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西王露出了欣慰的神情。
少年魏王倒是玩味地问了一句。“池小世子是来找我呢,还是来找你父亲?”
他的声音已经褪去了傍晚干渴的沙哑,嗓音清冽如冷泉。
但小池萦之只要看到这个人,就想起了不愉快的马车交谈,此人说话处处踩雷的本事。
她深吸口气,把手里的果子酒一饮而尽,空杯子塞回给沈梅廷手里,壮士断腕一般站到了她爹身后。
“我找我爹!”她悲壮地说。 “走吧,去祠堂!我不怕!”
子时的焰火映亮了夜色天空的时候,紧闭的池家祠堂里请出了两指宽的家法。
小池萦之在祠堂的凳子里趴成了咸鱼的形状。
但即使原地躺平了,也是一条惊讶得瞪圆了乌黑大眼睛的震惊的咸鱼。
她没有预料到,她父亲竟然请了个外人进祠堂。
“爹啊,”她指着祠堂里站着的少年魏王抱怨说,”这是我们池家的祠堂,你是我亲爹,你在祠堂里打我就算了,他又不姓池,他凭什么站这里看热闹。”
陇西王沉下了脸。
‘什么他不他的,如何敬称都忘了吗?!’ 陇西王一家法打在青砖地上,发出了极具威胁性的凌空脆响。
家法虽然还没落在身上,但听着声音就感觉疼,小池萦之倒吸一口冷气,慌忙捂住了屁股。
又是另外一下极具威胁性的空响,这回打在另一边的青砖地上。
小池萦之受够了。
讲真,比起靴子真的落了地来说,靴子即将落地前的等待时刻更可怕。
她深吸口气,不再等板子真的落在身上, ‘哇~’的一声就开始爆哭。
眼泪泉涌喷出,瞬间哭湿了旁边观看的人的黑靴。
黑靴的主人似乎没想到如此场面,后退了半步,厚实的蜀锦衣摆如泛起水波纹一般的波动,蹭过她的面颊。
哭到情绪激动的小池萦之没多想,随手捞起一截朱色锦袍衣摆,擦了把自己的脸。
连擦了好几把以后,感觉质地太粗糙,擦得脸都痛了。低头去看,擦脸的那块布料原来是正朱色锦袍衣摆上的团龙祥云金绣。
她抬起头,迎面看到了少年魏王拧起的眉峰,忍耐的神色。
两人的视线齐唰唰盯着被眼泪糊成了抹布的衣摆。
陇西王看得青筋暴跳,举着家法就要动手,少年魏王出声阻止了。
“今夜到此为止。刚才王爷那两下,权当打过了吧。小惩大诫,望池小世子日后好自为之。”
小池萦之捂着完好无损的屁股走出了祠堂,还是觉得不敢置信。
她还以为今天竖着进去,横着出来呢,没想到居然好端端的自己走出来了?
想来想去,她父亲今晚放过她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旁观的魏王殿下开口帮她说了情。
她对少年魏王的感观有了大转变。
心里感慨着,虽然看起来不近人情,说话又难听,其实还蛮有人情味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
说一下更新时间哈
每天中午12点更新,有事更不了会请假,偶尔双更
非正常更新时间的一般都是在捉虫
第4章 咸鱼第四式(修)
小池萦之穿过夜晚黑漆漆的祠堂长道出去时,阿重已经在祠堂门外焦急外候着了。
贴身随侍的阿重,是个艳若桃李的美貌少女。
她得了消息,带了几个膀大腰圆的亲卫抬着软榻赶过来,要搀扶自家小主人上软榻趴着。
小池萦之摇了摇头,示意她不打紧。
“阿重姐姐来了正好,拿个灯笼照路,我要去涟漪居。”
涟漪居,是王府重病的小千金静养的居所。
陇西王府的人都知道,这对双生兄妹感情极深,虽然小千金整日卧床不起,沉睡的时间多,清醒的时间少,世子还是经常过去探望,一坐就是整个时辰。
小池萦之在阿重的陪伴下走进了涟漪居,又独自进了正屋,趴在拔步床边,掀开了帷帐。
桌上留了一盏小灯,传说中‘卧床静养‘的‘王府小千金’果然还没醒来,安静地躺在轻绡帐中,面容恬静,睡姿平和,乌黑长发披散在荞麦枕旁,眉心被人缀了一枚花钿。
小池萦之眼皮子一跳,赶紧伸手把花钿摘下来了。
窗外清冷朦胧的月光照进屋子里,照亮了双生兄妹相似的两张面容。
在这间不大的屋子里,小池萦之却感觉到了久违的平静和放松。
她靠了过去,额头贴住床上沉睡的孩子的额头,小声唤道,“哥哥。”
啪的一声细微轻响,一盏灯油燃尽。
涟漪居里伺候的都是母亲从南唐陪嫁来的亲信侍婢,轻手轻脚地进来,重新点燃了角落处的长明灯,又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灯影摇曳,银河夜沉。刻漏过了子时半。
一只虚弱的手抬起来,摸了摸小池萦之趴在床边的脸颊。
“萦萦。你来了。”
她的哥哥池怀安醒了。
……
小池萦之有个双生哥哥,名叫怀安。
心怀天下之‘怀’,国泰民安之‘安’。
她父亲陇西王马背上征战了一辈子,并不擅长舞文弄墨,‘怀安’两个字已经穷尽了这位武人肚子里的墨水,承载了他心中最大的抱负。
而她的名字‘萦之’,是母亲取的。
‘萦’者,绕也。
古词有云:绿阴满地帘垂地。落絮萦香砌。
母亲起名时,想象中爱女长大后的生活,应该像诗词里那般雅致惬意的吧……
如果她哥哥没有在七岁生辰前夕生了怪病的话,她这个王府小千金确实还舒舒服服地每天躲懒混日子呢。
但自从在哥哥的病床前第一次梦见了自己将来要走的人生剧本,被狗血四处飞溅的剧情糊了满脸,她就知道——
自己以后的日子,跟‘落絮萦香砌’再也他妈的搭不上关系了。
……
池怀安并不是每个夜晚都会醒来。
但每个醒来的夜晚,池萦之得了消息,都会赶过去。
今夜池怀安醒来得正好,涟漪居里的两个孩子喁喁说了整个时辰。
池萦之把这几天所有的烦恼和不安竹筒倒豆子般的说给了她哥哥听。
池怀安生性聪慧,虽然大部分时间在沉睡,并不影响他醒来后的思虑和判断。
他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知道小池萦之心底的秘密的人。
“萦萦,记得你说过,你读到的剧情梗概,写的都是长大之后的未来局势?”
池萦之点点头,“除了最开始的一幕场面,后面的都是十六七岁之后的场景了。”
池怀安思忖着,“唯一幼年时的剧情,是你穿世子朝服,备香案,王府正门大开,宾客聚集,庆贺册封大礼。如今已经应验了。”
池萦之委屈地揉了揉眼睛,把头靠在哥哥的枕头上。“应验了。就连香案的摆设方位都和梦里一模一样。”
池怀安想的,却比池萦之想的多得多。
“既然此事可信,你长大后会以世子的身份被召入京,在京城里频繁地会见太子殿下,宣王,几位藩王世子,甚至还有公主,这位魏王却从未出现……”
池怀安谨慎地推测着,“要么,他与你未来的前路毫无干系;第二种可能则是,等你成年时……他已经死了。”
池萦之吃惊地倒抽一口冷气。
池怀安抚慰地摸了摸妹妹的小脑袋,冷静地继续分析道,
“无论哪一种可能性,此人对你并无害处。萦萦,你应该趁年幼多接近他,与他交好,借他的路子探听京城的消息,为你将来入京铺路。”
小池萦之走出涟漪居的时候,精神都是恍惚的。明明要回自己院子,却走岔了路,直到阿重提醒了一句,才发觉走入了王府后花园一处偏僻的角落。
她立刻转身,沿着来路往回走,走了几步才突然意识到,之前不紧不慢跟在她和阿重身后的,不是世子院子里的亲卫们,而是两个陌生身形的黑影。
“啊啊啊啊刺客!!”
小池萦之大叫一声,拉着阿重掉头就跑,后面有道人影赶紧上前一步,把她的嘴捂住了。
“别叫了,我的小祖宗。我是你沈家表哥沈梅廷啊。”
那少年嗓音听起来倒有几分耳熟,小池萦之眨巴着眼睛,借着月光望去,捂着她嘴的果然是沈小侯爷。
沈梅廷一只手捂着她的嘴,另一只手里还提着一壶酒。
她感觉这架势不像是半夜害命,倒像是结伴夜游。眼角往后瞄去,后方站着的玄色锦袍高挑少年,正是先前在祠堂里帮她说了话的魏王殿下。
被她眼泪鼻涕糊满了衣摆的朱色团龙锦袍换了一身玄色常服,差点没认出来。
她整理了一下衣衫,过去打招呼,“附近园子偏僻的很。你们半夜怎么到这里来了。”
沈梅廷看了魏王一眼,少年魏王开口答了话,“夜里睡不着。找梅廷喝酒,四处走走。”
说到这里,”池小世子怎么也这么晚睡?”他摇了摇手里的半杯酒,居高临下地扫了眼小池萦之只到自己胸膛的矮个头,“晚睡的孩子长不高。”
池萦之:“……”简直没办法愉快地交谈了。
但想起哥哥刚才的推测,想起面前这个姿态傲慢、说话扎心的家伙有可能活不到她成年,她顿时没那么气恼了,反倒有些怜悯。
“天色确实晚了,殿下早些去休息吧。明天想要吃什么,去哪里玩,我叫几个伶俐的小厮带着殿下四处转转。总不能白来一趟平凉城。”她带着几分同情说道。可怜的殿下,趁还活着多吃吃玩玩吧。
少年魏王一挑眉。
“早上见你逃出了城去,方才又随你父亲进了祠堂,还以为池小世子是个烈性的人。”他晃着杯子里的酒,“怎么,才过了一天,去祠堂大哭了一场,便接受了世子的身份,殷勤招待起我们来了?”
小池萦之实诚地说,“我不是个烈性的人。早上也不算是出逃。不过是出去散散心而已。总不能真丢下一家人,自己走了。”
“说的也是。”少年魏王垂眸想了想,“打定了主意出逃的人,身上带钱;你倒好,带了一篮子咸鸭蛋。”
他塞给她一个空酒杯,示意沈梅廷过去斟酒,“方才宴席上倒忘了敬你一杯,恭喜得封世子。”
少年魏王手里的酒杯和小池萦之的酒杯略碰了碰,发出清脆的一声瓷响。
小池萦之闻了闻酒味,感觉不是很烈,仰头喝了下去。
感谢的客套话还没说出口,就听到少年魏王接着说道,“我在京城里听说……你的世子之位,是你母亲以同意让沈氏进门的条件换来的?”
小池萦之喝了一半的酒呛进了气管,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这人是怎么做到每句话都精准踩雷的。
专门戳人肺管子才开心是吧。
小池萦之抬袖抹去了呛出来的酒,反问,“殿下从哪里听来的无稽之谈。”
沈梅廷居然也来凑热闹,自来熟地扒上了小池萦之的肩头,惊讶道,“竟不是真的么?京城都传遍啦。说实话我小姑都二十八了还能嫁出去,实在是意外之喜。”
小池萦之:“……”这些闲话谁都能说,就沈家人不能说。沈表哥你缺心眼吧。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宁愿去祠堂挨打,也不想跟京城来的这俩贵客说话了。
小池萦之把空酒杯塞回了魏王手里:“不胜酒力,喝醉了。告辞!”
她往回走了几步,背后的少年魏王手里捏着被塞过来的空酒杯,却笑了一声,“虽说不是个烈性的人,还是有些脾气的。——喂,你回来。”
玄衣的少年魏王自斟自饮了一杯酒,和她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你既然不知道我这个魏王是谁,应该也没有听说过鲁王了?”
小池萦之茫然地眨了一下眼。
旁边的沈梅廷看在眼里,过来解围,“殿下别为难他了。池表弟还是个孩子呢。京城的事,他不知道的。”
又对小池萦之解释道,“鲁王殿下是魏王殿下的兄长,平素走得极近的。这次约好了一起从京城来陇西郡观礼。不知道怎么着,到现在还没来——”
“行了。”少年魏王打发小池萦之回去,“很晚了。你喝的酒后劲大,回去睡吧。”
小池萦之听了半截的话,莫名其妙地走了。
那杯酒的后劲确实大,她摇晃着回了自己的院子,困得眼睛都睁不开,连阿重给她洗漱都不知道,直接趴在床上睡了。
半夜走了一趟祠堂、受了老爹家法的惊吓,也没耽误她香甜地睡到日上三竿。
她心里始终以为昨晚受罚是因为自己私自跑出了平凉城。
直到第二天,经过了一整夜的酝酿传播,一个惊人的消息再也遮掩不住,在平凉城渐渐流传开来。
请旨来陇西郡观礼的,原来是两位殿下。
后出发的是十三岁的魏王殿下,出京城时就晚了一步,路上紧赶慢赶,正好赶上册封吉日当天到达平凉城。
还有一位年方十五岁的鲁王殿下,明明是早了三五天出京的,不知怎么的,直到世子册封大礼结束后,还是不见鲁王的身影。
陇西王派出了十几路人马四处迎接找寻,然而这位鲁王殿下连同随行的上百名亲卫始终没有找到。
一行上百人就此杳无音信,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京城到陇西郡的千里长路中。
平凉城坊间轰然议论了数日后,又有个惊人的消息传了出来。
原来魏王殿下在进入平凉城的前夕,竟然也被贼人绑架,险些误了性命。
那大胆贼人却是为了向池家寻仇。
绑走了池小世子的时候,正好遇到了清晨进城的魏王,顺道绑走了魏王殿下。最后还是陇西王亲自率军出击,才把小世子和魏王殿下解救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