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法则——含胭
时间:2020-09-24 09:16:50

  周俏向小树张开双臂:“来,抱一个!”
  拥抱原本应该是自然而然发生的,周俏根本没有过犹豫,和黎衍在一起,拥抱、亲吻、抚触……早已是生活中最寻常的事情。
  爱他就拥抱他,想他就说给他听,在恋爱这件事上,周俏和黎衍异常合拍,从来都不吝啬表达自己的爱意。
  所以对着小树,周俏也没有隐藏自己的思念、喜悦之情。
  可是周俊树不仅没和她拥抱,反而退了一步,面无表情地说:“这么多人看着呢。”
  ——哦,可能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比较害羞吧?
  ——或者是因为,他们之间毕竟隔了五年时光。
  周俏这么想着,讪讪地垂下了手臂。
  “来,你袋子给我,姐帮你拎。”
  周俏要去拿周俊树的行李袋,他没答应:“给你带了点老家的特产,红枣,地瓜,很沉的,我力气大。”
  小树好贴心,周俏乐呵呵地没再勉强。
  正是晚饭时间,周俏带着小树坐地铁回家。在地铁站,周俊树尽力保持冷静,但周俏知道,他对一切都很好奇,很认真地看周俏在自助售票机上帮他买票,很认真地观察别人怎么刷卡进站。
  “记住这个站名,我们家就在这个站对面的小区,不管你在哪儿,只要有地铁站,你就点这个站名买票,然后看好换乘线,就能回家。”
  周俏站在钱塘地铁线路图前,耐心地说给小树听。
  周俊树看着这张线路图,好多条线,五颜六色的。他想,这就是大城市吗?发达省份的省会城市,这么大!怪不得周俏死活都要留在这里,不愿回去。
  地铁到站,周俏领着小树下车,说:“先别忙着回家,你饿了吧?姐带你去吃晚饭。”
  周俊树看着她,问:“姐夫呢?”
  “他应该已经下班回家了。”周俏看过时间,“小树,咱俩得先聊聊,我觉得你对你姐夫可能有点误会。”
  周俊树:“……”
  周俏带小树走进商场一楼那家肯德基,买了两份套餐,洗过手坐下后,周俊树对着面前的汉堡、薯条发起楞来。
  “吃吧,你应该没吃过肯德基吧?尝尝,很好吃的。”周俏已经拆开汉堡咬了一口,还把自己的辣翅放到小树的托盘上,“你在长身体,多吃点。”
  周俊树当然没吃过肯德基,学校所在的镇上只有一家山寨汉堡店,有同学过生日去吃过,说是非常好吃,但周俊树很节俭,压根儿没想过去买。
  他学着周俏的样子咬了一口汉堡,里头的酱料和生菜叶让他有些不习惯,吃了几口又觉得味道很好,接着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周俏笑眯眯地看着他:“慢点吃,别噎着,吃得不够姐再给你买。”
  周俊树抬头看她,问:“姐你现在每个月挣多少钱?”
  “平均五六千吧。”周俏说,“还可以,你姐夫工资比我高,我俩加起来一个月能有快一万五。”
  一万五啊……周俊树有被惊到,这里的工资真的好高!
  吃了一会儿,周俏切入正题:“小树,一会儿回家会见到你姐夫,我觉得你对他有误会,他虽然坐轮椅,但他是个超级优秀的人,我和他是自由恋爱,感情真的很好,和他结婚我非常幸福。”
  周俊树从没听过这些话。在老家农村,结婚这种事大多是由父母说了算,男女双方见几面,觉得差不多就定下了,然后摆几桌酒,两个人就一起出去打工,最多过年时一
  块儿回来。
  他从小到大的同学大多数是留守儿童,父母能在镇上工作已经算很牛逼,去县里更是凤毛麟角。他听到的夫妻关系几乎都是一地鸡毛,影视剧、小说又没看过,根本难以想象所谓的自由恋爱、婚姻幸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周俊树注意到周俏无名指上的戒指,心里有点酸,问:“他是做什么的?”
  “他在一家外企工作,外企就是……外国人开的公司。”周俏解释着,“他坐办公室的,每天的工作就是用电脑做数据,很厉害哦。”
  周俊树吸一口可乐:“他坐轮椅……是瘫了吗?”
  “不是,他是截肢。”周俏回答,“两条腿截肢,被汽车轧的。”
  周俊树皱起眉。
  ——这么严重,两条腿截肢?比邵群山都要严重。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小少年问题很多。
  周俏觉得说来话长,干脆长话短说:“就偶然认识的,我认识你姐夫的时候他还是健康的,帮过我好几次。后来他出了车祸,只能坐轮椅,我和他谈了几个月,就结婚了。”
  见小树一脸木然,周俏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他是A大毕业的你知道吗?别的你不懂,A大你总该知道吧?全国重本!他是正儿八经的本科生!和邵群山完全不一样,你一会儿见到他就知道了。”
  周俊树沉默了好一会儿,问:“他很有钱吗?”
  “……”这个问题,周俏实在无法给予肯定回答,只能说,“不算特别有钱,他有个房子,不过是楼梯房,他住不了,我们就租出去了。现在住的电梯房是租来的,等于一房换一房。”
  周俊树的汉堡已经吃完了,一根一根地吃着薯条,低声说:“姐,你知道么?你跑了以后,邵群山带着亲戚来家里闹过,把东西都给砸了,爸还被揍了。当时他们说要报警抓你,幸好咱们村的支书过来劝架,说你未成年,就算抓了你,你也不用坐牢,可能还会让邵群山和爸吃牢饭,他们才没敢报。不过,爸把彩礼钱都退了,为这事儿,他气得不行,当天就把我打了一顿。”
  周俏无言以对。
  “姐夫不知道这些事是吗?你是想叫我不要说,对吗?”周俊树冷冷地说,“你给爸跪下时说的那
  些话,我记得清清楚楚,邵群山来咱们家说了你后来发生的事,我也都知道。所以,姐,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你会嫁给一个残疾人,邵群山家的条件在他们那个镇已经算拔尖,你都不肯嫁,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这城里男人这么多,为什么偏偏要挑这么一个?”
  “我和你说了,你姐夫和邵群山半点儿都不一样!和家庭条件无关!”周俏有点上火,音量都提高了一些,“周俊树你说的没错,我就是想提醒你不要在你姐夫面前说邵群山的事。那件事本来就是犯法的!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我喜欢你姐夫,他也喜欢我!我不希望因为你的到来而让我们夫妻产生误会。你十七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很多东西你要自己用眼睛去看,用心去分辨,不要听风就是雨地瞎想一气!你姐夫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值不值得我嫁,你和他相处几天就会知道了。”
  周俊树再也没说话,食物吃完,周俏带着弟弟走到广场对面的雅林豪庭。坐电梯上楼时,周俊树犹豫片刻,问出一个在心里想了很久的问题:“姐,现在在你心里,姐夫才是最重要的人,是吗?”
  这么孩子气的话,让周俏感到很无奈,但她不打算撒谎,正色道:“是,他是最重要的,是要和我一起走一辈子的人。而你,你永远是我的亲弟弟,是我的家人。而且小树你要知道,你将来会拥有自己的家庭,自己的人生,姐不可能一直陪着你的。”
  “你本来也没有陪着我。”周俊树凉凉地说。
  周俏叹了一口气。
  周俊树心里像被泼了一盆冷水,根本无暇去思考周俏话里的意思。他只知道,周俏已经不在乎他了,五年前抛弃他是被逼无奈,而五年后,她亲口承认,自己早已不是她心目中最重要的人。
  那么,他千里迢迢赶来钱塘,到底是为了什么?
  304室门前,周俏拿出钥匙开门进屋,黎衍听到声音,立刻从主卧坐着轮椅出来,他依旧穿着假肢,没有脱掉上班时的衬衫和西裤,只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
  周俏给小树拿出拖鞋,对黎衍说:“阿衍,这是我弟,周俊树,小树。”
  又指指黎衍,“小树,这是黎衍,黎明的黎,衍生
  的衍,我老公,你姐夫。”
  黎衍对着周俊树笑起来,向少年打招呼:“嗨,小树你好,第一次见面,过来挺累吧?”
  周俊树:“……”
  他绷着下巴抿着唇,愣是一个字儿没蹦出来。周俏看了弟弟一眼,拍拍他的胳膊:“叫人啊。”
  周俊树还在装酷,对峙中,气氛逐渐尴尬。
  此时小少年的内心已经翻江倒海,站在黎衍面前几乎是居高临下地看他,眼神很不友善。
  黎衍的外表其实出乎周俊树的预料,这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居然非常帅!很年轻,看肩膀宽度和手臂长度,个子也不矮。他穿着一件深色衬衫,沉稳的气质中隐隐透着锋芒,就连身下那架轮椅都显得很洋气。
  黎衍其实很不喜欢别人用这样的角度看他,但对方是周俏的弟弟,他也不会计较,说:“小树,要是觉得姐夫喊不出口,没关系,叫我衍哥吧,我差不多比你大十岁。”
  周俊树这才低低地叫了一声:“衍哥。”
  周俏有点不开心,转念一想小树知道这个消息也才没几天,再给他一点儿时间去接受吧。
  黎衍又笑起来,问周俏:“你俩吃晚饭了吗?”
  “吃了,你呢?”
  “我也吃了。”
  周俏看看墙上的钟:“快八点了,也没太晚,阿衍你换下衣服,我陪你下去走路。”
  黎衍有点吃惊:“今天还要走路吗?”
  “当然!”周俏瞪他,“不许偷懒哦。”
  第一次和小树见面,黎衍不想让小舅子认为自己很懒惰,便妥协了:“好吧……”
  趁着黎衍在房里换衣服,周俏带小树去次卧参观,周俊树问周俏:“去走路是什么意思?”
  周俏说:“走路就是锻炼,你姐夫每天都要锻炼。外面很热,你留在家里看电视吧,我们很快就回来。”
  周俊树想了一会儿,问:“我能一起去吗?”
  黎衍没有拒绝小树一同前往。
  在小区西南角的塑胶跑道上,他在周俏的陪伴下练习走路。
  走路就还是那样的姿势,区别在于现在走起来不会那么累。果然什么事儿练多了就能进步,黎衍体力更好了,残肢力量也加强了,即使走得还是很难看,但他知道肌肉萎缩已经暂时控制,锻炼的动
  力就一直保持着。
  周俊树岔着两条腿坐在跑道边的一块景观石上,看自己的姐姐扶着那个拄着一支拐杖的男人走过来,走过去,走过来,走过去……
  他走路的样子真的好奇怪啊!周俏说他是双腿截肢,截到哪儿会走成这么一副鬼样子?
  是大腿吗?两条大腿?
  这也太严重了吧?
  就算他很优秀,名校毕业长得又帅,还在老外开的公司工作,那又怎样?这身体实在是太特么糟糕了!
  结婚可是一辈子的事,周俏一定是昏了头,要不然怎么会嫁给这么一个人?
  走了大半个小时,黎衍坐回轮椅上,三个人一起回家。
  到家后,周俏让小树自己在客厅看电视,她端着一盆热水和黎衍一同进了主卧,并关上了门。
  周俊树:“?”
  又过了半小时,周俏才端着脸盆出来,周俊树忍不住问:“姐你们干吗呢?”
  周俏“嘘”了一声,轻声道:“你姐夫锻炼完要按摩肌肉,要不然第二天腰会酸。”
  周俊树惊讶地问:“每天都要弄吗?”
  “对啊,每天都要锻炼的呀。”周俏对他笑笑,“要不你先洗澡吧,坐了一天火车也累了,来,姐教你浴室怎么用。”
  周俊树独自一人站在卫生间里四处打量,盥洗台对他来说特别低,马桶边装着两个金属扶手,淋浴间里也有扶手,还摆着一把塑料椅子。
  周俊树:“……”
  他想,城里人就是讲究,残疾人住的房子连厕所都不一样。
  老家村里也有几个人在外出打工时因伤致残。有人因为矿井出事被压瘫了,有人在工地打工被机器切掉了手臂,还有一个男人,两条小腿因车祸截肢,就在膝盖上包块布垫,天天跪着走,跪的年份长了,那人的膝盖都没办法再打直。
  但那些人过得都很糙,家里人也没谁专门去伺候他们,有些老婆跑了,没跑的也成天在那儿扯着嗓子骂。
  “你他娘的又尿裤子了!自己滚屋里换去!一股子骚味儿!”
  “你就是干啥啥不行!添乱第一名!老娘嫁给你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
  看着这间做过无障碍改造的卫生间,周俊树又一次为周俏感到憋屈与不值。他想,十几、二十年
  后,周俏会变成和村里那些女人一样的泼妇吗?
  谁能数十年如一日、无怨无悔地去照顾另一个人啊?
  周俏总有一天会厌倦的!会后悔,会失望,会骂现在的自己就是个傻逼。
  想到这儿,周俊树恨恨地脱下衣服,进淋浴房洗澡。
  第一晚过得很平静。
  周俏和黎衍把礼物送给小树,就让他早点休息。
  周俊树躲在房间里,偷偷地把黎衍送的鞋子翻来覆去看了好久,还试穿了几遍,心里非常激动,想起之前收鞋子的时候,自己却是一脸不屑,连谢谢都没说。
  小树进屋后,周俏感到很难为情,对黎衍说:“对不起,我代小树向你道歉。”
  黎衍摇摇手,并不在意:“没事儿,小树还小,宋晋阳十六岁时也是这副德性,我妈买给他的衣服他能给扔了,长大了就会懂事的。”
  因为暑假要打工,小镇学霸周俊树同学每天都是5点半起床,做暑假作业、复习功课、背诵英语。
  所以,来到钱塘的第二天早上,稳定的生物钟就把他给叫醒了。
  他起床后去洗脸刷牙,回到房间就开始做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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