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婉还睡着，眉头微微皱着。
荣先生站起来，揉了揉发麻的双腿，而后，颤抖着，轻轻低头，吻了下郑婉蹙在一起的眉头，动作温柔充满爱意。
而后，他便轻轻走了出去，合上门。
他走后，郑婉睁开眼睛，眼神复杂。
今天是宝儿忌日，郑婉要回去住两天。
荣先生还没有走远，听到程芫华通知的时候，眼睛都亮了起来。
他立刻掉转车头，回来接走郑婉。
郑婉什么都没有带，只用保温饭盒装了养生汤，程芫华站在门口，叮嘱她：“虽然只回去两天，但也不能停了养生汤，你的气色好不容易好了些，要照顾好自己。”
“嗯……”郑婉接过，看程芫华的眼神柔和。
她不和程芫华说谢谢，她欠程芫华的，不是一句谢谢就可以回报的。
她对她，恩重如山。
荣先生开着车子，带着郑婉去祭奠宝儿。
这些年，这还是郑婉第一次祭奠宝儿，以前每到宝儿忌日，她都像是疯了一般，不是觉得宝儿还在，就是痛哭说宝儿就在身边，他们怀个孩子，宝儿就回来了。
她从未来过宝儿墓地，始终不肯接受宝儿已经去世这个事实，仿佛不见就是没有发生。
——仿佛这样，宝儿就还会回来。
两人站在宝儿墓前，第一次没吵没闹，平平静静。
郑婉看着宝儿的照片，坐下来，抚摸着他的脸，平静落泪，声音带着爱意——
“妈妈来了，宝儿，下辈子，还给我做孩子，好不好？”
微风轻轻吹动，不远处的树叶轻轻晃动，仿佛在点头一般，周围安静至极，只有树叶沙沙声音。
郑婉一边落泪，一边露出笑容。
而旁边，荣先生也红了眼睛。
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下辈子……宝儿怕是不会选择他这个父亲了吧？
两人这一天都在墓前，郑婉和宝儿絮絮叨叨，一会儿说他们以前，一会儿说宝儿的趣事，也会说说自己现在，还有程记美食店。
有时候会哭，有时候又会笑，但眼神清明，再无疯狂和执拗。
伤口痊愈需要一个过程，有可能是十年二十年，也可能是一辈子，但幸运的是，已经剜去腐烂的肉了，伤口就不会再恶化、溃烂。
荣先生坐在她的旁边，守着她，看着她。
两人回去后，天已经黑了。
郑婉已经好久没有回来了，但到底是住了这么多年的房子，每一个地方，都是那么熟悉。
这些年荣先生分到的房子更好了，郑婉不愿意离开有宝儿痕迹的地方，他们就一直住在这儿。
回家后，郑婉热了碗养生汤喝下去，又吃了几口饭，就进了房间，关上门，将荣先生关在门外。
这一天，她都没有和荣先生说过一句话，不再逼着荣先生喝养生汤，也不再疯狂的厮打他。
荣先生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第二天，郑婉早早起来，荣先生问她：“今天……要去墓地吗？”
声音带着小心和试探。
郑婉摇摇头，说了句：“去徐记。”
荣先生愣住。
五年了，徐记的店变了，口味也有了些变化。
但郑婉爱吃的那样东西，还依旧热卖，味道和记忆中差距并不大。
那一对老夫妻，年纪大了些，依旧笑容满面的在做着擅长的美食，配合默契。
五年了，她五年没有吃过这味道了。
这是宝儿惦记着带给她的食物，是宝儿……最后的遗言。
郑婉一口口吃着，吃得有些麻木，她足足买了五份，一袋又一袋，干巴巴喂到嘴边，全咽了下去。
荣先生眼神带着痛苦和心疼：“婉婉……别吃了……”
郑婉以前吃徐记，从来都只吃半份，她说徐记好吃，但是半份就够了，吃多了腻味。
他握着她的手，阻止她继续吃下去。
郑婉甩开他的手，继续一口口吃着，直到五份全都吃完，她依旧面色平静。
她以前爱吃徐记，其实爱的不是徐记的味道，而是……这对老夫妻相濡以沫的爱情。
那个时候的她，总想着自己和荣先生可以白头偕老，相濡以沫。
但从今天起，这个让她羡慕过、恨过的徐记，将会是她记忆深处，忘不掉的东西。
“我累了，回去吧。”她微微闭了闭眼睛。
郑婉离开两天，她是在两天后的早上，独自一个人坐着车回到了程记美食店。
程芫华并没有多问，没问她为什么去两天，也没有问她这两天两夜做了什么，她只是笑着对她说：“回来啦，快来和黄上视频！”
态度自然亲昵，仿佛这两天，她从未离开。
与此同时，视频电话接通。
手机的那一头，镜头晃动，师玄咆哮声响起——
“黄上！！你看看你干得好事？！！”
第61章 一更
程芫华和郑婉茫然地看着视频那头, 镜头在晃动，人声嘈杂——
“师老师！淡定点，黄上还小, 它不是故意的！”
“对呀，不要欺负黄上嘛！”
“师老师，不就是一顿饭嘛, 明儿还有，不要心疼了！”
“对对对, 今天先将就着吃着，黄上还要拍戏呀, 别打它！”
“师老师, 淡定点！”
……
师玄都要气死了, 他脱了鞋, 想要去抽黄上。
虽然不见得真舍得抽，但架势还是很足的。
黄上那家伙可不是个简单的, 它一看见师玄要打它，立刻就往人多的地方蹿。
黄上在剧组的地位, 堪称是团宠, 见此，所有人都维护着它, 阻止师玄。
师玄好气哦！
偏偏其他人还不以为意, 觉得这么可爱的黄上，不过是偷吃了师玄的饭菜, 少吃一顿又咋了吗？而且师玄还可以吃其他的呀，干嘛非要撵着黄上揍！
师玄举着鞋子炸毛, 而不远处, 黄上藏在众人背后, 可怜兮兮的“呜呜”着，它本来就小，这么一来，简直就是小可怜。
而威逼小可怜的师玄，就显得实在是太可恶了。
要不是他们不好说师玄什么，肯定指着他大喊一句——恶霸！
师玄用鼻孔喘气，气得不轻。
最近剧组任务重，尤其是黄上，见天儿催着拍戏要回家。
导演又太喜欢这只狗了，一定要它在剧中扮演那个宠物，生怕黄上的主人将它弄回去。
所以剧组节奏非常紧张。
这样的紧张氛围下，师玄就没有带着黄上回去。
黄上这狗东西好像能够听懂一些话，之前师玄总说郑婉生日第二天带它回去，结果那天郑婉不在程记美食店，剧组任务又紧张，师玄就没有带它回去。
黄上不干了，闹脾气。
然后……
昨晚师玄和它“闹了点矛盾”，以至于今天他打开饭盒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没菜了，只有白米饭。
白米饭上，还留着黄上的爪子印。
显然，要不是它不吃米饭，米饭都不会给师玄剩下！
纵然是这样，它也大喇喇留下了爪子，这是赤果果的挑衅！！
师玄气得不轻。
这会儿听到这么多人都在帮黄上说话，师玄哼了一声：“要是它不是故意的就算了，它是故意的！它自己有饭盒，还比我吃得好，竟然还来毁我饭盒？！”
那么清晰的爪子印，谁看了谁不生气？！
导演安抚：“哎呀，玄子，没事没事，待会儿给你订五星级酒店的菜！”
师玄撇嘴，还是非常不高兴，“我是想吃五星级餐厅的菜吗？程记美食店今天给我送了狮子头和红烧肉，结果全被这狗东西给吃了！”
他放下鞋子，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剧组拍摄任务这么紧张，不让我吃点程记的东西，我怎么坚持得下去哟！而且吃惯了程记的东西，外面的怎么能够下口！”
想到程记美食店的美食，师玄和剧组的人一起咽了咽口水。
他们没有吃到程记美食店的菜，但是前几天，为了拜托剧组好好照顾黄上，程芫华让人送了一锅茶叶蛋过来。
这可不得了！
乖乖，那个味道哟。
整个剧组都回味了三天！
他们这剧的女主角伊晴，也就是之前那个想要用美食去讨好黄上和师玄的人，自从没忍住吃了程记美食店的茶叶蛋后……
她家助理每天必做一件事情——抢茶叶蛋。
一到了周五，就加入抢购大军，抢程记美食店的餐位。
——虽然一次都没有抢到。
黄上作恶，导致师玄中午吃不到程记美食店的东西了……
那这样想想，好像还确实挺欠揍的！
黄上冒出一个脑袋，叫了两声：“汪汪！！”
师玄瞪大眼睛，“你还敢呛声？！你这个时候难道不是应该夹着尾巴做人吗？！”
黄上缩了缩脖子，再没出声。
师玄视线一转，这才注意到，他刚刚接了程芫华的视频电话。
于是，师玄立刻看向镜头，哀嚎一声：“程老板！！黄上吃了我的狮子头和红烧肉，我不管，你明天必须要赔我！！”
听到了熟悉的名字，黄上耳朵动了动，立刻飞奔过来。
它跑得很快，小短腿迈得飞起，因为有了助冲，直接冲到了师玄的膝盖上，昂着脑袋看着镜头——
“嗷呜……”
他的声音非常委屈。
师玄敲了它一下，愤愤道：“这狗东西竟然还敢委屈，它把我的狮子头和红烧肉全都给吃了！程老板你好不容易才给我送这么一次，我一直在盼着中午呢！结果——”
他又瞪着黄上，“你丫吃那些东西，也不怕肠胃吃出问题！”
他们给黄上的东西都是程芫华改了配料的，味道没有那么重口，它那么点大，怎么可能吃这种东西嘛。
程芫华和郑婉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茫然。
黄上……
竟然不吃自己的饭盒，去吃师玄的？
程芫华问：“黄上一般都很听话，它为什么吃你的东西呀，它的饭盒够它吃饱呀，而且它怎么这么委屈？”
师玄下意识接话：“不就是我昨晚尝了尝它碗里的鱼丸嘛！这么记仇！”
话音落地，剧组和视频那头，都陷入沉默。
程芫华：“…………”
剧组众人：“…………”
他们一脸震惊地看着师玄，怀疑是不是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万万想到，影帝竟然抢狗的食物？！
就连程芫华和郑婉都目瞪口呆。
师玄懊恼地拍了自己一下，辩解道：“它的碗我每次都洗得很干净，而且程老板也是亲手给它做出来的菜，我就是尝尝……”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变小，非常小。
程芫华一脸嫌弃，“你至于吗？你真是的，竟然和狗抢吃的。”
“谁让你每次给我做的都没有给狗做的好吃呀！你看看黄上多少菜，再看看我多少菜？每次你都给我鱼香肉丝，好不容易今天给了狮子头和红烧肉，竟然还被它给霍霍了！”师玄磨牙，气得不轻。
每次一人一狗吃饭的时候，碗里的东西就形成了鲜明对比。
师玄不得不承认——自己在程芫华的心中，确实不如一条狗。
昨晚师玄给黄上打开饭盒的时候，看它碗里又是那么丰盛，心里不平。本来只是想要逗一逗它，没想到那半个小鱼丸在嘴边晃荡的时候，他就没忍住香味的诱惑……
就吃了那么一点点，结果黄上一直和他闹矛盾，后来安静下来了，师玄还以为它已经放过这事。
没想到这狗东西记仇，今天竟然偷偷吃光他的所有菜！！
它竟然自己打开了！！！
也不怕给撑死了！！
郑婉忍不住露出了笑容，这师玄，已经这么大了，自从抑郁症好了之后，明显是越活越回去了！
跟个孩子似的。
——不过，这恰恰说明，他现在过得很好。
程芫华无奈地摇摇头，“算了，明天重新给你做，黄上性子好，你不招惹它，它肯定不会给你找麻烦的，今天你看着它一点，我怕它拉肚子。”
她的视线又看向黄上，瞪着眼睛，教育它：“你要是真的不高兴，闹闹脾气就是了，干嘛要去吃师玄的东西？你这小肠胃，吃了那么多你还不能吃的东西，万一生病了怎么办？”
程芫华骂它的时候，它的反应和师玄骂它完全不一样。
师玄骂它的时候，它装可怜，或者不服气。
但程芫华骂它，它便一边摇尾巴，一边讨好地呜咽着。
他们又说了几句，重点是叮嘱师玄注意黄上肠胃的问题，今天这种情况，让剧组还是别给它安排太多的任务了，免得生病。
师玄全都应了下来。
只要程芫华明天还给他做好吃的，他对黄上也顿时有了笑脸。
程芫华准备挂视频电话的时候，电话那头，师玄的背后突然出现一个人，一个中年男人，脸上带着热情的笑容。
他说：“程老板，您上次送来的茶叶蛋我们收到了，整个剧组都非常高兴，一直都没有当面感谢您。”
程芫华有些茫然，还是笑着回应，“您客气了。”
“黄上在这儿非常听话，表现也非常好，您作为它的主人，我们剧组随时欢迎您的到来，随时都可以过来探班！”导演这么说。
他们剧组一般是不让人进来的，但现在，他们在热情邀请程芫华随时过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