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她跳下堕仙云湖那一幕,眼眸失焦道:“你那日从堕仙云湖跳下去,是真的受够了吧。”
姬玉红了眼睛咬唇道:“你别说了。”
“可我想说完。”陆清嘉揽住她的肩膀,轻抚着她的背安抚她的情绪,“你会跳下去是因为泽兰要抓你来胁迫我是不是?若非如此你也不会逃,若你没逃也不会被逼到堕仙台。”
姬玉其实没有细想过这些,也没指望陆清嘉能想到这个地步。
可他想到了,甚至还说了出来,姬玉一直紧绷压抑的情绪翻涌上来,不知不觉掉了眼泪。
陆清嘉抱紧她,在她耳侧轻声说:“他们欺负你了吧?”
他哑了声音:“等我好了,就去把他们全都杀了帮你报仇,好不好?”
姬玉泪眼模糊地摇了摇头,他细心地为她擦拭眼泪:“都怪我,是我那日没能及时赶回来才害你被他带走。”他凤眸里满是自责,“我更不该自你回来便什么都不问,我自作聪明地以为这是在信任你,可我的玉儿受了那么多苦,我怎能不闻不问。”
姬玉再也忍不住,眼泪倾泻而出,很快侵湿了他的衣襟。
“我再不会让你受这样的苦了。”他吻了吻她的发顶保证着。
姬玉缓缓撑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陆清嘉看向她的脸,她脸上布满泪痕,他用手指为她轻轻抚去,这时他也没觉得姬玉还会再说什么,所以当姬玉开口的时候他还怔了一下。
姬玉哑声说:“我也不会再让你受以前那样的苦了。”
陆清嘉为她擦眼泪的手缓缓停下。
“也不会再让你受这么重的伤了。”
陆清嘉近乎无措地望向她的眼睛。
“那日你告诉我你的过去,我欠你的心疼,以后补给你可好?”
姬玉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重重压在陆清嘉心上。
“好。”他笑得眼尾绯红,眼角湿润,“好。”他猛地抱住他,广袖披在她身上,湿润的唇咬了咬她的耳垂,呼吸不稳道,“再好不过了。”
当晚,陆清嘉便告诉了明光真仙他要和姬玉成亲的事。
明光真仙自然非常高兴,连夜找来了影月仙宗一众长老和优秀弟子,告知他们务必要将神君的婚礼办得风风光光,如今修真界还不知仙帝举办了封后大典,他也不好直说一定要比封后大典更隆重,反正就……倾全界之力吧。
金朝雨连夜跟着师尊来见真仙,原以为是魔族有什么异动,没想到却听到了姬玉要和琼华君成亲的消息。
他腿都不是自己的了,整个人晃了几晃,若不是旁边的师弟扶住他,他可能就倒下了。
金朝雨和姬玉的关系,影月仙宗里基本上每个人都知道。
不但是他,仙宗里还有不少其他男弟子和姬玉有过来往。
只是从姬玉第一次来仙宗,还了那些法宝之后,就再也不理他们了,断得很是决绝。
他们黯然神伤了很久,一直想不通是为什么,等知道她和陆清嘉在一起后才算是明白了。
他们明白了,也很难去和琼华君抢什么,所以便放弃了。
金朝雨若能像他们一样就好了。
他做不到那般轻拿轻放。
从皎月宫出来的时候他依然回不过神,他像双脚长了尖刀,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
他突然不想在宗门里待下去了,要他眼睁睁看着姬玉完全属于别人,他真的做不到。
他不顾师弟的阻拦失魂落魄地离开,一路奔向山脚,开了明光真仙加固过的封山大阵,毫不犹豫地出去了。
他不知自己该去哪,他只知道要离这里远远的,可又想到姬玉要成亲了,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唯一有机会看她穿婚服的模样了,又生生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山下的林子里,遥遥望着影月仙宗的方向,手中尘光扇发出剧烈的光芒,昭示着法器主人的心情。
忽然,林间刮起一阵带着恶意的风,金朝雨没有防备,心神不宁,直接中了招。
“本想着要破那护山大阵免不得要惊动明光,还在为难呢,没想到你就自己送上门了,真是善解人意啊。”
金朝雨望着捆缚自己的黑风,那浓重的魔气令他浑身发冷。
“放肆!”金朝雨使劲挣扎,“放开我!”
“放肆?在本尊面前敢谈放肆,真不愧是影月弟子。”
黑气里传出这样的回应,金朝雨立刻便知对方是谁了。
晏停云被关在影月不短的日子里,他也参与对他的处置和折磨。
如今他不过出来这么片刻就落在他手里,想来凶多吉少了。
金朝雨绝望地放弃了挣扎,最后看了一眼影月的位置,面如死灰。
晏停云带他离开了仙宗地界直奔魔域,见他如此还好声好气道:“小公子不要如此丧气啊,你可是本尊送给长歌的诚意,她点了名要得到你才肯告诉我她到底知道了什么,你若不好好配合,惹了她不高兴,本尊会生气的。”
……月长歌要他?
点了名要他?
金朝雨面色一白,心中更是无望。
月长歌要他更不会有什么好事,这样想来,痛快陨落在魔尊手中对他来说反倒成了好事。
如今仙宗上下都要准备神君与姬玉的婚礼,他任性而走,师尊得到消息肯定会生气,她会来找他吗?一定不会,她要忙着准备婚礼,他负气而走这般不成熟,她恐怕会不准人来找他,让他在外好好反省一下,等婚礼结束再说。
也就是说,不会有人来救他的。
“……也罢。”
这样也好,这样一来,他便……不需要亲口祝她与他人生生世世,永浴爱河了。
第61章
封山许久的影月仙宗终于关了大阵,一群不明真相的仙宗掌门立刻传音过来问之前是怎么了,怎么无缘无故就开了护山大阵,影月乃修真界第一仙宗,若他们都这般紧张必然是出了大事,他们已经担心很久了。
尹如烟兢兢业业地依次回复,回复的内容是和明光真仙商量好的——之前影月抓了魔尊,不少大仙宗知道,如今魔尊潜逃,似乎还与仙界勾结,今后免不得要对峙,借着这次机会先让他们有个心理准备也好。
蜀山这边,灵越道长收到尹如烟的回讯后极其不可思议,当即道:“怎么可能!仙族怎会与魔勾结?怎会去帮着营救魔尊?”
蓝雪风站在一旁也有些接受无能,他握紧了手中流云剑道:“或许其中有什么误会?许是魔界的人假扮仙族……”
尹如烟直接烧了张传音符过来:“灵越道长定然对此消息诸多疑虑,恰逢琼华君成婚在即,灵越道长应当很快就会收到影月的请柬,等道长到了影月,本座再与你详谈。”
灵越道长更懵了:“我听错了吗?琼华君成婚在即?这是什么意思?”
也不用尹如烟再回复了,因为影月仙宗送请柬的仙鹤已经到了。
门下弟子将请柬送到灵越道长手中,蓝雪风就在他身旁,可他是个瞎子,根本看不见请柬内容。
他只听见师尊诧异道:“神君竟然要与那合欢宗女修成婚,这真是……真是荒唐。”
蓝雪风屏息一瞬,低声问:“……神君要与玉师妹……成婚了?”
他已经在极力克制了,但语气里还是暴露了几分情绪,灵越道长望向他道:“雪风,你可不要再想那么多,不要忘了这数月在思过崖受的苦。”
蓝雪风脸色苍白,但他一直都是有些病态的,倒不算特别明显。
“师尊,弟子有一事不明。”
“你说。”
“为何神君可以迎娶的女子,到了弟子这里连想都不能想了?”
灵越道长抚须拧眉道:“正因为是神君要迎娶的女子,你才不能想。”
停了停,他冷了声音:“神君堂堂上古神祇,为师自然无权置喙他的决定,但你不同,你是为师的弟子,为师将你从小养大,你未来是要继承为师的衣钵振兴蜀山的,为师决不允许你为儿女私情所牵绊。”
“还有那姬玉……姬无弦的弟子能好到哪儿去?上次在登云决上的事还没弄清楚,这次魔尊被影月所擒又逃走了,为师怀疑与姬玉脱不了干系,绝不是像尹掌门所言那般是仙魔勾结救走了他。”灵越道长肯定道,“我等修士苦修一生只为得道成仙,仙族也历来以斩妖除魔维护天下苍生为己任,为师断断不信仙族会与魔勾结。”
因为不信仙族会与魔勾结,所以他们更怀疑一直留在影月,留在神君身边的姬玉。
怀疑一个在登云决上有可疑前科的女修,当然要比怀疑修士梦寐以求的仙界来得可靠真实。
不单单灵越道长这么想,其他仙宗掌门也这样想。
哪怕尹如烟亲口说了是真的他们也无法相信,以天玄仙宫为首的仙道联盟决定要在琼华君的合籍大典上将这件事弄清楚,他们这个时候是真不知道自己在怎么花样作死。
他们一直将陆清嘉看做清正雅和如高山流水般明净的君子,觉得只要他们理由正当,神君一定会听他们所言,给他们机会,就像凡界帝王对待臣子一样。
他们根本不知道真正的琼华君,这会儿压根无心管什么人也好仙魔也罢,他现在整个人都沉迷于成亲的筹备。
虽然有不少人都在位这场婚礼奔波,但比起婚礼,陆清嘉更在意的是“家”。
这么多年过去了,虽然他做了影月的琼华君,也总是住在这里,可他从未将这里当做家。
在他看来,唯有朝阳日下那云顶宫殿才是他的家。
可那里他已经回不去了,也不想回去。他不想去看承载了他所有悲欢记忆的满目疮痍,好像只要他不去,那里就还是原来的样子。
既然无法回去到那儿,那什么地方才能算得上他们的家?
陆清嘉没忘了自己现在没有人身自由,没有姬玉的允许,他绝不会踏下苍梧半步,如今有要事去做,他也守在苍梧上等着姬玉回来。
姬玉傍晚时分才回来,她被尹如烟拉着试了一圈婚服,也是这个时候她才特别真情实感地意识到自己要嫁人了。
她以前从未想过会这么快结婚,又难免想起爸妈,穿书前他们也催过她找男朋友,盼着她可以有个能托付终身的对象,现在她终于有了,可惜……他们看不见了。
她的心神不宁都落在陆清嘉眼里,他本侧坐在桌边,此刻站了起来,脚步轻微地走向她。
姬玉看见他又高兴了一些,刚才她试婚服的时候就在想,她还从未见陆清嘉穿过红色,她有些高兴地拉住他的手:“你该跟我一起去皎月宫的,尹掌门拿了婚服让我试,每一套都很美,我都不知该选哪套才好了。”
她去摸他的头发,陆清嘉的头发很长,柔顺光滑,摸起来软软的带着些温热,手感极好,就像他的颈羽一样。
姬玉一边摸一边说:“我好想看看你穿上婚服是什么样子,但尹掌门说若我们现在看见了,等成亲那日就没有惊喜了,我觉得也有道理,可我还是好想看你穿红衣。”
她说着话就高兴了起来,之前的心神不宁似只是昙花一现,但陆清嘉知道,它若不解开,便一直都在。
“你想看我穿红衣?”
姬玉靠到他身上玩他的衣袖:“想。”
“这有何难。”
陆清嘉扶住她的肩让她站好,她不解地望过来:“怎么?”
陆清嘉修长如玉的手落在她脸颊上,随后轻轻点了一下她的鼻尖:“我现在就穿给你看。”
姬玉睁大眼睛:“你有红衣吗?”
陆清嘉转开脸,掩去眼底的黯然:“有,只是从未穿过,不曾有那样的机会。”
穿红衣还要找机会吗?
姬玉有些不明白,陆清嘉已经走到屏风后面去换衣了。
高大的屏风上绘着水墨山河和影月昭昭,漫天的琼花散落下来,星星点点地遮着陆清嘉修长模糊的身影。
姬玉走过去,站在屏风前看着换衣的青年,他那样高,脊背挺拔,胸膛肌理线条十分漂亮,她抬手在屏风上轻轻描绘他的身形,他披上了里衣,将掖在衣领里的长发撩起,她看着他发丝飘动的弧度,眼睛飞快地眨了眨。
下一刻,屏风那头的陆清嘉抬起手,与她落在上面的手隔着屏风相对。
姬玉慌乱地收回手,屏风那头的手漫不经心地收起,曲起食指轻点了一下屏风,幽雅低徊的声音伴着清脆的敲击声而来:“想看就进来。”
姬玉红着脸转开头:“我才没有,你想多了,我只是在欣赏屏风上的画。”
陆清嘉闻言“哦”了一声,尾音拖得很长,长到姬玉面红耳赤,紧张地抓紧了裙摆。
“你好了没有?”她催促道,“怎么换得那么慢?”
“我才刚刚进来。”陆清嘉不疾不徐地指出事实。
姬玉深呼吸了一下,勉强平静稍许,正要再说什么,就见本来隔在两人之间的屏风消失了。
于是她看见了已经穿戴整齐的陆清嘉。
没看到什么美色春光,她一点不失望,因为眼前的他比那样更令她移不开目光。
她现在知道他为何说没机会穿了,与其说这套衣裳是红色,不如说是金红色。
他像是将凤凰翎羽穿在了身上,本就带着丝丝异域感的眉眼越发冶艳,往日里还有几分清冷隽逸的面容在衣裳的映衬下近乎妖娆。
他垂眼理着衣袖,肩上的金线流苏垂落下来,姬玉注意到衣袂上绣着泛光的凤凰图腾,都不用他多说,她就知道这衣裳的来历了。
果然,他很快便心不在焉道:“这是凤族王君的朝服,若当年的事未发生,我会有很多机会穿它。”他看向姬玉,“温令仪允你做帝后,受六界臣服,这些东西,我本也可以给你的。”
他转了个身,墨发轻动,与金色的发带交叠在一起,姬玉注视着他的背影,听见他悠长道:“但如今我给不了你那么多,至少目前给不了。”
他稍稍低下头,连声音都低了许多:“甚至,可能连我们的婚礼都来不了多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