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用藤蔓绕出拜占庭穹顶风格的餐厅大厅,在她看来更像只没门的鸟笼。
对面秋千上,那俩叽叽喳喳的熊孩子就让这种体验感更真实了。 不用说,这么品味高雅的餐厅自然是谈文谦选的。 谈梨仰着身子没动,只懒洋洋地抬起胳膊,把手表举到头顶。
对着光,她轻眯起眼。
11:42。 迟到42分钟。
在谈先生那辉煌漫长的迟到篇章里,这点时间自然不算什么。
从谈梨有记忆起,她和妈妈还有外婆每一年的生日,各种应当合家欢的纪念日、节假日……迟到或者忘了对谈先生都不稀奇,反而哪次他记得了,谈梨才会胆战心惊好几天,生怕自己要出什么大事。
所以小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里,谈梨都觉得谈文谦光辉伟大,不该有家。他就该跟他的公司还有公司员工们集体领证。
再后来,她妈妈走了,他非常符合她曾经想法的、从员工里选了一位贴心漂亮的阿姨,结婚了。
结婚时间就在她妈妈去世后一个月,不偏不倚,30天。 外婆家的小舅舅气得指着谈先生鼻子骂,骂他忘恩负义,骂他故意恶心他们家。
谈梨真心替谈文谦冤得慌,他应该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忘了。
毕竟谈先生那么忙啊。
谈梨都懂,都知道,但这不妨碍她恨他。 她没哭没闹,倒不是不想,实在是谈先生太忙。新婚的婚礼都没办,匆忙领了证就飞出国了――公司有笔大单子出了问题。
于是一个新家里,就剩下谈梨和那个新来的漂亮阿姨。 谈梨听过白雪公主和恶毒后妈的故事,学校里有小男生做着鬼脸吓唬她,说你要被喂毒苹果了。
可谈梨觉得自己不像白雪公主,更像那个恶毒后妈。所以那小男生当天就擦着鼻血哭着回去告老师了。
哭得那叫一个惨…… “哇――!”
耳机没挡住的声音把谈梨一下子拽回现实。她停了两秒,才勾掉耳机,坐起身看向对面。 俩孩子之一揪着老太太衣角,哭诉:“外婆,她抢我糖!”“巧巧乖,不跟妹妹计较啊。”
“……” 谈梨晃了晃神。
谈文谦新婚后,她跑去外婆家,住了半年多时间,离开前是个暑假。 小舅舅家的弟弟回他的奶奶家,她刚学会骑自行车,载着他在外婆家楼下的大院里转圈。
她学艺不精,摔了,两人一起。 她摔得膝盖上、手心里全都血糊糊的,很吓人。她吓懵了,也忘了哭,就呆呆坐着。
她看见不远处的外婆脸色大变,连忙跑过来,抱起哇哇哭的弟弟,连声喊着他小名,问他摔到哪里了。
问了好多,好多遍。 谈梨就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
没人管她。
手上腿上的伤麻了很久很久,终于开始疼起来。铺天盖地的,叫一个小孩子觉得绝望的疼。 那天的后来,她和弟弟被赶来的小舅舅送去医院,医生一边给她清理伤口里硌进去的沙石,一边惊讶。
“小姑娘,你不疼吗?怎么一点都不哭啊?”
“疼,”低着头的小谈梨仰起脸,笑得灿烂,“吃糖就不疼啦。” 吃糖就,不疼了。
那是谈梨教会自己的第一句话。
…… “对不起谈梨,你等很久了吧?”
餐厅来路上一道声音传来。西装革履的男人快步进来,面色匆匆。
“今天公司里有份文件――” “没关系。”
谈梨很慢地眨了下眼,起身。她朝愣住的谈文谦笑了笑,转身往里去。
“走吧。” ?
一辆黑色多座商务车停在路边。
四个年轻人戴着帽子口罩,眼神鬼鬼祟祟地前后下了车,快步溜达到便利店前。 秦隐瞥见四人装扮,走下台阶。
四人也看见他了。 中间最矮的小个子眼睛一亮,当场就往前扑:“Lai哥!我好想――唔唔唔……”
出师未捷,他被最圆润的那个一把捂嘴拖回去,拎到一旁教训:“臭小子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在外面不要喊他,你知不知道他多少粉丝,万一被发现了你想被啃得只剩骨头回去吗?”
“对不起达哥,我知道了QAQ”
“……” ZXN发生在上单老将狄达(dida)和中单新人冯启(fengqi)间的老幼之争已经延续一年半,战队其他人早就见怪不怪了。
秦隐也当没看见,和上前来的另外两个打招呼――
一个白净清瘦,ZXN队内号称“稳重得像个辅助”的ADC位,youup,尤上。
另一个身形高大,号称“暴躁得像个ADC”的辅助位,treasure,王藏。 秦隐:“另外两个怎么没来?”
“living刚接你的位置,对比赛还不熟练,被教练摁在基地里做特训。小替补有事,回家了。”狄达教训完冯启,上前和秦隐对了下拳,“新学期过的怎么样啊,高材生?”
秦隐淡淡抬了唇角:“还行。” 狄达还想继续絮叨,被王藏拍了拍肩:“一边吃一边聊吧,我都快饿死了。”
“行。”狄达痛快点头,“我来的路上特意查了,F大附近最有名的就是离这儿不远的一家生态餐厅――今天中午就去那儿破费我们秦大少爷一顿饭。”
狄达说完,扭头看秦隐,露出无耻的笑:“没问题吧?”
秦隐掀掀眼皮,似笑非笑的:“走吧。”
到了车前,冯启刚钻进车里。
“哎等等。”狄达一把拉住秦隐,笑得十分“腼腆”,“好不容易出基地了,我们去买包烟?”
秦隐没说话,轻眯起眼。 狄达心里正要犯怂,就见那人回过头,嘲笑:“还当我是队长,要跟我打申请么。”
“对哈……习惯了,上年纪了就是习惯难改。”狄达转头招呼另外两人,朝便利店一甩头,得意洋洋的,“走吧?兄弟们,买烟去。”
冯启从车里冒头:“我也要去。”
“你又不抽烟,去什么去?”狄达给他摁回去。
冯启委屈:“队长都去!”
狄达冷笑:“你以为他不抽烟啊?”
冯启:“?” 狄达最热衷于碾碎少年人的幻想和美梦,他靠到车上,冷笑抱臂,朝秦隐示意了下:“是你进队前他戒了而已。你没见你Lai神抽烟,那叫一个冷淡性感,要是拍一张放出去那他女粉肯定更得疯了,估计三分钟内爆破我们基地……” “别废话。”秦隐听不下去,冷淡嗤他,“买不买了?”
“买买买,走走走。”
“……” 便利店内。
收银员心惊胆战地看着面前这三个站了一排,裹得严严实实,只把一双鬼祟眼睛露在外面的可疑人员。
唯一让她有安全感的,就是三人旁边那个帅得像个明星的男人。 狄达温柔地“安慰”她:“大姐,玩lol吗?”
大姐一脸懵逼:“玩、玩啥?”
“lol,league of legends,英雄联盟。” 狄达卖弄了一番他的土味英语,见大姐仍旧一脸懵逼,他放心地把口罩拽下来了:“兄弟们,解除戒备。”
尤上和王藏摘了口罩。
王藏:“有点丢人。”
尤上点头。 狄达哼哼了声,没理这俩人:“大姐,给我来盒软玉溪。”
王藏视线转半圈:“我要小熊猫。”
尤上思索时间最久:“大观园。”
“……” 大姐扫完货品码,一人递了一盒,到秦隐这儿她停了停:“你要什么?”
秦隐视线扫过烟柜。
狄达打趣:“Lai神那必须抽中华啊。” 秦隐视线停住。
“压片糖。”他一顿,“蓝莓的。” 死寂一秒。
三人同时懵逼回头――
“????”
第18章
冯启拉开车门,好奇探头:“你们抽完啦?”
“不抽了, ”狄达幽幽叹了一声,“怕手抖。”
冯启:“?” 三人上车,坐进后排三联座位里。秦隐落在最后,扶着车门弯腰进车。
同在中排的冯启注意到他手里的蓝紫色金属盒,“咦”了一声:“Lai哥,你买的香烟看起来好高级,难道是水果味的?”
后排三人:“……” 独秦隐淡定。他两指夹起薄薄的糖盒,在冯启眼前晃了下。随着当啷的撞击轻响, 秦隐平静答疑:“压片糖。”
冯启:“……?”
后排的狄达看不下去。待司机把车速拉到平稳,他往前俯身, 啧啧慨叹:“真是士别三日, 刮目相待啊Lai神。”他目光在糖盒上停了两秒:“你怎么不干脆要大白兔奶糖呢?”
秦隐冷哂,没理他。 拿着糖盒把玩半路,秦隐还是把它打开, 放了一片嘴里。
偷盯一路的狄达往中排凑了凑, 表情一言难尽:“好吃吗?”
秦隐微皱起眉, 瞥了糖盒眼:“一般。”
他果然不喜欢糖。 狄达感受到秦隐的嫌弃, 幸灾乐祸地笑起来:“让你装, 买盒烟丢人是怎么的,还压片糖?”
秦隐没解释,似乎准备把糖盒揣进黑色夹克的口袋。
“哎等等, ”狄达从中排中间的空隙趴过来,“我也好奇, 让我尝尝这玩意什么味道。” 秦隐停住。
他似乎想到什么,冷酷拒绝:“不给。”
狄达:“??”
回过神, 狄达咬牙控诉:“当年兄弟们过命的交情,现在跟你要片糖都要不出来了,Liar你没有心!”
秦隐拿起手机,低头拨弄几下。 两秒后,狄达手机一震,他看完抬头:“你给我发红包干吗?”
秦隐收起手机,和蓝莓味的压片糖一起:“自己买。”
狄达:“…………”
玛德渣男。 ? 谈文谦让助理预订的这间生态餐厅走的显然是高消费、低客流量的路线。
从那个鸟笼似的大厅出来,谈梨跟着迎宾小姐姐在假山竹林小桥流水间绕了一会儿,满目翠绿已经晃得她眼晕。
谈梨忍不住问:“还有很远吗?”
“前面不远,很快就到了。”
“噢。” 谈梨落回足跟,就听见谈文谦声音:“这边环境不错,你觉得怎么样?”
“挺好,”谈梨敷衍,“花果山一样。”
迎宾小姐姐一僵。 三人前路,一面凹凸不平的云黑色石壁下方开了一个半圆形的月洞门。
等走到近处,才能看见有潺潺的流水顺着石壁淌下,汇成溪流绕进竹林里。
谈梨没灵魂地夸:“这就是水帘洞了吧,好设计,美猴王在哪儿?”
迎宾小姐姐僵笑:“……到了,两位。” 谈梨抬头。顺着迎宾小姐姐示意的方向,她看见了一个巨大的,树桩。
谈梨:?
跟着迎宾小姐姐又绕过九十度,谈梨终于看到这颗被草丛灌木包围的巨大“树桩”后面敞开的门――门内桌椅俱全,灯火通明。
原来是个包厢。 谈文谦似乎看出谈梨的表情有点一言难尽,他竭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足够和蔼:“不喜欢这里?那就让他们换一间。”
谈梨回神,不在意地笑笑:“没有,挺好的。”她走进去,绕着那张巨大的圆桌转了半圈,停在最里面,“至少隔得远。”
“……”
听懂谈梨的意思,谈文谦皱起眉。他最终没说什么,摆摆手让迎宾离开了。 包厢里安静下来。
谈梨拉开离谈文谦最远的那把藤椅:“其实谈先生没必要提前这么久过来。就按以前,0点能到就好。”
谈文谦皱眉看了她几秒:“谈梨,爸爸知道你对我有意见,我不勉强你。今天叫你出来吃饭,也只是想关心一下你在F大的生活。”
谈梨唇角翘翘。
她胳膊撑到桌边,懒洋洋地笑:“第一,‘有意见’不是这样用的,不合适。第二,你明知道在她忌日前一天我不可能拒绝你的饭局,再说‘不勉强’,会不会太虚伪了?第三……”
谈梨靠回椅子,她嘲弄地笑:“你漠不关心那么久,现在想起关心,难道不觉得太晚了么?” 谈文谦眉皱得很深,愧疚与自责还有更复杂的情绪深掩在他眼底。
他叹出气:“以前我确实失职,但那时候我太忙了,公司也在发展期,我没有精力兼顾你们。” “我这儿不是普陀寺,”谈梨笑意一淡,她撇开视线,“要忏悔您还是另寻宝地吧。” 谈文谦欲言又止,皱着眉跳过了“过去”这个话题。他简单问过谈梨几句开学后的事情,等谈梨也敷衍答了,气氛这才稍有缓和。
直到谈文谦的手机突然响起。 谈梨晃过视线去,似笑非笑:“公司又有事?谈先生随时可以离开,0点前记得回来就行。”
谈文谦:“不是公事。”
谈梨笑意微停。
谈文谦已经接起电话:“彦茗?你到了是吧……对,就是树厅……嗯,你直接过来就行。”
谈文谦放下手机,正对上谈梨冷下来的笑意。 谈梨停住被她轻摆的藤椅,眼神凉凉的:“你还叫别人来了?”
谈文谦表情里有一秒的迟疑:“谈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