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就那么十来万,你要怎么算股份?百分之零点零零零零一?”
“从我分账里走。”
男人踩下刹车,停在一处红绿灯口,“虽然不能算进公司公账里,不过就这一部影片也难算不到哪里去。反正当时入账的时候就直接归进了我的份额里,现在也从我的账里分出去就好了。”
“......还能这样?”
鹿绿觉得实在新鲜,“做生意是可以这么混乱且豪爽的吗?”
“别人或许不行,但你不一样。”
他的嗓音乍一听漫不经心,又好像带着无限深情,“谁吃亏都不能让你吃亏。”
“......”
鹿绿只觉得心咕咚一下。
就像一只刺猬,向上活泼地蹦了蹦,背上的刺扎的五脏六腑都灼热起来。
因为那一瞬间,她刚好抬了脑袋,对上后视镜里男人眉眼。
线条流畅,非常专注,就像是什么短视频里加了特效和BGM的定格卡点特写。
呼啦一下。惊心动魄。
“毕竟,”
纵横欢场多年的裴导偏头冲她一扬唇,“你帮公司义务实习了这么久,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总不能寒了老员工的心吧。”
——哗啦一下,虚晃一枪。
刚才说的话真的又再次应验了:
和女孩子调调情,那是驾轻就熟信手拈来。
鹿绿只觉得胸闷气短。
......
电影院和鹿绿家离得不算特别远,开了没半小时就到了。
也是一直到下车前,裴措才状若无意地问她:“电影怎么样?”
“嗯?”
“鹿赤说你今天去看《六壬》了,观后感怎么样?”
“还不错啊。”
虽然情绪上还在气裴措,但脑子的理智让鹿绿选择拒绝小学鸡行为,不给好的作品打差评。
她点点头,给出了一个相当简单却有力的回答:“很对得起票房和评分。”
男人于是就轻叩着方向盘,似乎在思索:“那,你想不想高考完之后过来实习?”
“实习?”
鹿绿停下开车门的动作,转回身,“我不是说了嘛,高考完之后要去南极旅游啊。”
“游三个月?”
“......”
“来吧。”
裴老板轻轻弯唇,“到时候,这边的工作室会北迁,依然由我直管,你过来实习,就可以天天见到我了。”
哈?
鹿同学感到无比荒唐:“裴措,你会不会太自恋了?谁想要天天见到你啊拜托?!”
“对不起。”
男人从善如流,“说错了,是我想天天见到你。”
......艹。
又他妈来。
鹿绿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回答什么。
“我那个,我考虑考虑吧。”
她挠挠头发,轻咳一声,“如果有空就过来,免得你相思病发,痛彻心扉......不过你也别抱太大的期望,我还是很忙的。你虽然获得了我的追求许可证,但总归也不是我多么重要的人,你懂吧?”
裴措点点头:“懂。”
“不过说到追求许可,”
他忽然一顿,“我记得当时我们的赌约好像还有一条吧?”
“......做人何必这么严苛呢。再说了,鹿赤那家伙唱歌那么难听,你听他唱《征服》,那可不是享受,简直是折磨。”
男人微一挑眉,神情不变地望着她。
“......这样。”
鹿绿深吸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胸膛,“长兄之过,妹妹代之。我替鹿赤唱给你听。”
说完,她也不等裴措回答,就开翻出手机打开自己的网抑云:“你等着哈,我找个伴奏。”
鹿绿唱歌很好听,这件事裴措很早就知道了。
但这必须是在鹿绿配合的情况下。
如果鹿绿不配合——
“终于你找到一个方式分出了胜负!输蠃的代价是彼此粉身碎骨!外表健康的你心里伤痕无数!顽强的我是这场战役的俘虏!”
——如果鹿绿不配合,她就能把一首凄哀的情歌唱成气势豪迈的战歌。
“就这样被你征服!哐哐哐!”
“切断了所有退路!咚咚咚!”
“我的心情是坚固......”
“好了好了可以了。”
男人叹口气,“算你赌约完成了。”
鹿绿瞬间止住自己激昂的歌声。
“就是,男人嘛,大气点,”
她咧开嘴,“行了,那我走了,你也路上小心点,拜拜哦裴导!”
“哐。”
车门被利落关上。
裴措看着她的背影走远,一直到没入夜色深处,彻底消失,都没再回过头。
说实话,这种感觉让他稍稍有些无奈。
也有些惆怅。
鹿绿像是打定了注意要自己玩自己的,所以每次见面,都是插科打诨侃天侃地,就是不往正题上走。
有时候明明氛围到了要进入下一个阶段了,小姑娘就开始搞破坏,故意把气氛往歪道引。
比如刚刚。
弄到最后,又是令人哭笑不得的喜剧结局。
唉。
她既不直接拒绝,也不干脆同意。
像个撩完就跑的渣女。
才十七岁,这拨弄人心的天赋,真是让人叹为观止。
裴措往后靠了靠,让开了一天视频会议的肩颈休息休息。
手正好摸到车台上的烟盒,但想到什么,又直接丢开。
戒烟。
戒烟戒烟戒烟!
以前上大一的时候,鹿赤喜欢过一个美术学院的文艺女青年。
为了营造对方喜欢的“少年身上淡淡的薄荷香”,那家伙甚至用薄荷味的牙膏洗墨镜和T恤领口。
那时候裴措觉得这狗崽子莫不是疯了。
结果现在,呦呵,风水轮流转。
因为鹿绿喜欢“充满阳光味道的衬衫和微微磨旧的运动鞋”。
裴总裁的昂贵衬衫再也没用过烘干机,每天都挂在大太阳底下暴晒。裴总的运动鞋两天洗一回,洗的时候还吩咐阿姨一定要使劲刷。
说真的,阿姨有的时候都觉得,这个年轻多金的帅气小伙可能脑壳壳有病病。
还是说成功人士都有那么点糟蹋钱的古怪癖好?
今天,裴总特意穿了条充满阳光味道的衬衫和微微磨旧的运动鞋。
但鹿绿的注意力全在她的柠檬凤爪身上。
爱别离,求不得,放不下,八苦之三,裴措全在这盒柠檬凤爪里尝到了。
他叹口气,也不知道在寂静的夜里沉思了多久,才终于睁开眼睛,打算离开。
然而“叮咚”两声。
手机来了新消息。
裴措的私人手机,除了鹿绿的微信,其余全部设置了免打扰。
有声音就是鹿绿,毋庸置疑。
他点开一看,果然是鹿仙女。
鹿仙女——鹿绿自己改的备注。
大王儿和仙女,也不知道她为什么总对这种职称有奇奇怪怪的执念。
鹿绿:你怎么还没走啊?
鹿绿:不会是因为没听到鹿赤的歌声而伤心吧?
鹿绿:那本仙女再给你唱首歌吧
鹿绿:[语音]
鹿绿:[语音]
鹿绿:[语音]
鹿绿:[语音]
......
裴措一条一条点开语音。
没有丝毫伴奏的歌声就这样毫无防备地响起来。
“情深深雨蒙蒙
多少楼台烟雨中
记得当初你侬我侬
车如流水马如龙”
不故意作妖的时候,少女的嗓音很甜,还带几分捉弄人的笑意。
在车内360环绕。
“尽管狂风平地起
美人如玉剑如虹”
没有那么的深情和缠绵。
反而软软的,就像小女孩在诉说心事。
“啊情深深雨蒙蒙
世界只在你眼中
相逢不晚为何匆匆
山山水水几万重
一曲高歌千行泪
情在回肠荡气中”
每一声都落进了心里。
让人望尘莫及的,天赋异禀的,欲罢不能的,
少女野玫瑰。
第57章
鹿绿其实知道裴措怎么想。
只不过她坚定地认为, 一个品性良好,感情真心的21世纪新型男青年,是可以辅佐喜欢的人高考完成, 顺利“登基”的。
濮正谊曾经跟她说过, 男生追你的时候才是对你最好的时候,所以千万别太快答应, 要好好考察,好好享受。
——但鹿绿确实不是因为这个才非要保持单身贵族的身份的。
她只是觉得, 当初裴狗虐她虐的那么惨, 现在好不容易风水轮流转,农奴翻身把歌唱了, 要是她被哄几句就晕乎乎地回心转意,那也显得她太没有立场了吧。
这中间必定要经历些什么契机才能立住自己的威信。
所以鹿绿决定, 等高考完,她从南极看完企鹅回来, 要是裴措还能保持初心,她就跟他正儿八经地试试看。
如果裴措坚持不了。
行。
那拜拜吧。
她知道找到一个喜欢又各方面适合的对象不容易。
但是她又不是非得要找对象。
女人一旦有了对象, 结婚生孩子养孩子婆媳矛盾......反正什么杂七杂八的都来了。
所以,如果一开始就发现弊大于利, 那她一个有才华有颜值有钱财的白富美, 为什么非得要谈恋爱?
——抱着这样的心理,鹿绿的心态维持的很平和。
人的生活嘛, 只要自己愿意给自己找事情做,总是会有忙不完的计划。
别的不说,近在咫尺的,比如教室墙上挂着的高考倒计时一百天的日历,就已经被越撕越少了。
这段时间, 哪怕是鹿父鹿母这样天天谋划着卖女儿搞家族联姻的无良父母,都难得没有去给她增添新的压力。
可能是需要她的高考成绩去光耀门楣吧。
说起来,最近鹿父鹿母和鹿赤的关系居然开始出现了缓和。
也能理解。
反正鹿赤这个“接班人”已经做出了成绩,那他们顺势低一低高傲的头颅也没什么。
一方有心恢复邦交,一方主动递出台阶,关系缓和的简直不要太顺利。
有时候,鹿赤如果有空,还会回家来一起吃个饭。
对此,鹿绿表现的很淡然。
没有什么不满,也没有什么嘲弄,更没有什么欣慰。
她就像接受春天过后夏天会来,太阳下山天会变黑一样,极其平淡地接受了这样的变化。
但因为她的过分平静和自然,反倒让鹿赤感到有些不安。
小哥儿不止一次地开口说,鹿绿,你想要怎么样,你希望哥做什么?哥都答应你。
鹿赤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地对待这个妹妹。
虽然平时相处时,表面上看着大大咧咧,动辄数落,但是鹿绿稍微的一个哭脸,一句抱怨,一次沉默,都会让他如临大敌。
好像是什么青春期敏感又中二的少年。
可能是小时候她缩在墙角罚站时的无助模样实在让人印象太深刻。
导致这么多年过去,在鹿赤心里,鹿绿仍然是那个强忍眼泪不敢吭声的小可怜。
但是鹿绿自己心里清楚,她已经长大了。
尤其是高三这一年,经历了太多的事,看见了太多的“世面”,她变得无比强大。
所以——
“哥哥,你是你,我是我,以前不是一母同胞,以后也总会各自成家立业,你都是这么大的大人了,要学会接受这种个体的疏远。”
小姑娘在餐桌对面冲他扬起唇,把油条一整根扎进豆浆里,语气轻松又愉快,“你没必要把我看得太重要,也永远不要把我放在你自己前面。否则不管是对你,还是对我来说,都是一种负担。”
“我只是......”
“我明白你的意思。”
鹿绿毫不在意地挥挥手,“不过我现在早就不在意那些啦。裴措跟我说过,这个世界上,有的父母子女就是缘分浅,既然已成定论,就要懂得接受。谁规定这世上所有的家庭都一定要相亲相爱父慈子孝的呢,是不是?”
“......只要你自己能想开就好。”
“我想的很开了已经。”
她把油条一点一点撕开,“亲子关系嘛,幼时抚养,老来赡养,因果循环,很正常。说到底,这么多年,他们也没少我吃少我穿,还供我上学,法律上该尽的义务都尽到了,有多少我以后换多少就是了,这种不掺杂感情的纯物质交易,最轻松最公平不过。”
......
鹿赤怔怔然望了她半晌,而后艰难又酸涩地点了点头:“嗯。”
哪里来的公平呢。
被带来这个世上,在最懵懂无知最需要照顾的年纪,被冷落,被诋毁,被压迫。
那么小的一个孩子,就要承受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和无由来的伤害。
要是稍微再脆弱点,说不定整个人生都要被毁了。
然而到头来,却还要“公平地”偿还那些物质付出。
这桩交易,从一开始就没有平等过。
他叼着油条,佯装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你跟裴措现在还有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