐在马车里摆弄着手里的匣子,倒是难得扯出来了一点浅浅淡淡的微笑。
倒是好笑,当年几大家族争来争去,最后一个个弄得家不家的东西,竟是被崔茂那厮藏在了他的不知道第几房小妾给他生的闺女屋里,更没想到阴差阳错间这么容易就到了他手里。
他也没什么兴趣打开看一看,只是随手摆弄了一会儿就扔到马车一边设的暗格里,又从里面取了一本小册子,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在宫里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知识的力量给了这个曾经幻想挥斥方遒,妄图肆意扬鞭征战沙场的男子重重一击。
……
季晟在宫外的住宅也是御赐的,几乎跟皇宫毗邻,足以让人知道皇帝是怎么宠信这个宦臣。
多寿进来时,季晟正倚在榻上浅眠,夕阳的微光从槅窗里漏进来,洒落在他身上与脸上。像是镀了一层佛光般圣洁,清雅俊逸的面容褪去了沉静肃穆,也没有了被所有人惧怕的冰冷噬血,看起来却再宁静平和不过。
多寿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没想到到底还是惊醒了他。
“来了?”刚睡醒的声音里还带着一点点鼻音,却意外低沉动听。
多寿哪怕也只是个宦官,也不禁替他们家大人惋惜。倘若大人没有去势入宫,现在也是个翩翩少年郎,鲜衣恕马,打马游街,最是风流倜傥不过的。哪像如今,一身煞气看着就不好接近,偶尔还总是做一些血洗诏狱的恐怖举动,白白替皇帝背了锅,自己不落得一身骂名。
见多寿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丝毫没有跟他回话的心思,季晟轻咳出声来:“这是傻了吧?”
被他这冷不隆冬的一句话打断畅想的多寿突然反应了过来,笑得讪讪的,摸着头便走到榻边脚踏下站着,垂着手躬身开始回话。
内容自然与今天遭了一回灾的崔家有关。
虽说这次去搜崔家是皇帝的临时起意,也不知道他从哪个犄角疙瘩里摸出了前些年江北那边一个贫穷得咯啷响的县令上的奏折,说崔家鱼肉百姓,一县整整的良田都被他们家给占了,现在是民不聊生。
恰好,前些日子江北又是水灾,又是旱灾的,皇帝正好心情不虞,这下是崔家自个儿往他的枪口上撞,皇帝可不是雷霆之怒吗。
季晟这就叫乘人之危,索性这东西是当年在几个世家里面传得沸沸扬扬的,真说皇帝,他还真不知道。反正他也是这么多年顺藤摸瓜找到的一点点线索,只想着乘着皇帝的由头找一找看看,没想到还真是有大收获。
季晟眯着眼,懒懒地听了多寿汇报了崔家人在狱里待着,又听了把那些搜出来的地契交给皇帝时皇帝的表情描述,不由得笑了笑,看着却不觉得温润淡泊,倒有几丝冷冷清清的嘲讽。
…………
没错,皇帝每次被他的大臣们气得要死时,自然就要转身去他的后宫投入美人的怀抱寻求安慰。
于是这天便是金乌离落山还有一个下午呢,他便一个人带着元公公的小徒弟唤多喜来着的,闯进了邀月阁。
彼时,姝嫔正在小憩,佩玉坐在床踏下做着针线活,琴玉索性跟着听茶进了小厨房,坐在一边的墩子上一边看着她煲汤,一边闲聊。
听到屋外淅淅索索的声音,她们也没有太在意,哪想到突然就是一片磕头的声音:“陛下金安。”
琴玉并上其他几个人都是大惊,慌慌忙忙钻了出来,当即便要行礼。
可不巧的便是皇帝现下正怒火上头呢,眼神冷冷地看着姝嫔身边的几个大丫鬟,便斥道:“像你们这样不识体统,也能在爱嫔身边伺候?”
外面院子的喧闹声自然惊醒了姝嫔,她也没有管乱成一团的寝衣,手指随意把青丝挽起,便匆匆走了出来,扶着殿门盈盈地给皇帝行了一个礼。
美人午倦未解,自带慵懒风情,看着竟比平时还要多情婉转几分,看着皇帝一时间只想用下面的玩意儿思考了,哪还有时间顾及跪了一地的宫女太监们。
只是姝嫔还算一个有点良心的主子,看着把皇帝围起来的一圈她自己宫里的宫人们,笑得柔和温雅:“皇上,何必跟这些宫人们多费口舌,依臣妾看,一个人罚上个一月月例就差不多了,您觉得呢?”
只恨不得用□□思考的皇帝自然没有二话,毕竟他现在正是精虫上脑,只想拉着姝嫔进了内殿,哪管这么多。
多喜看着皇帝这行径,一向面容讨喜的脸上都是一言难尽。
眼见着皇帝掺着姝嫔进了内室,远远见着依稀拉上了床阁上的帷幔,所有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一时翻云且覆雨,被掀红浪阵阵。
外面呢,多喜恨恨地瞪了这一群摊成烂泥一样的奴才,只冷冷道:“还在这儿跪着干嘛,有事干事去啊,杵这里当棍子呢。”
一时间愣住懵住的人纷纷散去,只有伺候在姝嫔身边的佩玉,琴玉以及才当差了一个上午的听茶侯在了外间。
多喜跟两位玉姑娘还是相熟的,脸色也没那么难看,听了佩玉凑过来的低声问话后,也压低声音,一脸不太舒服地回了:“咱家哪里知道陛下是怎么想的,下午见了东厂的多寿大人就成了这般样子,刚刚那顿火,就是你们非往火炮筒上去撞。”
讲着讲着,他又皱眉:“多寿这厮就是喜欢抛烂摊子给我们这群御前伺候的人。”
琴玉并佩玉都抿唇笑了,见听茶一脸不知何事的懵懂样子,也好心地解释道:“多寿公公就是季督公手下堪得大用的一号人物,跟多喜公公是…”
“讲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儿干嘛。”多喜挥挥手,一副晦若莫深的样子,又道,“这丫头以前好像没有见过,唤什么来着?”
听茶不明所以,还是规规矩矩地福了福身,道:“奴婢唤听茶。”
“哈哈,好名字。”听了这话,只见多喜先是一愣,然后脸色很是精彩,最后才恢复了正常,只是笑得也忒假了,还带着一种讲不出的渗人感,让听茶不明所以。
索性琴玉跟佩玉两个还在那里低声打趣多喜,说他是怕丢人才不愿意讲以前的事情,现在满宫的奴才哪个不知道以前多福多寿多喜多禄四位得力的公公的恩怨情仇,还并未注意到多喜脸上这番模样,多喜不由得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心里腹诽道:幸好没有什么异样,不然不非得给季督公给扔到慎刑司去,如今自己师傅告了多日的假,可没有人庇护他。
帝王这一番胡闹闹完便是傍晚了,里间传来他嘶哑而又餍足的叫水的声音。
当即,一众人便指使着粗使丫鬟抬着水桶进了房间,见听茶呆呆傻傻地只站着,佩玉瞪她一眼:“看什么呢,还不快过来,没得丢脸。”
听茶这才反应过来,跟着她们进了内殿。
夕阳西下,正是天快黑了,房间里尚未掌灯,便只闻到里面靡离的味道。
听茶尚且对这些并不太懂,也隐隐约约知道点什么,而那两个大丫鬟哪怕经历了这么多次,脸颊还是红得飞霞,忙过去伺候着她们家主子梳洗。
皇帝这边亦然,多喜也是凑了过去,给泡在热水里的皇帝捏着筋骨,只听得舒服的叹息声。
见两波人马,各有各的忙碌,听茶咬唇想了想,还是走了出去,去厨房让他们准备膳食。
直到吩咐了小厨房,听茶走出去到了院子里一片僻静的地儿的时候,她脸上的绯红才猛地冒了出来。
像这种事情,毕竟她也只才是一个还没及笄的少女,她要是正正常常地才奇怪。
只是想着想着她的思绪又飘远了,后宫里也有不少对对食,太监和宫女们又是怎么相处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