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周俏拎过一个环保袋递给他,“给,你要我买的牙刷和牙膏,卷纸我已经放在厕所柜子里了。”
黎衍一把扯过袋子,问:“多少钱?”
“六十八。”
黎衍扫了一眼袋子里,眼神一凛,除了牙刷和牙膏,里面居然还有很多吃的,他问:“这是什么?”
周俏笑了一下:“哦,这些零食是给你晚上写书饿了的时候吃的。”
黎衍面无表情地看她:“多少钱?”
“这些不用算钱,吃的嘛,都算在五百块里面啊。”周俏指着柜子,“还有一箱牛奶,我放那儿了。”
黎衍微微仰头,看了她很久,周俏
被他看得后背发毛。
“你是不是把我当白痴?”黎衍手指紧攥着袋口拎起来,“一个月五百块,吃饭,牛奶,水果,还包零食和奶茶?”
周俏:“……”
“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周俏花!”黎衍烦躁地抓抓头发,“小票呢?给我!”
周俏一狠心,决定耍赖了:“小票丢了。”
“丢了?丢了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多收我牙膏钱啊!”
他说得如此理直气壮,周俏都震惊了。
她着急地说:“我……我干吗要多收你牙膏钱?我都挑打折的东西买的!牙膏,牙刷,卷纸,都是搞活动的!”
“行,丢了是吧?”黎衍冷着脸,从袋子里找出两支牙刷和两盒牙膏,搁在自己腿上,接着就把环保袋重重甩到了地上,一个大果冻骨碌碌从袋子里滚了出来,滚到周俏脚边。
“这些东西不是我的,六十八块等下转给你。”说完,黎衍就转动轮椅回了房间。
周俏在客厅里站了几分钟,终于蹲下/身,把零食一样一样收到环保袋里,她抹了抹眼睛,吸了吸鼻子,把袋子放到柜中,坐到桌边继续吃饭。
——论如何与黎衍和平相处,真的是一个世纪难题。
周俏觉得自己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了,还是不得其门而入。
如果黎衍是一张满分一百分的卷子,她大概只能得三十分。
作者有话要说:7月9日入V第一更,本章会送100个红包~爱你们
——
作者:吵得很起劲啊?都要给你点个赞了。
黎衍:……
作者:你怎么那么牛逼呢!
黎衍:……
作者:奶茶好喝吗?
黎衍:闭嘴。
第16章
十二月有圣诞节和元旦, 周俏工作的专柜生意比平时好了许多,女人们纷纷为另一半挑选衣服、领带或皮具做圣诞礼物, 有些男人也会来添置冬装,迎接新年。
连着两周的晚班结束以后,周俏拿到新的排班表, 和Cindy一起看,两个人顿时叫苦连天。
“全天班,晚班, 全天班, 晚班, 全天班, 晚班,休息,再循环全天班白班啊!我的天……”周俏光看表就开始腿肚子打颤, “一直要排到元旦后?快一个月啊!”
“真的是要死了, 元旦后又有春节和情人节,救命!”Cindy苦着脸, “真讨厌,我都没时间和我男朋友约会了。”
周俏也很发愁,倒不是怕累, 只是担心家里的那位大爷该怎么吃饭。
在第一个全天班开始的那天早上,周俏5点半起床,出门买菜。
她特地多买了一些蔬菜,给黎衍做好一整天的饭菜后, 她踩着8点整出门上班。
专柜营业前要做一小时的准备工作,更换制服、化妆、打扫卫生、检查昨日报表、清点件数……
上午10点,周俏和Cindy准备完毕,开始了一整天的工作。
深夜下班,周俏抬腿上公交车都感觉吃力,半小时的车程,她脑袋靠在玻璃窗上就睡着了,差点坐过站。
回到家,周俏洗澡洗头,哈欠连天,连吹头发的力气都没有,直接钻进被窝睡了过去。
第二天是晚班,她8点起床,洗掉昨天的衣裤,又开始给黎衍做饭。
紧接着又是全天班,周而复始,周俏感觉自己的生活里就是上班、坐车、做饭、洗澡、洗衣服……几乎没有一丝一毫空余的时间。
他很久没见着黎衍的面了。
周俏发现了,只要是工作日,黎衍和她就可以二十四小时不见面,两人的生活节奏完全错开,要不是厨房里摆着几个洗干净了的碗盘,周俏都要怀疑这屋子里是不是真的住了另一个人。
黎衍最近也觉得有点奇怪。
沈春燕又来过几次,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每次都见不着周俏,黎衍只能说周俏最近要加班,敷衍过去。
“你宋叔的年休假要在年底前休完,我和他就报了一个老年旅游团,去缅甸旅游,每个人只要1299。”
沈春燕笑着对黎衍说,“下周出发,要去七天,你和俏俏乖乖的啊,别吵架。”
黎衍冷眼觑她。
——他连周俏的面都见不着,还吵个屁架。
周俏每天都回来得很晚,黎衍感觉她这晚班都上了快一个月了。可是当他早上10点出房间时,周俏照样不在,厨房里留着她做好的饭菜。
黎衍搞不清楚周俏的排班,更加不会去问她,心想,见不到就见不到吧,也许是周俏故意在躲他。
十二月中旬的一天下午,黎衍在卫生间洗了个澡,洗完后坐上轮椅,他穿上棉毛衫和内裤,刚穿好毛衣时,搁在洗脸台上的手机响了。
他拿过手机看了一眼,黎德勇来电。
黎衍的目光黯了下来,接通电话:“喂。”
“阿衍,是我,爸爸。”黎德勇声音很低,“你说话方便吗?”
黎衍的语气不带一点感情:“什么事,你说。”
黎德勇支支吾吾地说:“那个……是这样的,我那天听单位里的老洪说,你结婚了?”
老洪就住在永新东苑,他的妻子和沈春燕关系不错,应该是沈春燕给他们家送了喜糖。
黎衍默认。
“真的结婚了?”黎德勇很惊讶,追问道。
“是。”黎衍问,“有事吗?”
“你什么时候结婚的呀?怎么不告诉爸爸呢?办酒了吗?”黎德勇像是很费解,“你妈妈不和我联系我理解,这么大的事儿你总该和我说吧,你老婆哪儿人?多大?做什么工作的呀?”
一连串的问题,黎衍一个都不想回答:“我的事已经和你无关了。”
黎德勇提高了嗓门:“怎么会无关呢?你姓黎啊,以后你的孩子也姓黎,是我们老黎家的种啊!”
黎衍冷笑一声:“老黎家的种你还是寄希望于你另一个儿子吧,我不打算生孩子,在我这儿你绝后了,甭惦记了。”
“什、什么?”黎德勇像是被惊到了,“你、你下面也受伤了?不能生了?”
黎衍后悔,就不应该说出让他误解的话,直截了当地说:“你有话快说有屁快放!问结婚的事儿我告诉你,是!我结婚了!但不干你的事!我和你已经没有半毛钱关系了!我不想见你也不会见你!我当你死了!你也当我死了行吗?
!操!”
“黎衍你个王八……”黎德勇咆哮的声音还没说完,黎衍就把电话挂了。
当年,黎德勇出轨的事儿特别恶心,别人出轨的理由大多是嫌弃家里妻子人老珠黄,而外头姑娘年轻漂亮,可黎德勇不是。
沈春燕当年三十多岁,身材高挑,五官明媚,换到现在的说法就是浓颜系美女。黎德勇却不珍惜,仗着自己长得高大英俊,宁可净身出户,也要贴上单位领导的女儿——黎衍实在无法形容那个女人的身材和长相,真形容了感觉就是侮辱了自己的妈。
十七年来,黎衍和黎德勇见面次数两只手都数得过来,对他来说,这个所谓的父亲早就不存在了,远不如宋桦来得亲近。
黎衍心情很不爽,坐在轮椅上,拿起一条缝合了裤腿的黑色棉裤穿上,单手撑着椅面抬起屁股,另一只手抻好裤腰,两截大腿残肢都包裹在了裤腿里,接着就打开卫生间的门转了出去。
下一秒,他就楞在原地。
客厅里,周俏正站在餐桌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手里的包还没来得及放下。
周围的空气仿佛停止流动,黎衍坐在轮椅上,已经凝固成一座石雕。
两人离得很近,一米多远,周俏根本收不回自己的视线,目光落在黎衍的下半身——她第一次看到他不穿假肢的样子,两截残肢裹在裤腿里,很短,短到都没能露出轮椅椅面,末端是圆润的,就那么安安静静地搁着,配上他消瘦的上半身和修长的手臂,画面极具冲击力。
黎衍手里除了一个手机,什么都没有,连一块遮羞布都找不到,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跳得格外快,简直要跳出喉咙口。
两个人对峙了几秒钟,周俏终于反应过来,一个180度原地转身,背对黎衍,大声说:“对不起!”
黎衍没说话,根本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死了算了。
——死了算了。
——原地消失。
——他一定是疯了才会让周俏住到家里来。
——操。
手指捏着轮椅钢圈,指节都发了白,他低下头,转动轮椅绕过周俏,回到了自己房间,关上了门。
他进房以后,周俏又在桌边站了好一会儿,最后才颓丧地坐到
椅子上。
最近她太累了,这天又是大姨妈的第二天,撑到下午,肚子难受得实在是撑不了一个全天班,才和店长请假回家。
黎衍的样子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周俏看惯了他穿着假肢、四肢俱全的模样,虽然知道他没了两条腿,但亲眼所见还是让她震惊至极。
这也太不是时候了,黎衍刚才的表情就像是失了魂,眼神绝望到令周俏心悸。周俏伸手按上自己的额头,心想这可怎么办呢?
她闯祸了。
他一定会气疯的。
黎衍没出来吃晚饭。
周俏不敢敲门,只能给他发微信。
【MI&IM男装-俏俏】:黎衍,吃饭了。
他没回。
十分钟后,周俏又发。
【MI&IM男装-俏俏】:晚饭都在冰箱里,我回房休息了,你饿了自己出来热热吃。
他依旧没回。
周俏叹一口气,回了房间。
这一晚周俏睡得很不好,肚子难受,还迷迷糊糊做了梦,梦里都是黎衍。
他一会儿坐在火锅店的窗边,眼神熠熠,笑得神采飞扬,一会儿又佝偻着身子坐在轮椅上,下半身空空荡荡,脸色惨白,神情阴郁,眼底是两抹浓重的阴影,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周俏。
他的断腿处渐渐渗出血来,越渗越多,殷红的血液从轮椅上滴滴答答地落到地上,周俏吓坏了,想要过去看他,却迈不动步子,身子不停地扭动,扭动,突然,她醒了过来。
她浑身冒汗,身体下面传来一股粘腻的感觉,周俏打开台灯,掀开被子一看,她果然渗漏了,裤子和被子上都沾上了污渍。
人倒霉起来真是接二连三,周俏捂着肚子起身,看过时间才早上5点多,她去洗了个澡,又把被套拆下来放在一边。
冰箱里的菜没有动,黎衍昨晚居然没吃东西。
周俏把那些菜都装进饭盒里,准备带去当工作餐,又去菜场买了些新鲜菜,重新给黎衍做饭。
黎衍一直没出房间,周俏临上班前,给他发微信。
【MI&IM男装-俏俏】:黎衍,你醒了吗?
没回。
【MI&IM男装-俏俏】:你要是醒了,就出来吃饭吧,我现在去上班了,今天我是晚班。
没回。
【MI&IM男装-俏俏】:昨天的事,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还是没回。
周
俏无计可施,只能恹恹地出了门。
【MI&IM男装-俏俏】:记得吃饭,别饿着自己。
黎衍早就醒了,这一晚他根本就没怎么睡,晕晕乎乎中窗外的天就亮了,还听到了叽叽喳喳的鸟叫声。
后来,隔壁的女孩子起床了,她似乎去了洗手间,然后又去了厨房,接着便下了楼。
没多久她又回来了,进厨房忙活了一通,最后,客厅里似乎安静下来,而他的手机则亮起了收到微信的提示。
手机是静音的,此时此刻,黎衍不想听到任何声音,也不想见到任何人,他情愿自己是死的,闭上眼,再也不用醒过来就好了。
周俏去上班了,黎衍终于被自己的三急之一逼得起床,但他没去卫生间,而是拿过床边的一个夜壶,在床上就地解决。
他没腿,夜里起夜很麻烦,要是坐上轮椅出去,第一,慢,第二,瞌睡会被吵醒,第三,容易被周俏撞见。
所以晚上他一直都用夜壶,从未被周俏发现,在她上班后去卫生间倒掉、清洗。
黎衍过了三年多这样的生活,身心俱疲,厌恶透顶。
唯一的寄托就是他的小说,在他的小说世界里,他有时是少年得志的武学天才,有时是寂寂无名的修仙菜鸟,有时是温文儒雅的博学太子,有时又是金戈铁马叱咤战场的威武将军……
现在的黎衍只能活在虚拟世界里,与现实远远地割裂,他自己都不愿面对这具残缺的身体,每天不厌其烦地穿假肢、脱假肢,还给假肢穿裤子,穿鞋子。好像穿着假肢,他就还是那个完完整整的黎衍。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什么是我?
——全世界有那么多的人,为什么偏偏是我?
这是黎衍心中永远都得不到回答的问题。
夜里11点,周俏下班回到家,拿钥匙开门时,心里有点忐忑。
她既希望黎衍像往常那样锁在房间里,又有点希望他待在客厅,好让两个人能说上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