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胜人间——曲小蛐
时间:2020-09-24 09:19:14

  她张开双手,抹掉眼角的泪,然后笑声从指缝里逸出:“那怎么不站远点,是我刚刚哭得不够吓人吗?”
  秦隐低下眼。
  女孩蹲在他脚边,正仰着头,两只巴掌按着那张艳丽的脸,表情动作都古灵精怪。乌黑的瞳藏在指缝间,一眨不眨地仰视着他。
  在鼻梁上交扣的小指下,鼻尖点着晕开的彩,唇色浅淡轻翘。
  他不说话,她就耐心地等。
  好像多久都没关系,固执而坚定。
  秦隐难得仁慈一回,问:“你哭什么。”
  谈梨指尖在脸颊上跳了跳,“嗯……你认识Liar吗?”
  空气停了两秒:“不认识。”
  “啊,那就好。”
  秦隐撩起眼,“好什么?”
  谈梨放下右胳膊,只左手托着脸歪过头,视线从那双大长腿挪上去。她看着那双漆黑的眸。
  真像啊。
  定定地看过很久,谈梨倏忽笑了,明媚潋滟:“他是个大渣男,不认识就最好。”
  “……”
  秦隐垂眸,睨她两秒。
  “渣你了?”
  “对啊。不然我干嘛哭这么惨?”
  “怎么渣的。”
  “咦,你没听刚刚那两个人说吗?”
  “?”
  谈梨扬起恣意的笑,调子拖得慵懒又无赖,“他睡了我不负责啊。”
  “…………?”
  黑眸一冽。
  眼底冷淡和无谓被撕破,一点情绪冒出个尖。
  然后男人轻眯起眼。
  谈梨却错过对方这一瞬的神情变化了。她低下头,奇怪地揉了揉手臂——
  怎么突然有点冷呢。
  安静间,街角网吧里又出来几个年轻人。
  这边一站一蹲的场面依然非常吸睛。尽管没有前面那两人八卦,但秦隐仍旧能从那些投来的目光里觉察到无声的“渣男”指控。
  他眼底情绪起伏几次,归于平静。
  “你不起来吗。”
  谈梨不知道自己刚刚逃过一劫。她摸了摸热裤裤袋,空的。谈梨叹气:“不能起。”
  “?”
  “我今天没吃东西,糖盒又掉了,现在完全没力气。”谈梨托着腮,回头看便利店的方向,鼻尖上晕染开的油彩跟着翘了翘,“难道是刚刚摔人的时候丢的?”
  听起来有点郁闷。
  但不足一秒。
  那双眸子转回来,重新盯到秦隐身上:“我看你要等的人还没来……”
  秦隐不言语,等她后话。
  路灯下女孩蹲在他腿旁,仰起的脸上,油彩在她颊侧熠熠——
  “为了不让一个花季女孩因为饥饿无力横死街头,哥哥,你能帮我买盒糖吗?”
  “……”
  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这声哥哥比爸爸都来得恳切。
  ·
  当啷。
  糖片在金属盒子里敲出利落的声响,荡得夜色格外空旷。
  抱着膝盖的谈梨仰起脸,先看见一双黑裤裹着的修长清瘦的腿,然后才看到垂在眼前那只冷白手掌和被捏着的压片糖。
  她怔了下,然后晃出明艳一笑:“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
  头顶没声音。
  谈梨也不在乎,金属糖盒被她拿走,指尖无意蹭了下那人掌心。
  很凉。
  谈梨熟练地撕去塑料薄膜,打开盒盖,在手心里倒出一粒,她想了想,又倒了一粒。
  “吃吗?”
  女孩蹲在那儿,仰着脸笑。
  没干的泪熠熠着鼻尖的油彩。
  秦隐垂了垂眼,视线落到那只举起的白净手上。
  “我不吃糖。”
  冷淡声线被浸进深重的夜色里。
  谈梨一点都不意外,她很干脆地收回手,把两粒压片糖放进嘴里。舌尖卷住,等第一丝甜味渗入味蕾。
  活过来了。
  谈梨抱着膝盖垫着胳膊在心里舒畅地想。
  糖就是她情绪的开关。
  吃不到的时候会有点暴躁,也可能非常地丧,不受控制,甚至变成个恣肆妄为的小疯子。
  所以明知道不好,谈梨还是忍不住把这个安慰剂带在身旁,然后就上了瘾似的,持续很多年,无可取代。
  无可取代,直到第一次看见Liar。
  那时候Liar还在职业圈外,只是登顶国服的路人王。谈梨被哥哥是职业选手的闺蜜盛喃拉去网吧看排位赛,那是谈梨第一次接触这个游戏。
  第一次,第一场,第一眼就惊艳。
  那简直不像一场排位,更不像一场十个人的游戏。
  谈梨看不懂那人在当时堪称独辟蹊径的刷野路线,更不明白那随机应变的攻守切换代表背后怎样可怕的心理预判和大局意识。
  她只看见整场游戏的节奏在那一个人的指尖把玩跳跃,随心所欲。
  像推拨命运轮.盘的神之手。
  当游戏结束,只有震撼。
  然后那个夏天,谈梨和无数人一起记住了那个ID:Liar。
  再后来。
  他成了她的神庙,她的信仰。
  也是唯一可以替代她安慰剂的,泥沼。因为他远比那个小小的金属盒子更让她上瘾。
  像中了慢性的毒,一场场比赛一次次集锦,每一个镜头每一次惊艳每一场震撼,经年累月无数次复盘后早已渗入骨髓,无法自拔。
  谈梨想电竞圈里所有人都像她一样,每一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那座神庙。
  只是她和她的同路者们更不幸些——那个男人转身离开前,甚至连一点仁慈的预兆都没有留下。
  “……”
  压片糖被谈梨抵在舌尖,又卷到唇齿下,然后用力咬碎。
  她含混不清地咕哝了句:
  “狗渣男。”
  站在旁边的秦隐再次一僵。
  然后他轻眯起眼,回眸看向腿旁那坨鼓鼓的影儿。
  “你说什么?”
  “……”
  谈梨左右看看,没人。
  她这才确定,真的是旁边那人在主动发问。
  谈梨意外地仰起头。夜风撩起她不知何时散开的长发,乳白色的发丝纠缠在风里,拂过的面颊上染着浅粉淡红的油彩,温柔缱绻。
  但那大约只是幻觉。
  一两秒后,谈梨回过神,明艳的笑回到她的面颊上,乌黑的瞳被染得潋滟:“没什么。”
  她晃了晃糖盒,当啷当啷。
  那个声音让女孩荡起更恣肆的笑:“我该怎么谢你呢。”
  “不用谢。”
  “以身相许好不好?”
  “……”
  从交谈至今,谈梨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脸上看到明显的情绪——
  秦隐皱了下眉。
  谈梨反而笑得更开心了。
  除了Liar以外,她从来不在乎自己是被喜欢还是被讨厌。而面前这个人唯一的特殊在于他像Liar的那点冷淡劲儿。
  她喜欢看他被勾出更多的情绪。
  不过适可而止的分寸,在有糖或者有Liar的时候,谈梨总是知道的。
  她晃了晃身,乳白长卷发被夜风温柔梳理,路灯和星子的光在她眼底跃跳,潋滟如春景。
  她笑得俏皮而恣意:“开玩笑的,别怕,我从不恩将仇报。”
  谈梨歪过头想了想:“不过我能答谢的事情不多……啊,有了,你玩游戏吗?”
  “什么游戏。”
  “LOL那种?”
  “…玩过。”
  “那就简单了——改天我带你双排上分。”
  “……”
  沉默里,被谈梨品出那么一点嫌弃。
  她也不恼,只笑:“他们喊爸爸我都不带的,你还怀疑我?”
  秦隐无声瞥她。
  谈梨莫名有点心虚,只是立刻就被她无视掉了。
  体力回归一点,她扶着膝盖慢慢起身,舔着唇角糖色轻笑:“以身相许和带你双排,二选一吧。”
  秦隐在夜色里沉默。
  许久后。
  “双排。”
  谈梨这次是真气笑了:“小哥哥,你挺忍辱负重的啊。”
  那人声淡,嘲弄也显得轻薄,“你知道就好。”
  “——”
  谈梨一怔。
  不等她想通这一瞬语气的熟悉感是什么,深夜空旷的长街尽头,奔驰而来的跑车拉出一声轰鸣的长调。
  十几秒后,一辆骚包的明黄色跑车刹停在道旁。
  扑面的跑车尾气里,道旁寂静。
  谈梨转头:“你朋友?”
  秦隐:“嗯。”
  谈梨对着那辣眼睛的明黄色审视:“好品味。”
  秦隐:“……”
  车窗降下。
  “秦隐你知道我多辛苦才逃脱经理监视来接——卧槽!”
  降到一半的车窗带着主人的紧迫,嗖的一下又升了回去。
  “?”
  刚抬手准备打招呼的谈梨眨了眨眼。
  跑车的玻璃纸私密性极好,只隐约能看到里面窸窣了片刻。
  然后车窗重新降下来。
  一个用车上毛毯之类的物品裹住脑袋,只露出一只眼睛的奇怪生物坐在驾驶座里,尴尬地扶着车门,声音还刻意压得低沉。
  “咳咳,上……上车。”
  谈梨捶了捶蹲到麻掉的小腿,笑:“你朋友是沙特阿拉伯回来的吧?”
  “……”
  未等秦隐回答,谈梨的身影已经一瘸一拐一蹦一跳地绕过跑车,朝马路对面走去了。
  女孩的背影浸进夜色里。
  她背对着他们,挥了挥胳膊,白皙上那一抹干涸的血痕扎眼,而她全不在意。风带回来的笑声依旧恣意动听。
  “改天带你双排啊,大明星。”
  秦隐没解释这个误会。
  反正他们都当不会再见,所以保持默契,喊着让他二选一的人也没要他任何联系方式。
  片刻后,一声油门。
  车身驶入长街尽头的光影里。
  ·
  车内。
  秦隐单手搭在降下车窗后的车门上,侧颜清冷。
  驾驶座里,肖一炀惊魂甫定:“你丫儿也不跟我说你旁边有陌生人啊?这可是赛程期,我瞒着我们战队经理偷偷跑出来接你,要是被人认出来传上网,那我们经理非得弄死我不行。”
  秦隐靠在真皮座椅里,没抬眼,淡声道:“你都包成猪头了,你亲生父亲也认不出来,干爹更不行。”
  肖一炀自豪:“那还不是多亏我反应快——去去去!谁是我干爹,再说了,我这么英俊潇洒的就算再伪装,怎么可能跟猪头有联系?”
  秦隐冷淡轻嗤。
  肖一炀还想追究,却突然想起来:“哎等等,差点忘了,刚刚车外边那个小妹妹是谁?”
  “不认识。”
  “不认识也就是今天刚认识,可以啊Lai神,你这刚退役第一天,就准备让你那九亿少女粉梦碎召唤师峡谷,太残忍了吧?”肖一炀幸灾乐祸。
  秦隐阖上眼,懒得理他。
  肖一炀和秦隐从小认识,对秦隐脾性习以为常。说起来LOL这个坑当初也是肖一炀把秦隐带进来的。
  为此,他已经三年没敢迈秦家的三进大门了。
  车里安静了会儿,肖一炀慢慢回过味来:“我刚刚第一面看得匆忙,后来又挡了眼睛没瞄清,不过刚刚那小妹妹怎么给我感觉那么像你一个女粉呢。”
  秦隐一动未动:“我有女粉么。”
  肖一炀:“……”
  肖一炀咬牙切齿地笑:“中国赛区里还有比你丫儿女粉更多的吗?早知道我也跟官方申请特殊保密了,那说不定我女粉也能多涨点。”
  “你没女粉不怪丑,怪菜。”
  “…滚滚滚!”
  秦隐阖着眼,嗤笑了声。
  从后视镜里瞥见这一笑,肖一炀噎了下,半晌才悻悻道:“算了,你这张脸自觉戴口罩就挺好。要不然国内赛区的女粉还不得被你包圆儿了。”
  秦隐没回应。
  肖一炀习以为常。
  玩电竞的少年们多数都在20左右血气方刚的年纪,正是谈起异性就兴奋的躁动期,犯起幼稚来没少比较一下谁的女粉多谁的女粉少。
  偏他身旁坐着这个不同。
  作为中国赛区第一人,Liar在这方面无论实力或者长相都有绝对话语权,但从来对女粉话题不感冒。
  他在ZXN战队当核心指挥那段时间,私下里也没人敢跟他开这种玩笑。
  久而久之,Liar这“电竞圈第一性冷淡”的名号就不胫而走。
  直到“电竞渣男”称号横空出世,取而代之。
  想到这,肖一炀憋住笑,清了清嗓子,主动转走话题:“你今晚怎么回事,不是你家里派车来接你吗?干嘛又折腾我?”
  秦隐皱了下眉:“我妈记仇。”
  肖一炀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这我当然知道啊。怎么,车没来?”
  “来了,行李物品全部搬空。秦家里我能联系到的人,一起把我拉黑了。”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