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就是想触碰他,必须要触碰他,在他唱这首歌时,不能离开他。想要抱着他,吻着他,想要在他把那些残酷的歌词唱出口时,心里可以不那么害怕。
黎衍手里拿着话筒,和白明轩一起有节奏地摇摆身体,唱得很大声
:
“……
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向,
追逐雷和闪电的力量,
把浩瀚的海洋装进我胸膛,
即使再小的帆也能远航!
随风飞翔有梦做翅膀,
敢爱敢做勇敢闯一闯,
哪怕遇见再大的风险,再大的浪,
也会有默契的目光
……”
黎衍的手心里有汗,与周俏的手握得很紧,他一直没有低头看她,只是认真地唱着歌。周俏却一直抬头看着他,黎衍喝酒会上脸,这时候整张脸红得厉害,眼神都有些散。
周俏仔细地看,意料之中的在他眼角发现了一点小小的光亮,非常非常细微,除了她,不会再有人看见。
这一场酒一直喝到凌晨12点多,包厢里已经提前走了几个人,没走的除了女人,全员趴下。
白明轩早已不省人事,周俏没办法再去问他送黎衍回家的事,刘琛和华又杰也醉得一塌糊涂,他俩晚上也住酒店,一个屋。
肖巍和大林都已经走了,其余男生周俏不认识,而且也都是醉鬼,她无论如何不放心让一个喝多了的人背黎衍上楼。
——怎么办呢?
周俏低头看向黎衍,他整个人歪在轮椅上,闭着眼睛,脸颊潮红,已经不是一点半点的醉,完全就是酩酊大醉。这人标榜自己酒量好,但他平时其实不喝酒,这一晚红酒、洋酒、啤酒轮着喝,光上厕所就上了四回,怎么可能不喝醉?
想了一会儿,周俏心里渐渐有了主意,对微醺的叶予薇说:“叶姐姐,很晚了,我和黎衍先回家了。”
叶予薇还有点理智,问:“你一个人可以吗?黎衍好像喝醉了。要不要给你们酒店里开个房间?”
“不用了,谢谢。”周俏随便撒了个谎,“我……今天不带他回自己家,去他妈妈家,他妈妈家有电梯。”
叶予薇没再多想:“行,那你们自己小心,真是对不住啊,明轩喝多了,照顾不周。”
“没事没事,恭喜你们结婚,那我和黎衍先走了。”周俏说完,帮黎衍穿上毛线开衫,自己也穿上外套,就推着黎衍离开了包厢。
她回到酒店门口打车,出租车过来后,周俏请酒店的礼宾小哥帮忙,一起把黎衍架到车后座。
司机也下来帮忙,见黎衍人事不
知地拖着两条腿,问:“小伙子是什么情况?瘫痪吗?”
周俏说:“不是的,他就是腿不好。”
“醉成这样,一会儿别吐我车上啊。”司机有点担忧。
周俏不好意思地说:“师傅,我真不敢保证,我刚准备好塑料袋了,他要真吐了我尽量接着,万一弄脏您的车,我会赔您清洁费的。”
她态度很好,黎衍看着又很惨,司机师傅心软了:“清洁费就算了,你看着点儿就是,小伙子年纪轻轻就这样,也挺难的。”
天依旧在下雨,不过已经是绵绵细雨,出租车往永新东苑开时,周俏一边观察窗外,一边留心着黎衍。
他根本坐不住,整个人都靠在她身上,其实也没睡着,偶尔还会嘀咕几句周俏听不清的话。
幸好,黎衍喝醉了还算安静,不是那种发酒疯的架势,要真的大喊大叫大哭大闹,周俏才更要崩溃。
“以后再也不让你喝这么多酒了,不难受吗?”周俏摸摸他的脸,烫得要命,“坚持住,别吐啊,吐人家车上太难为情了。”
黎衍闭着眼睛,脑袋重重地靠在她的肩膀上,一点儿也没回应。
周俏无奈地叹了口气。
车子开过那个有音乐喷泉的广场时,周俏看到一家亮着灯的酒店招牌,赶紧对司机说:“师傅师傅,到那个酒店停一下,我在那儿下!”
“好。”司机调了个头,把车在酒店门口停下。
“师傅,您能帮我一下吗?我一个人搬不动他。”周俏厚着脸皮向司机求助。
司机是个好人,周俏把轮椅准备好后,两个人一起把醉成一滩烂泥的黎衍从后座弄出来,让他歪在了轮椅上。
周俏这时才算松了口气,最艰巨的任务已经完成。
她付完车费,谢过司机后推着黎衍进到酒店。
这是一家三星级酒店,周俏站在前台,递过身份证后,说:“我要开一个房间。”
前台小姐看一眼轮椅上耷拉着脑袋的黎衍,问:“两位吗?”
“是,两位。”
“那这位先生也需要身份证。”
“哦。”周俏忙去掏黎衍口袋,结果一无所获,这人出来什么都没带!周俏急出一头汗,“他身份证没带,能用我一个人的身份证吗?”
“抱歉,不
行哦。”前台小姐说。
周俏想了想,恳求道:“那能不能先用我身份证开个房间,我把他安顿好了,回家去拿他身份证来。求求你了,他喝醉了,我们家没电梯他上不去,如果不住酒店,晚上就没地方待了。”
前台小姐思考了一下,说:“可以是可以,不过能请问两位是什么关系吗?毕竟这位先生情况有点特殊,如果您去了不回来,他一个人在房间里出事,我们也承担不起啊。”
“哦,我们是夫妻,我有证明!”周俏着急地划开手机,找到自己去年十一月发的一条私密朋友圈,点开照片给前台小姐看,“你看,结婚证。”
前台小姐被结婚证上长头发、阴笃笃的黎衍吓了一跳,又去看轮椅上的男人,犹豫着说:“不太像啊,发型都不一样。”
周俏真要急死了,双手捧着黎衍的脸迫使他抬起头来:“你看清楚一点,就是他呀!还不让人变好看了?”
前台小姐:“……”
她终于同意了,帮周俏开了一间大床房,说:“请您尽快把他的身份证拿来登记,要不然,我责任很大的。”
周俏连连点头:“放心放心,我安顿好他就回去拿。”
她拿到房卡,推着黎衍坐电梯上楼,半途黎衍醒了一下,也不管自己人在哪儿,居然大声地唱起歌来:“随风奔跑自由是方……唔!”
他已经被周俏捂住了嘴。
周俏弯腰面对他,食指竖在嘴前,“嘘”了一声,黎衍懵懂地点点头,周俏才把手挪开。
她继续推着黎衍在走廊上找房间,听到黎衍说:“我想跑步。”
周俏:“……”
“我好久没跑步了!”黎衍抬手抓抓头发,扭了扭上身,“也好久没打篮球了,还有踢足球,游泳……”
周俏扯开话题:“你会游泳啊?”
“当然会了!你不会吗?”
“我不会,下次我们一起去游泳,你教我啊。”
“……”黎衍没回答,不知怎么的陷入了沉默。
周俏找到房间,进门后,她打不开灯,反复按着玄关处的开关,自言自语道:“怎么没亮啊?”
“卡插进去!”轮椅上的黎衍叫起来,“笨死了!”
“哦,取电处。”周俏插进卡,房间里灯亮了。
她从没住过星级酒店,这会儿也没心情去看房间里的布置,把黎衍推到床边后,周俏抓紧时间先帮他脱掉线衫,黎衍不怎么配合,还往她手臂上拍了两下,挺疼的。
周俏瞪着他:“你再打我,我生气了哦!”
黎衍掀起眼皮瞅她,还眨巴了一下眼睛,耍赖道:“我没打你。”
周俏“啧”了一声:“乖乖把毛衣脱了,上床休息一下。”
这一次黎衍没再捣乱,任由她帮忙脱下开衫,周俏双臂抱着黎衍腋下,说:“和我一起用力,我扶你上床。”
黎衍突然“呕”了一下,说:“我想吐……”
“啊?想吐啊?你你你忍一下啊。”周俏又让他坐好,快速地推着轮椅进卫生间,黎衍自己捂着嘴,看见马桶就扑了上去,弓着腰、双手撑着马桶就呕吐起来。
周俏心疼坏了,在边上帮他拍背:“你真的喝太多酒了,还很难受吗?吐出来就好了,没事啊,我在呢。”
黎衍没说话,吐了一阵子后终于停下来,周俏冲掉马桶,开了一瓶矿泉水给他漱口,水瓶还没放下呢,就听黎衍说:“我要上厕所……”
周俏:“……”
在KTV里,黎衍最后两次上厕所时,自己已经不太站得起来了,都是刘琛进去帮忙的。这时候只有周俏在,周俏也不管了,帮他把两条假肢放到地上,从侧面抱着他的腰说:“来,你撑着我站起来!”
黎衍搞不清楚怎么回事,上厕所的迫切需求让他真的站了起来,可上半身还是软绵绵地靠在周俏身上,压得她都要站不稳。
“我松不了手,你得自己上!”周俏使尽全力撑着他,说道。
“上……厕所,本来就是,自己上。”黎衍晃着脑袋,自己拉开裤链,周俏脸薄,扭过头没敢看,只听见哗啦啦一阵水声由急变缓,黎衍身子抖了一下,又摸索着拉上裤链,周俏这才慢慢把他放到轮椅上,又把假肢搁上踏板。
趁着人在卫生间,周俏绞了块热毛巾帮黎衍擦手、擦脸,黎衍胡乱叫着:“好烫啊!”
“很快就好了,要擦干净。”
弄完后,周俏又把轮椅推到床边,这一次终于成功把黎衍扶到了床上。周俏让黎衍仰面躺着,帮他脱掉鞋子,把两条
假肢也挪上床摆好。她摸到他穿着白色袜子的“脚板”,硬邦邦的,心里又是一酸。
“假肢先不脱,你先休息一下,我回家拿身份证。”周俏摸摸黎衍的脸,凑近他耳朵说。
大概因为躺着的缘故,黎衍又闭上了眼睛,没理她。
周俏已经浑身出汗,抖开被子盖到黎衍身上,最后亲了下他的脸颊:“我很快就回来,阿衍,你别闹啊。”
“唔……”黎衍闷闷地出了声,还卷了卷被子。
周俏只带着家里钥匙和手机出门,走到酒店楼下才发现自己忘记带伞。不过这细碎的雨丝不足为惧,周俏快步离开酒店,向着永新东苑走去。
这个时点,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广场边的高层住宅也几乎都暗着灯。
周俏走着走着就小跑起来,小跑了一会儿后,她干脆甩开手臂大步飞奔,也不管身上穿的是裙子和皮鞋。
濛濛细雨落到她身上,虽然不大,很快也将她浇得湿透。周俏的脚后跟又被皮鞋磨破了皮,但她不在乎,想着醉了的黎衍还独自一人等在房间里,没人帮他都没办法下床,万一他又要吐呢?万一又要上厕所呢?所以她必须快去快回,不能磨蹭,要跑得快一些,再快一些!
原本步行十五分钟的路程,周俏五分钟就跑到了。她一口气冲上六楼,开门进屋,都没歇口气,就找出自己的双肩包开始整理东西。
两个人的换洗衣服、充电线、洗面奶、电动剃须刀、黎衍的身份证……一股脑儿塞进背包里,她背起包又冲出了门。
回酒店的路上依旧是一路狂奔,不过这一次,周俏有点跑不动了,体力到了极限,心里再着急,腿也抬不起来,只能变成快走。
脚步慢下来,脚后跟的疼痛反而更加明显,周俏走着走着,也不知怎么回事,眼泪就涌了出来。
凌晨一点半的街头,几乎没有行人,马路上只有车辆通过。周俏边走边哭,眼泪混着雨水大颗大颗落下,最后就变成了嚎啕大哭。
不是为自己哭,真的不是。
她就是想到黎衍,想到黎衍刚才唱歌的样子,想到他说“我想跑步”,想到这一个晚上,黎衍就那么安静地坐在轮椅上,与他曾经的同学说说笑笑。他看起来心
态很好,情绪平和乐观,让所有人都感到放心,只有周俏知道,他其实非常、非常、非常失落。
周俏浑身湿淋淋地走着,用手背胡乱地抹着眼睛,抬起头来,酒店的霓虹招牌已经出现在她面前,就像一盏指路明灯,她原本枯竭了的身体顿时又充满力量,又一次迈开脚步向前跑去。
黎衍在等她,他在等她呢!
那个她最喜欢的人,今天也给了她明确的回应,她欣喜若狂,甚至觉得这辈子都没有遗憾了。
要快点回去他身边,要陪着他,要爱他,一辈子爱他,两个人再也不分开。
有腿没腿有什么关系?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他就是黎衍!是她这二十二年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是她的信仰,她的明灯,是天上那轮光芒万丈的太阳,是她的神。
周俏跑进酒店大堂时,狼狈得不像样子,头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妆容被雨水弄花,她一瘸一拐地走到前台,把黎衍的身份证放到台面上,才撑着腰大口大口喘气,话都说不出来。
终于登记完毕,周俏拖着两条腿回到房间,进去以后大吃一惊,原本睡在床上的黎衍居然趴在地毯上!轮椅不知怎么的离床足有两米远。
更令周俏崩溃的是,黎衍已经脱掉了假肢,两条假肢连着裤子甩到床尾地上,两个硅胶套一个飞到电视柜上,一个落在玄关处,还有两只原本摆得整整齐齐的新鞋,这时候也一东一西散落在房间。
显而易见,有人刚刚发过脾气了。
周俏浑身一激灵,身上的疲劳都不见了,匆匆跑到黎衍身边跪蹲下来,摸着他的背叫他:“阿衍,你怎么在地上啊?是摔跤了吗?阿衍……”
黎衍身上只穿着白衬衫和一条黑色低腰内裤,衬衫上全是褶皱和酒渍,衣摆还往上撩起一些,露出一段劲瘦的腰线。他就这么大喇喇地趴着,内裤下两截大腿残肢分分明明地落在周俏的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