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如意垂着头不断搅着碗里的瘦肉粥,沉默片刻后终于抬起头假装不经意地问道:“今日去早朝好像有点久, 殿里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慕容珩筷子一停,抬眸看过来,只一眼便看出了她的心思,淡淡道:“你是想问围场证据的结果吧。”
沈如意一顿,正要虚伪地夸一句对面人慧眼, 一旁司平却先一步惊讶道:“殿下还没将早朝的事告诉皇子妃吗?”
听到这话, 沈如意忙将视线一抬看着后头的司平:“早朝发生了什么事?”
司平这才惊觉自己嘴快了,目光略显忐忑地转向慕容珩。
“说吧。”桌边的男人察觉到背后的视线,倒也不阻拦。
得到应许, 司平可算是松口气,刚还紧张的神色瞬间一转,语调又高了些对着沈如意道:“简而言之一句话, 那就是慕容玦现在被彻底禁足了,大约是半幽禁的意思,以后具体会得什么惩罚还要等陛下最终裁决。”
半幽禁?
听到这个消息沈如意有些意外, 索性放下手里的匙子,转而看向对面的人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慕容珩正要开口,后头的司平却又一次没有眼色地接话:“殿下从围场带回来的证据是由贺小将军呈上去, 在此之前没人知道这到底是一件什么证物。”
沈如意这下也不管是谁来回答她了,紧接着问:“之前不是说黑熊那事找不到确切的证据吗?”
“当初时间紧外加已经有替罪羊出来,殿下想细查自是没什么机会,不过我们虽从围场回来了,但那儿还有不少殿下的人。”司平倒是耐心,一字一句地解释着,“这几个月来我们的人仔细查了每个营帐,果然在那个替罪羊的案桌下找到了一小部分没有被完全烧尽的信纸。”
“这种信纸应该看不出什么了吧?”沈如意不解。
既是烧过的,就算留下一角,也是极不完整的,想要定罪还是不足为证。
司平点点头:“若是一般的信纸确实没什么用处,可偏偏那张信纸乃是白鹿纸所制,这种纸张乃是陛下御用,常人无法触及。”
他在此特意顿了顿,见流香都忍不住露出焦急的神色,他才笑着继续:“而恰好在秋猎前,陛下曾将这种纸赏给过二皇子。”
沈如意了然,眉头一挑道:“所以上面写什么并不重要,这张纸存在本身已经是证据。”
司平打了个响指:“没错。”
“可在殿下去云岚围场前,慕容玦的禁令已经解除,若是那信纸证据出了意外,殿下又该如何?”
沈如意将目光投向慕容珩,心中忽地一动,又道:“况且黑熊一事过去甚久,此前殿下也曾用相似刻章来作为佐证,陛下那边的反应却并不尽如人意。殿下行事一向周全,这次不可能没有任何后招吧?”
慕容珩缓缓抬眼看来,唇角一勾作势就要开口,然而这一次还是司平快了一步。
“殿下自是料事如神!他早就清楚黑熊事件不能完全将二皇子一派打压下去,因此在离京前特意见了四公主一面。”
沈如意没错过慕容珩一瞬间的黑脸,听着司平还十分兴奋得意的语气,在心里头默默为他点了个蜡。
不过好在她是个无比心善之人,在慕容珩想要开口屏退司平前,先问道:“你去见四公主做什么?”
她这话特意加重了“你”字,并且半点目光也没有分给司平。而后者大条了这么久,终于从她专注的目光与略显刻意的语气里察觉出不对,没有再继续抢话。
慕容珩看出对面女人眼里闪过的笑意,也不戳破,轻咳一声道:“之前皇后昏迷的事虽未继续查下去,但并不意味着彻底搁置不管。而那名侍女不管是不是受人指使,她来自福乐宫一事也是众人皆知的事实。”
“皇后如今性情有变,对很多事都不太看重,但慕容瑜并不是。”他顿了顿,看着沈如意问道,“你觉得慕容瑜若是想要对付福乐宫的人,她最应该做的是什么?”
沈如意只想当个吃瓜群众,哪里想到这厮竟然还给她出难题。她眉头一挑,试着回道:
“这件事从事实证据上慕容瑜并没有什么优势,哪怕我们都知道那侍女背后的人就是荣贵妃母子。”
“不过没有证据做倚仗却也不算是死路,毕竟荣贵妃他们也同样拿不出不是他们指使的证据。或许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一点。”
她慢慢理着思路说到这,还真觉得自己法子可行,便继续道:“慕容瑜如今唯一可靠的便是皇后的母族,他们在朝中势力虽不算大,但也不是那种受了屈辱能闷声咽下的。不若就让他们日日上折子追究福乐宫的罪,讨要公道。”
“如此这般,对此事本就存疑的陛下定会生出不耐。如今荣贵妃还禁足寝宫内,想要瞒着慕容玦私下问询几句怕不是什么难事。”
沈如意说到这,声音渐渐轻下去,抬眸:“……我说得可对?”
慕容珩定定地看着她,双目对视间,他忽地勾起唇欲要开口,然而……
“皇子妃说得也太准了吧!”司平在后头听得一愣一愣,头一次对除自家殿下以外的人生出点崇敬之意,“刚刚说的这些正是殿下和四公主之计,陛下派人暗自审讯荣贵妃才不到三日,那荣贵妃便受不住被禁足加审讯的屈辱,恍惚之间就把真相给说了出来。”
沈如意眉头一挑,正要淡定自夸一句,就听得对面的人沉声开口:“司平,出去。”
司平和沈如意:“……”
屋内得了清净,慕容珩蹙着的眉终于舒展开。沈如意瞥了眼,复又问道:“所以陛下最后都是如何裁决定罪的?”
慕容连堂这人心思难定,保不齐又出什么幺蛾子。
没人抢话,这一次慕容珩得以慢条斯理地说着:“荣贵妃贬至冷宫,此生不得再见慕容玦一面。”
荣贵妃的母族势力微乎其微,得了这个结果倒也并不意外。
“那慕容玦呢,就仅仅是禁足府内?”沈如意想起之前司平说的,“荣贵妃一个常年呆在深宫中的人哪能得来什么西域奇毒,是个人都清楚此事少不了慕容玦的参与。再加上黑熊事件还有玉州水灾一事,种种恶事只得一个半幽禁?”
她这般不解其实并非无缘由,原著里慕容玦的下场极惨,若只是现在这样的禁足,只可能一个原因。
那便是慕容玦还会生事。
“慕容玦的罪还未裁定,还需得大理寺将玉州工部一案查清才会有结果。”慕容珩说到这,突然一改话题,“对了,这两日收拾下行装。”
“收拾行装?”沈如意注意力立刻转移,不解道,“要做什么?”
“前几日父皇梦见了佛像,还伴着婴孩咿呀之语,惊醒后认为这是一种预兆。”慕容珩神色淡淡,“等到翌日早朝他便定下后日城外行宫之行,目的是带娴妃一道去万佛寺祭拜。”
沈如意一愣:“那为何我们也要去?”
本以为只是一个很普通的问题,可谁想慕容珩却一顿,眉眼之间匆匆闪过一丝尴尬。
“嗯?”难得见慕容珩露出这般神情,沈如意更是好奇,“到底是为何?”
“……是皇后的主意,父皇没觉得不妥便特意让我们也跟着。”慕容珩说得含糊,而且最后一个字才落下他便立刻从椅子上站起,“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你慢吃。”
沈如意一脸纳闷地看着他的背影,她刚刚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吗?
不过她也没这个时间来细想,后日一早便要出发去城外唐梧行宫,她可得早些将行李收拾出来。
身后流香也十分懂她的心思,见她也跟着起身,赶紧问道:“皇子妃,可是要收拾行装了?”
沈如意转过头去,拍了拍她的肩侧:“出门这么多次了,应该都有数了吧。”
流香缓缓点头,一脸骄傲道:“一切自有奴婢准备,皇子妃好好写书便是。”
因着早膳用得迟,沈如意一直写到了午时末都未觉腹中空空,不过想到久坐也有许多不利,她趁着刚写完一章索性起身出门准备到处走走。
“皇子妃,你怎么出来了?”流香抱着一个半臂长的箱子,有些意外地看着她。
“起来动动手脚罢了。”沈如意朝屋内看了眼,笑道,“好像收拾得差不多了。”
流香嗯了一声:“平日要用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不过奴婢还得去找陈管事问问这跟着陛下去礼佛有哪些要注意的规矩。”
沈如意朝屋里走去,挑眉道:“你倒是细心。”
流香轻轻一笑,将手里的箱子放下:“那奴婢就先走了,皇子妃若是有事可以吩咐文心,她就在外头。”
“好,你去吧。”沈如意无奈地看这丫头一眼,应声回道。
她又不是头一次单独待在院里,还能丢了不成?
沈如意摇头失笑着走到桌边,从上头的盘子里拿过一个蜜橘剥开,才吃了一瓣她忽地就想起一件事。
丢……
自慕容珩从玉州回来后,她似乎已经有好些时日没看看自己那一堆银票银子了。
啊,难怪近来她总觉得少点什么,原来是少了睡前一项必备活动。
思及此,她立刻将剩下的蜜橘丢在桌上,手拿过帕子一擦便往衣柜那头走去。衣物之间的锦盒完好无损地放着,小锁也没有任何被人动过的痕迹。
沈如意满意一笑,又熟练地从最底层一件里衣下翻出一枚小银钥匙。
“咔嚓”一声,锦盒缓缓打开。
“你在做什么?”
低沉和缓的声音忽地从背后传来,沈如意手下一个不稳,锦盒“啪嗒”掉在了衣物上,一枚银锭子就这么从柜子里“啪嗒啪嗒”滚落到了地面。
“你,你怎么走路不出声啊?”沈如意赶紧拍着胸口转身看向来人,漂亮的一双明目里带着点点的不悦。
慕容珩对她表示出的不满似乎并没怎么注意,他的视线全落在了地上那锭银子上。
沈如意还在拍着胸.脯,面前的男人却已经弯腰将那银子拾起。
“私房钱?”
之前听她说过的词,慕容珩还记得。
“呃……对啊。”沈如意迅速从他手里将银子取走,眼里的不悦早就变成了莫名的心虚。
慕容珩看着她转身将银子放回到盒子里,不知想到什么面色突地一变,右手就这么直直地伸了过去扣住她的手腕。
“嘶……你干什么?”
沈如意心头一惊,心道,难道慕容珩这厮要抢她私房钱?
不至于吧不至于吧。
“你很缺钱?”慕容珩并不知道面前这女人心里头想着什么,面色有些低沉看着她,一贯冷淡的眸子里渐渐涌起一些不知名的情绪。
沈如意听着这个问题垂着头,一时之间竟不知该怎么回答,也正是因此她没瞧见此刻慕容珩怪异的神色。
“怎么不回话?”男人又一次问道。
沈如意无法,只得随便扯了个理由,抬头道:“倒也不是缺钱,就是前段时间和秦倾去了趟赌坊,运气好赢了点银子。”
她对上慕容珩如墨般深幽的眼,终于察觉到一丝不对,又补充道:“赌坊赢来的钱自然代表着好运,你看我把它们放这儿,那是舍不得浪费自己的运气。”
这种硬扯的理由她其实完全不能保证慕容珩能信,谁想沉默片刻后,这厮竟然真的松开了自己的手。
“以后不必这么偷偷摸摸的。”
慕容珩丢下这么一句话,不再多言便转身离开了房间。
沈如意愣在原地,她察觉到这人有些许的不对劲,可她完全猜测不出这种怪异是出于什么原因。
这件事并没有因为时间过去而渐渐遗忘,沈如意一直到第二日都还在思考着,直到明远候府的小厮给她带了一张秦倾写的字条。
字条被塞进一个哨管中,上头只写了五个字——
“到书坊取钱。”
……
“皇子妃,我们这是要来拿新稿费吗?”
云景书坊外,流香低低地开口问道。
沈如意一如既往地戴着面纱,抬眸看着书坊门口的匾额招牌,轻嗯一声:“算着时间,下卷的稿费和戏班新一轮的分账也应该出来了。”
流香双眸一弯,好奇道:“您说这次会比上次还多吗?”
“这我怎么能知道?”沈如意掩在青纱下的唇微微勾起,“等进去不就清楚了。”
说罢,她便率先往里头走去,流香见此也点点头跟上前。
阿成站在柜台前拨着算盘,听见门口动静立刻抬眼看去,一见来人立刻拍了拍袖口迎上前:“阿宝姑娘来了!”
阿成一向热情,沈如意这是清楚的,可今次阿成这打招呼的声量足足比以往高了一倍不止。她弯了眉眼,调侃道:“今日可是得了什么好处?”
阿成脚步一顿,心头一惊,开口时差点没咬到舌头:“什,什么得好处,姑娘真是爱开玩笑,哈哈哈。”
沈如意瞥了眼身侧略显别扭的人,一边朝着楼梯口走去,一边道:“你今日这是怎么了,说话奇奇怪怪的。”
“小的,小的没有啊。”阿成偷偷在后头擦了下额头的汗,转移话题道,“姑娘今日是来找掌柜的吧。”
“是啊,来向你家掌柜拿银子了。”沈如意笑言。
两个人说话间已经到了二楼最里侧的厢房前,阿成暗自松口气,恭敬道:“阿宝姑娘直接进去便好,掌柜在里头等着呢。”
虽与以往陈河开门相迎的待遇有点不同,不过沈如意倒也不是这种纠结虚礼的人,她轻点了下头而后便伸手退了下面前的门。
房门确实是虚掩着的。
她挑了挑眉,对着流香道:“你在此处等我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