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 黎衍是想在二月底前把第四本小说完结的, 但是和周俏谈恋爱后,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变好的缘故, 写东西居然一点不卡文,连着二月收益都好了起来。于是,他干脆把砍掉的大纲又加回一些,又写了一个月,这时候还有六、七章就要正式大结局。
他没穿假肢,手掌按摩着残肢末端时, 电话响了。
黎衍不用看也知道是周俏, 她上早班时会在午休给他打个电话, 上晚班时会在晚餐时间打, 就简单说几句, 问问他有没有吃饭,有没有想她, 这几天他腿疼,周俏更是忧心,每天都会按时来问。
黎衍嘴巴上总嫌她啰哩八嗦, 心里却很暖。
喜欢的人就算不在身边,也一直惦记着你,换谁都会感到窝心。
黎衍接起电话:“喂。”
周俏问:“阿衍,你吃饭了吗?”
“刚吃过,在码字。”
“腿疼有没有好一点啊?”
她就这么软软一问,黎衍心就酥了,声音里带着笑意:“还是那样,你放心,我没事的,都习惯了。”
“哦……对了阿衍,你穿多大码的鞋啊?”
周俏突然转换的话题让黎衍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我还穿什么鞋?”
“哎呀,我给你买新鞋呢,你那个脚不也要穿鞋的吗?”周俏站在五楼运动品牌专柜里,对着导购不能说得太明,还好电话那头的黎衍终于懂了。
“假肢脚板是42码的。”他说,“但是你为什么要买鞋?我有鞋啊。”
周俏说:“你那些鞋都旧了,不是要去喝白明轩的喜酒吗?我给你买双新的。”
“别买太贵。”黎衍叮嘱她,“走不了几步路,没必要。”
“不是还要下楼吗?”
周俏给他解释,“上回你穿的皮鞋,我觉得走楼梯不合适,咱们还是买运动鞋,下楼好走。”
黎衍有些意外:“你还愿意扶我下楼吗?”
“我愿意啊,你自己愿意走吗?”
黎衍低声说:“只要你肯扶着我,我当然愿意。下楼时天还亮着,问题应该不大,就是费点时间。”
“好,那晚上给你看新衣服新鞋子!”周俏乐呵呵地挂了电话。
离喝喜酒还有不到一周,她把商场里的男装柜台上上下下逛了个遍,综合性价比和养眼度,最后给黎衍买了一身新衣服,共花了一千六。
黎衍挂掉电话,想了想,拿起手机拨给宋晋阳。
“Hello,小黎先生?”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黎衍听到宋晋阳贱兮兮的声音就有点炸毛,怎么会有这么欠揍的人?
他按下脾气:“宋晋阳,问你个事儿,现在你去喝同学的喜酒,一般给多少红包?”
宋晋阳很意外:“你要去喝喜酒?”
黎衍:“你别管,回答问题。”
三金还在上学,沈泽西也小,这个问题只能问宋晋阳,同龄,土著,朋友又多。
宋晋阳说:“那要看关系程度啊,一般同学嘛,一个人去,六百八百都行,两个人去,就要一千,一千二。”
黎衍问:“那要是关系再好一点呢?”
宋晋阳:“好到什么程度啊?我和你这种吗?那起码五千起啊!”
黎衍脸黑了:“神经病,我挂了。”
“哎哎哎别挂别挂!和你开玩笑的。”宋晋阳一通嘎嘎笑,“是很好的朋友吗?那两个人去得要一千五到两千吧。”
黎衍:“我知道了,多谢,挂了。”
“等等等等!别挂!”宋晋阳在电话那头大叫,“你真的要和周俏去喝同学喜酒吗?”
黎衍承认了:“嗯。”
“什么时候啊?”
“这周六。”
“有车子去接你吗?”宋晋阳的语气正经起来。
黎衍老实回答:“没有,我们自己去。”
“几点钟出门?你告诉我,我送你过去,那天我休息。”
“不用。”黎衍真的很不习惯和宋晋阳这样相处。
宋晋阳没再嗷嗷叫,像个成熟的大哥哥似的说道:“黎衍,有些事真没必要这么坚持。这个礼拜一直
下雨,你腿是不是在疼?都这样了你怎么走下楼?吃喜酒你和周俏肯定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走个楼梯搞出一身臭汗,犯得着吗?万一摔一跤呢?单元门走到小区门口那段路淋湿了怎么办?你不为自己想,也为周俏想想。我过来就是一脚油门的事,你不用觉得麻烦我,我送你们过去后就去接小颂约会,不耽误。”
黎衍:“……”
宋晋阳:“你是不是感动地哭起来了?”
黎衍一秒破功:“你特么有病啊!”
“哈哈哈哈……”宋晋阳又是一阵大笑,“时间给我,我来接你,麻溜儿的!”
黎衍终于妥协了:“喜来登酒店,6点前到就行,你看着安排吧。”
“行,那我5点到你家,开过去也就半小时。”
“谢了。”黎衍声音低低的。
“不客气。”宋晋阳笑道,“来,喊声哥听听。”
黎衍:“滚!”
挂下电话,黎衍居然忍不住笑了一下,接着又感到腿疼。
“操操操!哎呦呦——”他实在坐不住了,转着轮椅到床边,把自己搞到床上躺下。两只手同时按摩着两段残肢末端,眼睛望着天花板出神。
从去年十月认识周俏,到现在三月下旬,短短的半年时间,明明没发生什么特别大的事情,他却觉得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家里多了一个小女人,是他的女朋友,一个特别可爱的女孩子,喜欢黄色的卡通小玩意儿,会做很好吃的菜,有时像个软糯糯的小兔子,有时又像凶巴巴的护崽老母鸡。
和她在一起时,黎衍觉得越来越放松,原本死死藏着的身体秘密,现在也愿意一点一点展露在她面前,周俏在家时,他已经很久没穿过假肢。
对沈春燕不再大吼大叫,沈春燕也不再畏畏缩缩地面对他;
和宋晋阳的关系以一种诡异的方式在好转;
和沈泽西都加上了微信,有时候会闲聊几句;
问过三金工作的事,思考过自己除了写文,还能不能再干点别的;
甚至偷偷看过租房APP,查阅小户型电梯房的房租价格。
就连马上要去参加的这场婚礼,他都不那么恐惧。可以预想到那一天,聚集在他身上的视线会多么令人厌恶,那些窃窃私语,充满同情的问询,
叫人崩溃的、却又无用的鼓励……他都不那么怕了。
大概是因为,身边会有周俏在。
不是一个人,周俏会一直陪在他身边,没人可以伤害他。他也想让大家知道,他的生活虽然没法再和别人比,但也不算太糟糕。
啊……周俏。
周俏花,俏俏,小花,小傻子,小猪猪……心肝宝贝蛋。
几点了啊?她还有好几个小时才下班回家,雨下得那么大,她还要去坐公交。
要是手头再宽裕些就好了,就能让周俏打车回来。
现在就算让她打车,她也舍不得。
——真是一个不合格的男朋友。
黎衍叹了口气,继续一下一下地按摩残肢,缓解疼痛。
晚上,周俏提着好多纸袋回到家,一进门就叫起来:“雨好大啊!我都怕把衣服淋湿了,一路抱怀里回来的。”
黎衍转着轮椅到她身边,拿了块干毛巾给她:“赶紧擦擦头发,衣服湿了就湿了呗,怎么还能把自己淋成这样?人重要还是衣服重要?”
“衣服重要!都是新的呢,哪儿能淋湿啊。”周俏一边擦头发一边看他,突然疑惑地问,“你怎么穿假肢了?不是腿疼吗?”
黎衍低头看向自己两条“腿”,说:“我刚才站了一会儿,下雨天,站一下会舒服一点,腿反而没那么疼。”
周俏不明白:“是吗?站一下就不疼了?为什么呀?”
黎衍给她解释:“可能是因为站起来后,腿待在接受腔里,有一种束缚感,也可以理解为挤压按摩吧,站一会儿再坐下,会好受一些。”
周俏学到了新知识:“啊……这样啊。”
黎衍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顾自拿过纸袋看起衣服来。
一件雪白的衬衫,一件酒红色毛线开衫,一条藏青色休闲裤,外加一双白色运动鞋。
“红的?”直男黎衍拎起那件开衫,拧着眉毛问,“会不会太艳了?又不是我结婚。”
“这是酒红色!”周俏真是服了,“你皮肤白,穿这个保证好看,我都卖了两年男装了,还不知道怎么搭配吗?”
黎衍笑了一下,又去看裤子和鞋。
周俏帮他把开衫折起来,说:“这一身,要是加点儿配饰就更好看了,比如戴个手表,手链,或者是项
链,弄点儿金属色,完美。”
黎衍拍拍自己的轮椅扶手:“那么大一架轮椅呢,金属色还不够吗?”
周俏一愣,接着就哈哈哈地笑起来,黎衍往她屁股上一拍:“笑屁啊!”
周俏笑了好一会儿,把所有衣服都折好,黎衍问:“这些加起来不便宜吧?多少钱?我转给你。”
周俏冲他笑笑:“别了,我给你买的。”
黎衍说:“我还是转你一些吧,你给自己也买身新衣服,喝喜酒可以穿。”
周俏摇头:“我有衣服,有几件还挺好的,反正你同学平时又不见我,看我穿什么都会觉得是新衣服。”
黎衍垂下眼睛:“别人都是男朋友使劲儿给女朋友花钱,你倒好,自己辛辛苦苦站柜台得来的工资,都给我买东西了。”
“我乐意。”周俏俯身亲一下他的脸,“你上回还给我买了手机呢,那能买多少衣服呀。”
黎衍沉默片刻,抬起头来看着她:“周俏,你十七岁时到底是长什么样的?我怎么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呢?”
周俏眨眨眼睛:“怎么突然说这个?”
“就是觉得……你这么可爱,我怎么会一点印象都没有呢?”黎衍一脸怀疑,“你那会儿和现在长得像吗?应该还是像的吧,要不然叶予薇也不会认出来。”
周俏:“呃……”
两分钟后,黎衍手上拿着周俏的身份证照片,与她面面相觑。
“就长这样,登记那天你也看过了。”周俏坐在他身边,指指身份证。
黎衍低头看,登记那天的确看过了,但没记住。这一次他看得很仔细,身份证是周俏十七岁那年办的,刚过生日,照片里的她留一头毛绒绒的短发,稚气的脸庞上有两坨乡村红,抿着嘴巴,表情很严肃。
眉眼五官的确有一点现在的影子,但实在是太土了,也不知道叶予薇是怎么认出来的。
“你认识我时,就长这样?”黎衍看看照片,再看看周俏,问道。
“昂!”周俏学着照片里自己面无表情的样子,问,“像吗?”
黎衍盯着她:“……”
周俏也回盯他:“……”
“啊……”黎衍抬手捂住脸,“我女朋友小时候怎么这么丑啊!”
周俏扑上去就捶了他几拳:“嫌
丑就不要带出去!你自己一个人去喝喜酒吧!”
黎衍抓住她的胳膊,顺势就让她侧身坐在自己腿上,连着胳膊一起圈住,让她动弹不得。
周俏扭了扭身子,有点懵:“你放开我啊!我很重的,会不会把你假肢压坏啊?”
“不会,你这么瘦,哪会压坏。”黎衍不松手。
“你的腿会不会被压疼?本来就在疼呢。”周俏又问,浑身都绷起来了。
“不会疼,你坐着我假肢呢。”黎衍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温柔,黑眼珠子也越发得黯。说到后来,他的嘴唇已经凑到周俏的脖颈上,一点一点地吻着她,舔着她,甚至还咬了一口。
周俏被他吻得身子发麻,两只手已经从他的桎梏中挣脱出来,搂着他的脖子,任他予取予求。
两人的身子贴得很紧,周俏渐渐感觉到黎衍身体上的一些变化。
“阿衍……”她叫他。
“嗯?”男人闭着眼睛吻得很专心。
周俏心脏砰砰跳,鼓足勇气开口:“如果你想要……我可以的……”
黎衍的动作停下了,慢慢睁开眼睛,抬头看她,周俏的视线高他一些,她的脸上绯红一片,眼睛特别亮,嘴唇也很鲜润,明明不是美艳的长相,对黎衍来说却像一株罂/粟,充满危险与诱惑。
他内心斗争许久。
最终,还是低下头,把脸颊埋进周俏的肩窝里。
声音哑哑地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以后日子还长。”
脱假肢上床前,黎衍决定最后站一会儿。
缓解断骨疼痛的方法有几种,按摩,热敷,都不行就只能吃止疼药。
按摩需要的时间很长,黎衍总是没耐心,热敷又很麻烦,要不停去绞热毛巾。他没有吃止疼药的习惯,一般就是硬忍。
与这些方法相比,站立反而是最方便的一种。只是黎衍没有告诉周俏,残肢疼得厉害时,刚站起来的前五分钟简直是煎熬,疼痛会加剧,熬过这五分钟就好了,再站一会儿,坐下以后全身舒畅,就跟没电的手机充满电一样。
周俏站在双杠边看着他,看他从轮椅上站起来时,五官扭曲得像是上了什么酷刑,紧咬着后槽牙才没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