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谢图南看着暮云忙碌的背影,心底的空缺一点点的被填满。
从前她也喜欢这样整理冰箱,但他总是轻飘飘说一句:“弄这个干什么,交给阿姨就行。”然后去忙自己的事情。
这是她想要的吗,这种平淡的幸福感。或许,也是他想要的。
只是曾经拥有的时候,并不珍惜。
“矜矜。”谢图南轻轻的出声,像是怕打扰她。
暮云摆鸡蛋的动作顿了一下,又想起梦里的那句“矜矜真漂亮”。
“……”
她闭了闭眼,不接话。
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完,暮云转身,对上的却是他的胸/膛。
走路都没声音的吗?
“让开。”暮云说。
谢图南垂眸看她,然后真的往旁边让了让。暮云看他一眼,走过去。
听见他在身后说:“我们聊聊。”
天色更暗了,风吹进来,书本被翻开。
谢图南的语调很轻很慢,带着些许的沉,有一种势在必得在里面。
就好像是蛰伏了很久的狼,终于开始进攻。
暮云的背脊微微僵了一下,然后弯腰,收起藤椅上的资治通鉴,压在另一本书的下面,摆到一点都看不见封面的蓝色。
“聊什么。”她的态度没有刚才那么生硬。
也许是该聊聊吧。
这两天他们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除了昨天他被她故意气走,似乎是一种和平相处的状态。
谢图南很早就摊了牌,说“要追她”,但又没有冒进,甚至没有逾越半分。
但暮云知道,这不过是表象。
在杨华这件事上,暮云不会拒绝他的帮助。谢图南很清楚,所以他不着急。
他只不过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合适的、可以心平气和“聊聊”的机会。
谢图南始终是谢图南,习惯了运筹帷幄,懂得什么时候是最好的时机。
就像现在,尘埃落定后最放松的时候。
暮云在藤椅上坐下,“你想说什么,我还要去做饭。”
谢图南拎了张椅子,坐到她旁边,“那天付华初找过你了?”
“找过。”
“没有什么其他想问的?”
谢图南靠在实木座椅里,光线昏暗,他轮廓半掩着阴影,却显得线条更加深刻流畅。
“没有。”暮云看着他说。
谢图南眼皮跳了跳。他从兜里摸出打火机,捏了捏,又放到旁边的桌上。
“如果两年前,我来机场找你,还会走吗?”
“你来了吗?”暮云平静的反问。她以前很喜欢假设,但现在觉得毫无意义。
然而谢图南说:“来了。”
来了?
一瞬间暮云差点没听懂这两个字。
那天去见付华初,听了贺姝这个名字的前因后果。她震撼之余,有难过,但又很快释然。
然而现在,她却觉得心脏被狠狠揪了一下,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原来他去了机场。
果然,他是知道的,他知道她要走。那么既然来了,是没赶上,还是说……不想拦。
大概率是后者吧。谢图南那么骄傲的人,那种情况下,他不会低头的。
沉默了很久,暮云轻轻的说:“会。”
还是会走。
她那时候,根本就不想面对他。
简单的一个字,谢图南却觉得呼吸一窒。心里空荡荡的,像是什么砸了一个窟窿,冷气呼呼的灌进去。
“你来了机场,就算时间允许,也不会找我。只是来了而已,是吗?”一段长久的沉默后,暮云还是问了出来。
分不清是出于什么心理,但就是想问。
借着最后的天光,谢图南仔细描摹着她的脸。
一切似乎又回到原点,刚刚有点温度的冰水,又迅速的冷却、冻结。
“是。”但在这种事情上,谢图南不会骗人。
虽然对答案也没有期待,但真的听到他说“是”,暮云还是真切的感觉到了心痛。
生活不是电视剧,没有那么多恰好的错过。
退一万步说,如果那天他非要拦,直到飞机起飞前的最后一秒,都是有办法的。
“暮云。”谢图南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语调罕见的透出一种疲惫,“那天我很累。”
“我也挺累的。”暮云慢慢的说,“一直。”
她盯着地板的缝隙,眼睫轻垂,语调很轻,又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在说。
看着她这副样子,谢图南觉得心口闷的难受,想抱她又不能。
沉默良久,他终究没有解释什么,好像也不能解释什么。
“是我的错。”
暮云呼吸一窒,手指轻轻收拢,“对错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果。”
“那过程也可以全部忘掉吗?”
暮云眼睫轻抬,对上谢图南的视线,“记得又怎么样?”
谢图南坐的椅子比藤椅高很多,他搭上藤椅把手,倾身微微靠近,盯着暮云的眼睛,缓缓问:“心里还有我的,是吗?”
长久的对视,也是长久的沉默。
暮云想说“没有”,但怎么都开不了口,因为心是痛的。
“不重要。”她仍旧说。
“以前的那些不会再发生。”谢图南说,“我——”
“以前的哪些?”暮云打断他,反问。
是在别人问他“会不会娶她”的时候,云淡风轻的说“想什么呢”;还是她独自一人面对“疑似早孕”报告单时,在国外忙他的事业,随心所欲的冷战。
有些东西只是埋在心底,她长大了,所以看起来不在乎了;但只要稍一回想,当初的孤单无助还是如影随形。
对错真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很难过。跟着他,从来看不到未来。
“谢图南。”暮云终于主动开口:“谢谢你这几天的帮助,但我们——”
她停顿一秒,偏过头,看着门外说:“还是到此为止吧。”
“你应该去找个合适的女孩子结婚,北城那么多名媛淑女,总有喜欢的。”
太阳彻底落山,连彼此的表情都看不清了。
谢图南的手死死的攥着藤椅把手,暮云的话刀子一样割着他的心。
她明明在难过,为什么要把他推远。
谢图南动了动喉结,克制着问:“那你呢?”
“准备和谁,林西湛?还是找你高中那个小男朋友。”
“都不是对吗?”
“那小男朋友是胡诌来气我的,你也不喜欢林西湛。”
谢图南语调笃定,握住她的手腕,“那为什么不能再跟我一次?”
感受着他掌心的温柔,暮云没有抽开手,沉默良久,她轻轻的问:“有什么区别吗?”
“跟你……”暮云顿住,忽然笑了,“我还不如跟他们。”
谢图南手上的力道蓦的收紧,“你说什么?”
“难道不是?”
暮云重新看他,一字一顿的问:“你想过娶我吗?”
第44章
-你想过娶我吗?
很突然的、完全在谢图南意料之外的一句话, 所有的声音都戛然而止,屋子里静的落针可闻。
暮云推开他的手,起身开了灯。亮白的灯光照亮了屋子, 暮云转身靠着墙,和谢图南对视。
隔着三米的距离, 谢图南终于看清了她的表情。
眼眶有点红, 浅色瞳孔盈着一层水光, 还是清澈见底,却让人分不清里头的情绪。
“怎么不回答。”暮云扯了下嘴角, 让自己表现的轻松一点:“我跟你三年,你想过娶我吗?”
谢图南垂下眸子,身体微微前倾,手肘撑着膝盖,闭了闭眼开口:“暮云。”
“很为难是不是。”暮云的脊背缓缓放松下去, 侧过头不再看他, “那还是我替你答吧。”
“从来都没有。”她加重了从来两个字, “在一起三年,你从来没给过我任何承诺。”
谢图南抬头, 眼里带着错愕。
“怎么了,不是吗?”暮云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好像冤枉了他似的,“或者你现在说一句有,我就信你。”
谢图南沉默了。
他不知道怎么反驳,或者说,该不该反驳。
谢图南的世界里, 承诺代表未来,虚无缥缈、没有定论。
他的确, 没有想过和她未来会怎么样,但同样的,也没有想过自己未来会怎么样。
生来就拥有很多,导致对什么都不太在乎。十二岁那场绑架案之前,他也怕疼怕死,后来就不怕了。
生意场上总有人说他做事太狠,其实只是豁的出去,对他来说钱不过是一串简单的数字,得失都不重要。
因为豁的出去,所以不会瞻前顾后,永远显得游刃有余、胜券在握。
但此时此刻,那种什么都能掌控的感觉消失了。
言语太贫乏,不知道该怎么为自己辩解,也或者,没有辩解的资格。也许多说一句,就是多错一句。
屋子里安静极了,暮云却笑了一下,她的视线越过谢图南,落在他身后的墙壁上。
“五年前,你去接余彤,在宿舍楼下,她问你会不会娶我,你说——”暮云回忆着,“想什么呢?”
“你的语调好轻松啊,说的确实最伤人的话。”像是没了力气,暮云脸上的笑也消失了。
“是,结不结婚对你来说无所谓,但我不一样。我没有背景也没有家人可以依靠,我没有退路,谢图南——”
暮云一口气说到这里,渐渐带了点哭腔,表情是一种隐忍的平静:“我留在你身边就是一个天大的赌局。一个女孩的青春能有几年呢,凭什么陪你挥霍?”
“等到有一天你玩腻了,一脚踹开我,可比我甩了你简单多了。到时候我除了默默离开,有别的选择吗?”
暮云见过很多女孩,她们都很年轻漂亮。有些不过是为了一个包,为了一点虚荣心,为了见识一下挥金如土的生活,心甘情愿的被那些公子哥玩,然后陷在里面,再也出不去。
但是还有的女孩,干干净净爱上一个人,明知道不可能有结果,还是心甘情愿留下,最后满身伤痕的离开,带着回忆舔舐着伤口继续生活。
听着她一字一句的控诉,谢图南觉得脚下很沉,但还是慢慢走到了暮云旁边。
“我没想过分手。”他说。
暮云没躲开,轻轻的说:“也许吧。”
“但是那又怎样。”没想过分,也没想过未来。
暮云挪开视线,“所有人都说我嫁给你是痴心妄想,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妄图靠着你飞上枝头变凤凰,或许连你也这么觉得。”
“不是。”谢图南语调急促,胸膛微微起伏。
“没有吗?”暮云反问,“一个月前,在你的办公室。不是还质问过我,当年是不是——”
“抱歉。”谢图南终于听不下去,他闭上眼,不知道该拿眼前的女孩怎么办,“对不起。”
一声“抱歉”,一声“对不起”,暮云的眼眶瞬间发酸。
突然觉得那几年也有了一个交代。
已经发生的不能改变,至少他们之间,没有弄得很难看。
就像这次,他还帮了他,也并没有拿这件事趁虚而入。
暮云轻轻的舒口气,然后慢慢的说:“我接受。”
接受你的道歉,但也仅仅如此。
平复了情绪,暮云的语调也冷静下来:“留下吃顿饭吧。”
“是你说的,给你做顿饭,就当谢谢你这次的帮助,昨天那个番茄不算,免得你认为我不讲道理。”
暮云说到一半转过身,眼泪已经不争气的落下,但她仍旧道:“吃完,我们就算两清。”
“暮云?”谢图南再怎么冷静的一个人,也没有崩住,盯着她单薄的脊背,胸口难言的沉痛。
谢图南伸手,从背后抱住她,“真的舍得吗?”
他抱的很紧,暮云闭上眼,能听到心跳声。一下一下,沉而缓。
真的舍得吗?她问自己。
有什么滴到了手背上,滚烫的,又迅速冷却。
谢图南吻在她头顶,闻到她发间轻柔的香味,语调微微沙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好不好?
暮云轻轻摇头。
此时此刻,忘掉过去的一切,心中的悸动诚实的告诉她:是不舍得的。
差一点,就答应他了。
但今天她太累了,不想在情绪不稳定的情况下做冲动的决定。
敲门声在这时候响起。
暮云看向院门的地方,挣开他的手,“我去开门。”
谢图南站在原地,看着暮云的背影,轻轻的覆上自己的手背。
湿润又冰凉的触感。
她哭了,但还是执意推开他。
似乎是一个死局,前所未有的棘手。就像是置身在一片茫茫的沙漠,没有路,连方向都看不到。
暮云一边走,一边擦眼泪,到院门处,深深吸了口气才问:“谁啊?”
院门没锁,外面的人不进来,应该不是熟人。
然而紧接着,是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家呢?”
暮云怔了一下,门已经被“吱呀”一声推开。怀宴拎着行李箱踏进来,“还以为你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