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调戏,也不轻率,眉宇间满是认真。
“我们成亲按的是人族礼节,成亲那日我没机会为你穿衣,今晚便由着我吧。”
姬玉耳根发痒,她低下头,看着陆清嘉青玉般纤白的手指揽住她的腰,细致体贴地为她穿上里衣,衬裙……一件一件,直到最后。
他穿得比女弟子还要小心仔细,更有种肃穆在里面,让姬玉觉得他在做一件很神圣的事。
“好了。”将腰带在她腰间打了个漂亮的结,陆清嘉将她转过来,看着她茫然的脸说,“很美。”他摸了摸她的脸颊,“其实我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会成亲。”
何止是他,姬玉也是……她没想过自己会就这样嫁人,还是在完全陌生的世界嫁人。
“这几万年,唯一支撑着我熬下去的就是那段夙仇。”他撩起她一缕头发,细细捋了捋,“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对什么女子动心,更不要说还是个人族女子。”
他拉着她的手,将她带到梳妆台前让她坐下。
“唯独你。”他站在她身后,和镜子里的她对视,“唯独你。”
姬玉见他拿起了梳子,神不守舍地问:“你要做什么?”
“为你梳发。”
陆清嘉垂眸看着她满头发丝,而她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他很认真,从刚才开始就很认真,他眉心凤翎更完整了一些,只差一点便可恢复成过去的样子。他一下一下梳理她的头发,温柔又耐心,让姬玉有种被宠爱被珍视的欣悦。
这种欣悦让她明知未来可能会有大麻烦,还是义无返顾地想要嫁给他。
“我小时候常常见父君给母后梳头。”陆清嘉一边替她绾发一边说,“我总在一旁看,时间久了父君便让我学,说等我以后娶妻,可以替心爱的女子梳头。”
陆清嘉望向镜子里,姬玉直直盯着他,他一怔,嘴角抿起旖丽的笑,他唇瓣润泽,绽若樱花,泛着点点水光,让人很想亲。
他一身雪衣,与她满身的红反差极大,却又那样契合。
“可我才学会这一个发式,他们便死了。”
陆清嘉垂下眼睑,手里不知何时握了一支金钗,钗头是凤凰,很像姬玉曾见他戴过的那一支。
“这凤钗有一对,这是其中一支。”陆清嘉说,“是我从父君母后化为灰烬的尸体上捡回来的。”他看着姬玉,“温令仪当初给你龙角簪,大约也想刺激我想起这件事。”
他看起来很从容,好像真的不会因为过往的事伤怀了,但姬玉还是很心疼他。
她转过身握住他的手,看着他手里的凤钗道:“很漂亮。”
“喜欢吗?”陆清嘉问,“我帮你戴上?”
姬玉惊讶道:“给我?”
陆清嘉说:“等成亲那日,我们佩这一对凤钗可好?”
姬玉怎会说不好?
陆清嘉小心翼翼地将发钗簪在她的发髻里,看着她梦境般美轮美奂的脸,陆清嘉情动地与她额头抵着额头。
“玉儿。”他哑声道,“你就要嫁给我了。”
姬玉感觉额头发烫,一开始以为只是他肌肤太热了,但等他后撤身子,她就发现还是很烫。
她摸了摸眉心,后知后觉地望向镜子,看见镜子里喜服高髻的女子眉心一片殷红的凤翎印记,那印记与陆清嘉眉心的一模一样,就连凤翎破碎的位置都一致。
“这是……”姬玉瞪大眼睛,使劲擦了擦眉心,擦不掉,不是画的,是真的。
“我怎么会有这个?”她不可思议地问。
陆清嘉忽然将她横抱而起,她惊呼一声赶紧环住他的脖颈,由于还沉浸在凤翎印记的惊讶当中,她看起来有些迟钝,表情呆呆的,可爱又娇俏。
陆清嘉亲昵地吻了吻她,温声道:“我有的你都会有。”
姬玉讷讷未语。
“漫长的生命,高深的修为,无上的地位……一切我有的你都会有。”
他将她放在床榻上,低头盯着她的腰带,一点点解开,喃喃低语道:“我会把我的一切都给你,分毫不留。”
姬玉一直觉得陆清嘉这只凤凰不太会说情话,他最擅长的是气人。
但现在他的每个字每句话,都是世间最美的情话,是这辈子无论谁说什么都比不上的情话。
深夜的时候,姬玉恍惚地睁开眼,身侧的人睡得正沉,自从她将他从梦魇里唤醒,两人日日同床共枕,他比起以前,已经能稍微睡一时片刻了。
他抓着她的裙带,她小心翼翼地拉回来,轻手轻脚地爬起来,低头在他脸上落下一吻,握着腰间的身份玉牌下了床。
她不是突然醒来的,是被玉牌的法力波动弄醒的。
这个时间这个时候,是谁联系她?
陆清嘉难得睡一会,还没做噩梦,姬玉怕吵醒他,便穿好衣服下了苍梧。
走远一些,姬玉朝玉牌注入法力,正想问是谁,就听见了姬无弦的声音。
他好像受了伤,咳得很厉害,虚弱道:“玉儿,救我……”
“师尊?你怎么了?!”
第66章
姬无弦身在影月,怎么会出事?
姬玉才问了一句玉牌便碎裂了,显然是那头出了事。
姬玉当即便奔向合欢宗客院,她未曾感觉到结界波动,陆清嘉睡得那么安稳说明他为影月设下的法阵也没问题,那姬无弦到底是怎么了?
等她赶到合欢宗客院的时候就发现这里一片寂静,看不出任何不对劲,她提着裙摆迈上台阶,进殿门之前极提起了十分的戒备,踹开门后就发现里面与外面的平静截然不同,曾经整洁奢华的大殿内一片狼藉,满地鲜血。
“师尊?”
姬玉往前跑了几步,飞快地打量周围,没感觉到任何异样的气息。
她鼻息间满是血腥味,视线落在地面上仍在流动的血液上,顺着血的方向走去,一路走到了大殿的另一个出口。
出口外便是影月后山,姬玉看着地面上偶尔落下的血迹,并未鲁莽去追。
她不想打扰陆清嘉休息,这种事有尹如烟和明光真仙在也就够了,她传音给两人,但两人不知是不是在入定修炼,并未第一时间回复。
姬玉和陆清嘉在一起这么久,修为早已逼近化神,只差临门一脚,在当今修真界对手没几个。她左右权衡片刻,还是决定先在附近看看,这里毕竟还在影月内部,她哪怕敌不过对方,也不至于被人擒住。
顺着血迹的方向慢慢追过去,她中间又试图给姬无弦传音,他一次都没回应。
他不会真出事了吧?
他来的时候说师弟师妹们修炼出了事不能参加她的合籍大典,难不成……其实他修炼也出了问题?否则他化神后期的修为,不该轻易出事的。
她不在合欢宗的这段日子,合欢宗到底发生了什么?
很快她就跟着血迹到了一处靠近结界的地方,在又一滩血迹之后,她看见了浑身被鲜血湿透的姬无弦。
他表情呆滞地靠在一棵树上,领口微微扯开,锁骨处都是狰狞的伤口。
“师尊!”
姬玉快步跑过去,靠近他后先在周围又布了个小结界,这才扶住他的肩膀关切道:“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姬无弦望向姬玉,细细打量她的眉眼,眼神有些痴迷道:“玉儿,你来救我了?”
姬玉想检查一下他伤势如何,但被他握住了手。
“你来救我了,我以为你不会来了。”
“……师尊为何这样想?”
“为何?大约是因为你已经有了琼华君,与我,甚至是与合欢宗,都快要没有关系了吧。”
姬玉抿唇道:“不管我嫁给谁,都永远是合欢宗弟子。”
“是吗?”姬无弦笑笑反问,脸色苍白如纸,黑眸凝着她,依然痴痴。
姬玉又想给他检查伤势,姬无弦这才勉强转开眼道:“不必担心……为师没什么大事,只是修炼时有些走火入魔,控制不住自己罢了。”
他整了整领口,遮住锁骨的伤口,抗拒姬玉检查伤势的手力道加重,捏得姬玉手腕发疼。
“师尊……”她想提醒他,但他在她之前开了口。
“姬玉,对你来说,养大你的人算什么?”
姬玉试图挣脱的动作顿住。
他连名带姓喊她,这是第一次。
“我至今还记得你很小的时候,我给你一串糖葫芦,问你要不要跟我走,你懵懂却又坚定地说要。”姬无弦声音紧绷,“当初是我带你回的合欢宗,我们朝夕相处一百多年,有时我觉得十分可笑,我们之间,甚至比不上你和琼华君的几个月……”
他自嘲一笑:“从蜀山分开,你再也不曾回过宗门,连一封信,一张传音符都没有。”
“姬玉,你变了。”
姬玉心里咯噔一下,突然觉得不好,立刻想躲开,但姬无弦直接拍了一张定身符在她身上。
“你知道你变了,我心里有多难过吗?”他的声音就在耳畔,“如今你的修为已经接近我了,我若不趁你不备拿了这特制的定身符困住你,可能一辈子都留不住你了吧。”
“……你想干什么?”姬玉不能动,只能紧盯着他的动作,“师尊,你冷静点。”
“我很冷静。”姬无弦缓缓站起来,纵然身上满是血污,可哪里还有半分受伤的样子?
他笑起来,笑意风流:“什么走火入魔,都是骗你的罢了。”
他散漫道:“这一身的血和伤,不过是弄出来让你放松警惕的。”
姬玉几次试图冲破定身符,但都失败了。
“别白费力了,纵然你修为接近我,半个时辰内也别想冲破这定身符。”稍顿,他嘴角笑意加深,“至于半个时辰之后,你哪怕冲破了定身符,也逃不掉了。”
姬无弦现在的样子让姬玉觉得他像是被晏停云附身了。
她开口想说什么,但他接下来一个简单的问题让她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姬玉啊……这是我给她取的名字,那你叫什么呢?”
姬无弦幽幽道:“我唤你姬玉,你回应得那般理所应当,你也叫姬玉吗?”
姬玉瞳孔收缩,用尽力气去冲定身符,嘴上警告姬无弦:“我来之前已经传音给尹掌门和明光真仙,他们马上就会赶到。”
“哦,那个啊。”姬无弦淡淡道,“我忘了告诉你,我在客院里设下了隔绝传音的结界,你的传音他们恐怕根本没收到。”他挑了挑眉,“至于现在……”他弯下腰,仔细看了一会她的脸,“你也只能盼着陆清嘉立刻赶过来,将你救走了。”
姬玉垂下眼睫示弱道:“师尊,你这样很奇怪,你别这样,我害怕。”
姬无弦闻言神色恍惚了一瞬,随即嗤笑道:“你以为我还会上你的当?你觉得我真的蠢到事实都摆在眼前了,还什么都发现不了吗?”
姬玉知道他发现了什么,但她不知道事实是什么时候摆在他眼前的。
他也没多做解释,抱起姬玉开了结界便走。
姬玉看着被打开的结界,面色极其难看,姬无弦很友善地为她解惑:“或许你还记得尹如烟同我的关系?几道结界而已,对于没有任何危险绝对不会伤害影月的我,你觉得情动之际,她会不会透露几分?”
而对于姬无弦这样化神期的大能,稍微透露那么几分,就足够他找到小小的突破口了。
姬玉丧极了,她想过姬无弦会发现她的身份,已经尽量远离他了,可这稀少的几次相处,竟还是让他看出了问题。
她被他带到了一处冷而僻静的洞府,身上的定身符开始松动了,她没费多少力气就冲开了。
但姬无弦给她绑了一条比捆仙索更麻烦的法器,她趁他不在试了几次,绳索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是挣不开它的。”姬无弦出现了,一身紫衣立在门边,注视着她说,“在发觉你不是她的时候,我就在准备它了。”
姬玉低着头不说话,不承认也不否认。
“是不是很好奇我如何发现的?”姬无弦轻笑一声道,“还记得我亲自为你沏的那杯茶吗?”
姬玉心头一跳,难道……
“我在那杯茶里放了能让你恢复记忆的药。”姬无弦缓缓道,“那药和当初令她忘记一切的药出自同一人,若你没问题,早该想起一切。”
姬玉都不知道该说姬无弦什么好了。
他还真是死性难改啊,偷偷下药这种事到底要做几次才够?
“我那挚友在当初那副药里加了定离花,为的就是若有一日我后悔,不至于没有退路。”
他手中捏着瓷白的药瓶:“这里面便是与定离花相克的魂玉散,我同他说你服下毫无反应,他告诉我,若你毫无反应,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你根本没喝,要么……”他望向她,目光锐利冰冷道,“是你魂魄不对。”
“我亲眼看着你喝下那杯茶,你怎么可能没喝呢?所以只有一种可能。”姬无弦直接摔了手里的瓷瓶,气息冰寒道,“你是谁?你从何而来,玉儿被你弄到哪里去了?!”
最初的慌乱过后,姬玉已经冷静下来。
她甚至还有点释然——那种你时时刻刻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以后再也不用担心它什么时候爆发的轻松,让她回答姬无弦时十分平静。
“我是姬玉。”她一字一顿道,“女臣姬,玉石玉。”
“不可能!”姬无弦激动起来,他几步奔到姬玉面前,捏着她的下巴道,“你不可能是她,如果你是,你怎么可能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