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昨天,太子爷前脚带你下了山,后脚就找了朱瓴,直接把他调走了。据说是踢回了京城里守城门。——四处都说是因为得罪了你这位东宫身边的大红人,只要有你在大营里,朱瓴就回不来,等你走了才能调回来。”
说到这里,楼思危声音压得更低,小声问她,“叔啊,跟我说句实话。这么久了,你跟太子爷……之前搭上的路子还在呢?”
池萦之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怎么答,含糊地说,“路子还搭着呢。”
楼思危担忧地劝了一句,“叔,终究是不能长久的野路子,伴君如伴虎,想办法及早抽身啊。”
池萦之心里感动,摸了摸大侄子的脑袋,“放心吧,没事。我看出来了,太子爷是个念旧的人,应该会放咱们一马。他在山上透了口风了,再过一阵子,或许我就能离京返程了。”
两个人小声嘀咕了几句,高大年正好进来了。
“哎哟,两位,好好地说话便是了。怎么还上手撸脑袋了呢。”他急忙小跑过来把池萦之的手从楼思危的脑袋上挪下来,
“老奴伺候着两位,坐着好好说话就行,动作别太亲近了。”
“太子爷自己把人放在中军大帐里,池小叔摸个脑袋都不行。”楼思危低声咕哝着,“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哪。”
池萦之赶紧把他嘴巴给捂上了,换了个安全的话题。
“说起来,我昨晚吃的倒是铁锅现炒出来的菜,听说中午还要开小灶抄热菜。太子爷巡视去了,我看你要不然今天就留这儿吃顿午食?”
楼思危精神一振,连连点头,坐在帐子里安心等铁锅热菜。
中午时分,午食送过来了。
现炒出锅的青椒肉丝,大锅里炖煮的蘑菇炖鸡;田野里现采的荠菜包了荠菜肉馅饺子。
跟京城里的精致菜色不能比,但是在军营里算是难得的好伙食。
隔着帐子香味飘进来,池萦之已经自觉地在小方桌前坐好了,楼思危的口水都滴下来半尺。
只有一个小问题……
中军大帐的主人踩着午食的点儿回来,跟端菜的人一起进来了。
司云靖在帐子外听了通禀,说楼世子在帐子里等着用午食,原本愉悦的神情立刻浮起了大片的阴霾。
几步进了帐子,目光仿佛锐利刀锋,寒凉地划过楼思危的脸。
“听说楼世子待了一个早上了还不走?”
他凉飕飕地说,“怎么有这么多话谈呢。”
楼思危立刻怂了,站起来行了个告退礼,二话不说就要往帐子外走。
池萦之把他扯住了。
“说好了留你一顿饭的。饭都上桌了,你跑什么跑。”说完期待地看着司云靖,“可以吧,殿下?”
司云靖深吸口气,自己坐到了小方桌的主位,指了指对面,“坐着吧。”
三人围着小方桌挤挤挨挨地坐下来。
池萦之看着方桌唯一空着的那边,又看看楼思危瘦了一圈的脸,想起了不在场的另一个人来。
“韩世子呢。要不要一起叫来吃——”
司云靖提起筷子,夹了一筷子肉片, “行啊,叫人把韩世子也叫来。桌子太挤了,坐不下四个人,等他来了,孤的位子让他。”
池萦之:“……”
昨晚还围床夜话,气氛大好着呢。早上一觉睡起来又翻脸不认人了?
听了太子爷满是嫌弃的‘太挤’两个字,楼思危更怂了,拼命把两条腿往木椅子下面缩。
另外两个人边吃边聊几句,楼思危反正一个字不敢插嘴,闷头吃饭。
等司云靖吃完了,放下了筷子,楼思危赶紧放下了筷子告辞,一溜烟跑了。
池萦之吃得慢,还在小口小口地咀嚼着。但按规矩,司云靖放筷子了,她这个陪客也依依不舍地跟着放了筷子。
“继续吃着吧!”司云靖捧着茶杯,不冷不热地说,“我吃好了,楼世子跑了,你再停了筷子,剩下吃不完的要全端出去倒了。”
池萦之:“……哦,那我还能继续一会儿。殿下见谅。”
司云靖中午特意赶回来吃饭,结果帐子里多出一个人,他灌下去整杯的茶,才把肚子里的火气灌下去了。
平稳了心情,他放缓了语气问,“今日的午食,口感如何?”
池萦之不吝夸奖言语,“好极了!滋味鲜美,唇齿留香。”
“你找来楼世子闲话了一早上,还留他一起吃了午食,你现在感觉开心愉悦了?”
池萦之从碗里把头抬起来,抿嘴冲他笑了一下,“很开心,很愉悦。”
司云靖心里舒坦了。
憋了整顿饭的暗火消散得一干二净。
他嘴角噙了笑,伸手一指桌上的炒菜和新鲜荠菜饺子,“军中伙食寻常,这几道菜都是早上专门嘱咐了炊事伙头,特意开小灶准备的。青椒炒肉只炒了一小锅,荠菜饺子也只包了五十个。怕你不知道,说与你听。”
池萦之的脸上果然露出了感动的神色,又抿嘴笑了一下。“多谢殿下。”
司云靖的心里更舒坦了。
本来用完饭放下了筷子,这顿是绝对不会再吃一口的了,今天被对面的笑容晃了一下,他愉悦地拿起筷子,重新夹了一筷子肉片放入嘴里,
“如此大张旗鼓,耗费精力,只为了一顿午食,以前几次巡视大营从未有过。但这次有你在,我便吩咐下去,特意做了几道好菜,放在了你的桌上。而我呢,也特意掐着时辰赶回来。“
他的声音顿了顿,引导着问下去,”我为何要这样做?你想到了什么?不妨大胆说说看。”
池萦之若有所思,咬着半个荠菜饺子想了一会儿,“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什么?”司云靖的声音更和缓了,鼓励地说,“说出来。”
“殿下正当盛年,胃口好,容易饿,在军里想吃些有油水的,人之常情嘛。但身为储君,不能轻易在人前显露出喜好偏爱。现在有我在,正好。”
池萦之恍然起身,长揖表忠心,“反正这些饭食臣都爱吃,就说是为臣准备的吧,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臣愿意为殿下做挡箭牌!”
司云靖嘴角勾起的细微弧度消失了。
他面无表情地喝了一口茶,“错了。再想想。”
池萦之纳闷地坐回去,一边想一边吃,感觉这回琢磨明白了,
“是不是殿下独食无趣,要找个胃口好的一起吃,才能多用些饭食?说出来挺不好意思的……臣胃口好,臣愿陪殿下用食。”
司云靖:“……”
他闷不吭声地灌下了整杯茶,砰的把茶杯往木桌上一放:“又错了。”
池萦之把一整盘青椒肉丝都吃完了,连青椒都捡了个干净,最后停了筷子,不好意思地说,“没想出来。殿下请直接说吧。”
想了想又有些怀疑,“应该不会是……专门为了我开小灶的吧?”
司云靖连着喝了五杯热茶,堵在心头的一口气终于缓了过来,声音不冷不热地,“直接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就是要你自己想。”
说完拂袖走了。
池萦之纳闷地琢磨了一会儿,不确定是哪种可能。
东宫打小性子阴晴不定,做事难以捉摸,她都习惯了。
琢磨不出来,也就放弃了。
过了饭点,军营大灶闲了下来,烧好了许多热水,池萦之惦记着昨天下午神仙般快活的泡澡体验,早早叫了水沐浴。
确认了高大年亲自把守在帐子外,把几处帐帘子放下,挡得严严实实,昏暗的帐子里点起了油灯,放心地脱衣服泡热水澡。
被六扇大屏风隔起的宽敞大帐里,雾气氤氲,水声细碎。
专门为军中尺寸打造的极为宽大的浴桶里坐着,舒服得简直进入了人间天堂。
池萦之把全身上下包括头发丝儿都搓了个干净,加了两遍热水,实在不舍得出来,估量着天色还早着呢,转身趴在木桶边缘,打算再泡小半个时辰,洗出来正好眯一会儿,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了。
泡着泡着,眼皮逐渐沉重,不知不觉地趴在木桶上睡了过去……
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从远方走近中军大帐,东宫禁卫四下散开,司云靖的声音在帐外响起,“这里不用人伺候了,都退下。”
趴在浴桶边的被水汽薰得发热发红的耳朵细微地动了动,人没醒。
高大年在帐外回禀着,“殿下,池世子在里面——”
“孤知道她在里面。你们退下吧。”
“是。”
又一阵细微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逐渐远离了大帐附近。
周围安静了下来。
司云靖的声音再度在帐外响起,冲着帐子里说,
“刚才我单独想了想。罢了,中午那些言语都是小事,不必再计较了。京中来了人,在大营外围等着见你。你见了来人,想必是会开心愉悦的。——我也不指望你感谢了,心里不要有抱怨言语就好。”
嘴里如此说着,抬手掀起了帐子,走了进来。
外面天光大亮,帐子里倒是四处被捂得严严实实的,只点了盏豆粒大的小灯,从外面乍一进来,仿佛入夜般的昏暗。
“昨晚围床夜话,你与我说的话,我想了很久,最后几句不太明白,索性当面问——”
哗啦一声,浴桶里打盹的池萦之惊醒了。
咚的一声,那是被惊醒的人浑身一弹,下巴磕到了木桶边。
满桶的水随着动作发出细微的水波声响。
浴桶里的人震惊地抬起头来。从肩胛骨以下全部浸没在水下,纤葱般的手指抓着木桶壁,水面上只露出一张湿漉漉的雪白面容,和帐子边站着的人视线撞上了。
面面相觑。一片沉默。
第50章 咸鱼第五十式(小修)
宽敞而昏暗的帐子里, 微弱的油灯光亮被掀帘子进来的风吹动,摇曳了几下。
站在帐子口处的人深深地吸了口气,把掀起的帐帘子放回去, 缝隙处仔细地拉好了。
六扇大屏风前头放置的长圆浴桶里,池萦之不安地动了动身子, 扒着木桶壁的两只手唰得收了回去, 把身体更深地藏进了水里。
木桶里的水哗啦一声, 随着动作发出细微的响声。
洗浴用的大毛巾半浮半沉在水中。
雪白的脖颈完全没入了水中,水面上只露出大半张面孔, 不安地仰头望着,长长的乌发散在水里,嫣红的嘴唇贴着水面说话。
“你怎么这么早回来了,高公公说你不到傍晚不……”嘴唇太靠近水了,才开口就又呛了一下, 她不得已探出手臂, 撑着木桶边往上抬了抬。
耽搁了一下, 理智总算回笼了。
“臣失礼。沐浴时睡着了,没有听见殿下回来, 不及起身。”
她换了正确适当的用词,“还请殿下等候片刻,臣立刻起身穿衣。”
站在帐子边缘的司云靖思考了一瞬,往旁边走开了两步。
池萦之松了口气,眼角瞄了下木桶边的小杌子上堆着的衣裳。
都是她刚才脱下来放那儿的,还好平日里做习惯了,沐浴时总是把束胸的绑带放在一堆衣裳最下面, 看过去不至于露馅。
被吓到嗓子眼的一颗心重新落回了胸腔里,她转回去瞄了眼帐子边停住不动的那人。
隔着四五丈距离, 烛光又昏暗,他从光亮的户外进来,也不知道能不能瞧见浴桶里面……
她低头看了一眼,顿时把自己吓得一抖。
水里虽然有大毛巾飘着,遮住了大部分水面,但荡漾的水波里还是能隐约看见前胸风光。
哗啦一声剧烈震荡水响,池萦之在水里往前一扑,面朝着屏风,结结实实趴木桶壁上了。
水面上露出了一小截雪白的后背。
“臣失仪!还请殿下出去帐子,稍候片刻。等臣把衣裳穿戴起来。”
帐子里安静了片刻,响起了脚步声。
脚步声听起来越来越近是怎么回事……
一只手从浴桶侧边伸了过来,轻轻松松握着柄木长勺,给她的大浴桶里加了点水。
池萦之:???
震惊懵逼的视线往上方侧转去,顺着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往上望,越过厚实的行云过肩织金蟒袍,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孔,脸上没什么表情,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站在木桶边,单手提着滚水小桶,慢悠悠地给她加水。
“不敢劳烦殿下亲自加水!”
她崩溃地喊,“臣洗好了,洗好了!还请殿下出去一会儿!给臣点时间穿衣裳!”
司云靖加了满勺的热水,沿着另一侧的木桶壁,不紧不慢地把水添进浴桶里。
“你不必急着洗完出来,就在水里泡着。我本来是要出去的。但刚才想了想,突然改主意了。有些话平日里问不出答案,现在的场合问,或许能意外听到些实话也说不定。”
池萦之:“……”
这货又是什么毛病,突然想跟她玩‘坦诚相对、无话不谈’这套把戏吗!!
她放弃了,趴着木桶壁一动不动,脸埋在双臂里,“殿下要问什么?”
四处一片昏暗的帐子里,水面上露出的那一小截光洁的后背更显得莹润雪白。
司云靖的目光,便沉沉地落在那一小截雪白的肌肤上。
她还是防备着自己。
宁愿袒露出后背,连带着水下的大片风光也不管不顾了,只是不愿给自己察觉胸前异常的机会。
一桶水能遮掩什么,从浴桶边望去,莹润的后背,收拢的腰线,连带着翘起的双丘一览无余……
火烧火燎的感觉从心底升腾到了头顶,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几下,司云靖深吸口气,两根手指拎起水里的大毛巾,往前一抛。水里的风光好歹遮住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