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刚入夜,他们乘坐的马车在一处林子的入口缓缓停下,杨逍撩开车帘辨认了片刻, 给负责驾车的僮仆指明了方向,回头对其他人说道:“穿过了这片林子, 再往前行数十里就可以入城了。”
话音刚落,弥漫着薄雾的林中便突然蹿出了一个面上蒙着布巾,穿了一身黑色夜行衣的男子,这个看不清面容的男子非但行为鬼祟, 腋下竟然还夹了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孩。
挟持?寻仇?
双方刚打了个照面,丁敏君脑中便闪过一连串猜测,又看到他手中拿捏着的孩子,顿时柳眉倒竖,气不打一处来。
朝那么小年纪的孩子下手算什么东西?!
当即伸手推了推旁边的杨逍,让他一定要把孩子救下来。后者点了点头,起身跃下马车,落地的时候还好整以暇地理了理衣摆,一副全然不将对方放在眼里的模样。
蒙面歹人显然也没想到竟会在这荒郊野外的树林子里迎面撞上一行人,而且看似来者不善,于是当即便刹住了脚步,谨慎地往后退去。而原本头朝下被他挟持在臂弯中的小孩似乎同样意识到了,立刻晃动手脚剧烈地挣扎了起来,撕扯着稚嫩的嗓子用力喊道:“救命!我眼睛好疼啊,求你们救救我!”
孩童尖锐的嗓音在极其强烈的恐惧下变得几近有些刺耳。
直到此时,杨逍才赫然发觉,这个被歹人挟持的孩子竟是他老友花如令的幼子,花家七童!
他当即面色一变,脚下用力踏出,整个人纵身跃起,须臾间便已经逼近了对面的歹人。
那人没想到他的身法竟如此迅捷,想要退开已然来不及,只得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朝他胸腹处刺出。
杨逍伸出食中二指,出手迅如闪电,稳稳当当地夹住了他的剑尖,随后用另一只手在剑身上轻轻一弹,只听咔咔几声,用精钢制成的宝剑已然断成了好几截,还未落到地上,只见杨逍抬手一掷,原本被他夹在手中的那一块碎片便直朝那歹人的面门而去。
那人已从这寥寥几招中判断出自己绝非对面那白衣男子的对手,顿时心思急转,一边旋身想要避开那一小片弹射过来的碎片,一边故意将手中的花七童向紧接着攻过来的那个男子扔过去。
眼见着孩子被扔飞了过来,杨逍脚步微顿,甩出长袖一卷,轻而易举地化解其上的力道,将孩子带到一旁。
而那人到底没能完全避开被杨逍掷过去的碎片,被从颧骨下方的颊边划过,不但蒙面的布巾破损,不小心露出了真容,更在脸上留下了一道寸长的伤口,正往外汩汩冒血。
惊觉自己面貌暴露,那人神色骤变,不敢再恋战,趁着对方不得已收手去接孩子的空隙,转身便想窜入旁边茂密的草丛中遁走。
“想跑?!”
哪知道就在这个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了一声清喝,紧接着破空之声响起,一条水红的绸缎如同长蛇一般疾飞而出,玎地打在他后脑的风府穴上,那人当即双眼一懵,随后头晕目眩,两耳轰鸣声不断,再也坚持不住,向前踉踉跄跄地冲了两步,扑通跪倒在地上。
丁敏君冷哼一声,收回方才掷出去的金铃索,转头去看被杨逍救回来的孩子。
只见这孩子双眼紫黑肿胀,泪流不止,显然是中了毒了。
丁敏君连忙问道:“胡先生,怎么样?”
胡青牛仔细检查了一遍,摇摇头道:“不好说。”又朝僮仆伸出手,对他道:“拿清水来。”
僮仆连忙解下所有水囊递了过去,胡青牛拔开塞子,让他按住这孩子的手脚,先用大量清水冲洗眼睛外头,再扒开眼皮,不顾孩子的哭叫,哗哗冲洗眼睛里头,随后飞针扎在他的眼皮上方封住相关的脉络,顺便又在头顶扎了一针让他睡了过去,取出解毒丸用手指碾碎,敷在他的眼皮上。
做好这一切后,胡青牛才收回手,淡淡道:“这小娃娃的眼睛被撒了毒粉,我虽然已经做了紧急处理,但不知道这毒粉的毒性如何,若能解那便问题不大。”
“那要是不能呢?”丁敏君追问道。
胡青牛神色平静地说道:“大约从此以后就要瞎了吧。”
丁敏君听到后面露不忍。
这么小的孩子,双眼要是再也看不见,那他以后可怎么办?
“七童!”
恰在此时,又有一个人从方才那歹人蹿出来的小路中跑了出来,显然是一路追赶着过来的。
此人大约四十多岁年纪,身上衣着华贵,手中握着长剑,脸上满是焦急。
他出来的地方刚好距离动弹不得地瘫倒在地上的歹人最近,因而一眼便看到了他,当即目光一凛,飞身上前用剑指着他的喉咙,厉声问道:“铁鞋大盗,你将我儿带到哪里去了?!”
那被称为铁鞋大盗的歹人还没来得及回话,中年男子便先听到了身后有人在叫他:“花兄!”
原来此人便是杨逍口中的老友,江南首富花如令。
听到好友的声音,花如令倏地转身,惊疑不定地叫道:“杨兄?!”
杨逍来到他身旁,对他道:“令公子在我们那儿。”随后便将方才的事简单说了一遍。
听闻幼子已经脱险,花如令顿时面上一松,感激万分道:“杨兄,这次当真是多亏你们了!”
杨逍连忙推辞道:“那孩子既是你的儿子,那便也是我的子侄,何须言谢?”
又想起那孩子双眼被撒了毒粉,于是低头踢了踢躺在地上的铁鞋大盗,逼问道:“解药呢,拿出来?”
听到幼子中了毒,花如令的脸色又重新变得难看无比,用剑指着他冷声喝道:“快把解药交出来!”
谁知死到临头,铁鞋大盗非但没有妥协,反而愈加嚣张地哈哈大笑了两声,随后突然头一歪,嘴角溢出大股的鲜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两人,却再没有了声息。
花如令面色一变,急忙蹲下身去捏着他的下颚打开嘴巴,却见他竟是咬舌自尽了。
他闭了闭眼,忍不住用力地在地上捶了一拳,暗暗恼恨自己的大意。
杨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宽慰了两句,带着他一同去找胡青牛。
在听到幼子可能会因此瞎了双眼,花如令顿时心如刀绞,而当得知面前这位便是传说中的“医仙”胡青牛之后,他就仿佛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那般,扑通一声单膝跪了下来,急声道:“求胡先生救救我儿!”
胡青牛已经知道了他就是他们此次要前去拜访的花家主事人,因此哪里能受他这一大礼,连忙侧身避开,对他道:“这可使不得,花老爷你既与我们杨左使乃是至交,令公子的伤胡某自当尽力。”
杨逍伸手将他扶了起来,也道:“花兄你何必如此?”
花如令嘴唇轻颤,心中再多的感激也只能暂且按下不表,当务之急还是幼子双眼所中的毒最为要紧,因而他也不再多言,登上马车一同朝府中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刚才后台登不上,所以我睡了一觉起来再试试看。
怎么肥四,突然觉得自己好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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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第八十八章
第八十八章
花家七公子名唤花满楼,小字七童, 乃是江南首富花如令的幺子, 上头还有六个兄长,由于是老来得子,排序与他最近的六哥也要年长他八岁, 又因着在他出生之后没几年花夫人便病逝了, 所以从小都被父亲和几位兄长宠着长大, 得亏了他本身性格温和,这才没有长成一个小纨绔。
可就是这么一个乖巧的孩子, 却糟了这等无妄之灾, 当真是造化弄人,若今次没有遇到胡青牛, 说不定小小年纪便当真就要瞎了双眼了。
胡青牛的夫人乃是“毒仙”王难姑,这数年来, 他们夫妻两人一个下毒一个解毒,比试了成千上百次,说句毫不谦虚的话,当今世上, 恐怕没有几个能比他见识过的毒药种类、解法更多的。
而所幸花家七童双眼所中的毒并不难解,之前在他及时的处理之后, 已经解了大半,不会再上行到脑中引起性命危险,只不过人的双眼何其脆弱,经此一遭, 恐怕就算将余毒全部清除干净,往后他视物的能力大抵也要比寻常人差上许多,具体到底如何,还是要等他醒过来后,拆掉敷药的细布,睁开眼睛看过才能知道了。
饶是花如令心中已有准备,然而当真正听到胡青牛这么说的时候,他的面上仍旧忍不住划过了一抹痛色。
胡先生乃是当世有着“医仙”之称的神医,一身高超的医术举世无双,就算因着以往不救除明教中人以外的所有人的这个规矩被冠上了“见死不救”的诨号,依旧抵挡不住想要活命前赴后继去求见的病患伤者,最后不得不隐居到了外人难以寻得道路的蝴蝶谷中。
现在他已经亲口下达了如此的诊断,也就是说七童的眼睛当真是无法恢复到正常时候的样子了,这让他这个身为父亲的怎能不心痛?毕竟他的幼子如今才七岁多不到八岁啊!都怪他们长辈疏忽大意,才让他小小年纪就遭逢如此大变,等他醒来,若知道自己眼睛坏了,他该如何是好啊?
想到这里,他的心中便充满了无法排解的懊恼与后悔,深恨受伤的怎么不是自己,反而让幼子代替他遭了这份罪。
察觉到老友满腹的自责,杨逍伸出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拍了拍,开解道:“今日夜色已深,有什么事咱们明天再说,往好处想想,原本以七童的伤势只怕会双目失明,如今只是视物能力不如常人而已,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我说的可对?”
“是啊,不幸中的万幸。”花如令长叹了一口气,勉强算是听进去了几分劝。
丁敏君身怀六甲,距离临盆也没有两个月了,早在到了花府之后便去了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客房休息,连杨逍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也没有察觉。
见她睁开眼睛,比她早小半个时辰就已经醒了过来,却怕自己动作间会不小心将她吵醒,于是索性也没有起身的杨逍侧过身来看着她,柔声问道:“醒了?睡得可好?”
丁敏君仰起头朝他轻轻笑了笑,习惯性地将额头抵在他的颈侧,懒洋洋地说道:“睡得很好。”
这倒是真话,自从她月份越来越大后,身子一天比一天沉重,各种问题接踵而至,特别是夜间睡觉的时候,浮肿胀痛的双腿令她根本就睡不安稳,而昨天许是白日里赶路的时候累着了,夜间竟然睡了近几个月来难得的一个安稳觉,连日来的疲倦一扫而空,精神着实不错。
简单地洗漱之后,丁敏君坐在梳妆台前,她的头发太长了,非常不好打理,何况她现在还挺着肚子,更加不方便。
光明顶上虽然有负责杂扫的僮仆,但两人平日里的起居从来都不要人伺候,除了清扫之外,很少会让人进入他们居住的院子,因而在有一次看到身怀有孕的妻子梳头发时艰难的模样后,杨逍走过去从她手中将木梳抽了出来,托起她的长发亲自为她梳理。
第一次的时候没有经验,毕竟堂堂杨左使何曾给旁的什么人梳过头?可当这个人是自己的妻子的时候,他原先的一切讲究好似都变成了过眼的云烟,还要什么讲究,不需要,非但如此,他反而还从中咂摸出了许多外人无从得知的乐趣,这便是他们夫妻二人之间的事了。
言归正传,第一次梳的时候没有经验,就算他的手再怎么灵巧,梳出来的发髻仍旧是松松垮垮,似乎一不小心就会散下来一般,总之不好外出见人。
然而他没想到,他敢动手,丁敏君竟也敢顶着这么个摇摇欲坠的发髻过了一整天,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最后还是杨逍自己看不下去,动手拆了这可以算是失败的一次尝试,只用了发带将她的全部头发在脑后扎成了一束,总算看起来比之前好一些。
……然后他私下里悄悄跟胡青牛的夫人王难姑请教了一番,直到现在,可说是熟能生巧,经他手梳出来的发髻,已经足以媲美丁敏君自己的手艺了,说不定还要高出她一筹,毕竟和杨逍不同,她的手笨得很,这么多年来来去去就只会这几个发式,也懒得花更多的精力去学。
从那之后,一直是他亲手为她梳头,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杨逍挥退伺候的丫鬟,取过木梳熟练地为妻子挽了一个简单的圆髻,两侧簪好轻巧的步摇,刚放下手,便听人来报说七公子醒了。
夫妻两个对视一眼,立刻起身赶了过去,他们到的时候,胡青牛已经动手拆下了花满楼眼上敷过解毒药后蒙起来的细布,用清水擦去上头残留的药粉,正让他睁开眼睛看看。
花满楼手心微汗,睫毛剧烈颤动,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忐忑地抬起眼皮,缓缓睁大了双眼。然而当真正看到面前的景象的时候,他却呼吸一窒,嘴唇控住不住地轻轻抖动,放在腿上的双手忍不住攥紧了裤子上的布料,抓出一道道褶皱。
眼前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薄纱,又好似在迷雾中行走,一切都显得那么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花如令看着幼子那不复以往清亮的眼睛,心中猛然一痛,知道自己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然而下一瞬,胡先生说出的话却又让他蓦然生出了微弱的期望。
胡青牛在问了花满楼此时视物的状况后,撑开他的眼皮仔细查看了一下他的眼珠子,又搭在他的脉上细细探了探,捻着自己下巴上一小撮胡子,缓缓道:“唔……照目前来看情况不算太坏,这样,我先给他开副药喝下,再辅以针灸治疗几天,等清除余毒之后,应当还会好上许多。”
花如令听到后大喜过望,忍不住语带哽咽地连连向胡青牛道谢。
同样遭遇了大起大落的花满楼也湿了眼眶,被胡青牛告诫不能流泪以免加重伤势之后,死死地忍住了泪意,小脸憋得通红,一字一句地谢过为他尽心诊治的胡先生。
……
十天之后,残留在花满楼双眼中的余毒全部清除干净,眼周淤堵的脉络也被针灸疏通,不过那毒到底还是对他的眼睛造成了无法恢复的伤害,视物的时候会比其他人稍微模糊一些,且不能长时间用眼,就目前的状况来说,最多每日用眼三四个时辰,其余时间都得闭上眼睛缓解疲劳。另外在阳光猛烈或者夜间的时候,他双眼的视物能力会急剧下降,因此艳阳天若是要出行,他须得撑着伞或是用不太透光却可看到的黑纱蒙眼阻挡日光,而到了夜间最好早早闭眼休息,实在有事,则必须灯火通明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