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讨厌先帝,不过薛简对一只小小的禽鸟不会赶尽杀绝,依旧养着妆点后宫。
这孔雀性情极为骄傲,很少有人见到它会展开自己的尾羽,显露出这么光华灿烂的模样。如苏果这样的一个身在后宅,连肉都吃不饱的小姑娘,大概更加少见这样的禽鸟。薛简见苏果也歪头看着那只展开了漂亮的尾羽,一边开屏一边微微走动,在苏果的面前走走停停,全方位地展示自己尾巴的孔雀,总觉得那漂亮的尾羽碍眼。
他收回目光,却见苏果点了点小脑袋说道,“我知道。”她当然对孔雀并不陌生。
“你见过孔雀?”薛简揽着苏果的肩膀退后了几步,看那孔雀挺胸抬头拖着大大的尾羽跟过来,下意识地看了看苏果。
这孔雀似乎冲着苏果来的。
“见过。从前侯府有一只。”南阳侯府作为百年勋贵豪族,弄一只孔雀在家里养也不是没有办法。虽然苏果是个小庶女,孔雀比起她来身份高贵多了,她是不可能亲近到稀罕难得的孔雀的,不过也不代表苏果不可以在皇帝陛下的面前吹嘘。
而且她的的确确在现世见过很多的孔雀,还跟其中一只是很要好的朋友,此刻就对薛简炫耀着说道,“我和它可好啦!它天天对我炫耀尾巴呢。”
她想到自己的小伙伴儿,就对薛简得意洋洋地说道,“不过它的尾巴比这只更漂亮!”她的小伙伴儿可是孔雀一族的小王子,特别漂亮,比凤凰还要漂亮,是整个羽族公认的美男子呢。
冷峻高贵,傲气得不得了。
虽然苏果一直都觉得她家师兄才是最俊美的那个。
苏果哼哼了两声。
“天天给你炫耀尾巴?”薛简琢磨了一下,总是觉得哪儿哪儿不对,对苏果问道,“你和那孔雀那么要好?”
“我和它可好啦。”苏果用力点头,认真地承认自己的友谊,还对站在自己身边似乎眼底露出几分不悦的皇帝陛下兴致勃勃地说道,“而且知道我喜欢他它的尾羽,天天都开给我看。”小小的红毛狐狸,毛茸茸一团,看到小伙伴在自己的面前刷出了五色斑斓的尾羽,流光溢彩,再也没有比那更灿烂的美色了。
小小的毛团就拿毛茸茸的小爪子去戳小伙伴儿开得灿烂的尾羽,奶声奶气地叫好,说那是这世上最漂亮的孔雀的尾巴。
“它还说以后天天都给我开屏。”
突然,小黑屋里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
垃圾毛团不做人。
这是孩子气的话。
孔雀怎么可能会说话呢。
薛简笑了笑,摸了摸苏果的头低声说道,“以后你有朕了。”
大概是苏果这小庶女在侯府没有人在意,寂寞又卑微,所以只能和禽鸟做朋友。
不过和孔雀做朋友也只是寂寞的时候,如今她在宫里,薛简看着苏果的眼睛停留在那正踱步踱步到了她眼前,转着圈儿给她看尾巴的孔雀身上,沉默半晌,抬手遮住了苏果的眼睛,目光落在那正炫耀着灿烂尾羽的孔雀身上,眼底一片森然。
那带着压抑的森冷的目光,叫正得意洋洋的孔雀顿了顿,飞快地收了尾巴,摇摇摆摆地跑掉了。
“它怎么跑了?”苏果疑惑地看着那孔雀仓皇的背影,呆呆地问道。
“谁知道。大概饿了。”薛简收回森冷的目光,微笑着对苏果说道。
站在一旁的內侍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
“是了。它也该去吃饭去了。不过它的尾巴也很漂亮。”苏果热情地称赞了一下孔雀的尾巴。
薛简笑了笑。
皇帝陛下悠然地想,这孔雀真是好命。
如果不是担心苏果刚刚进宫在宫中寂寞,他今天就扒了孔雀的尾巴当羽毛扇。
“还要走走么?”他对苏果温和地问道。
“再走一走,我就该去干活儿,陛下也应该去干活儿了。”苏果点了点头,正跟着薛简一起走向锦鲤池,还对薛简兴致勃勃地说道,“从前我还有一条锦鲤朋友,特别漂亮,是金色的!还跃过龙门呢!”
她见薛简耐心地听着,因为宫中的飞禽走兽那么多,所以想到了很多自己曾经的小伙伴儿,怀念地说道,“它越过龙门以后,还说要把它的逆鳞送给我。可是揭下逆鳞多疼啊。”
跃过龙门的锦鲤就成了龙,龙的逆鳞那么疼,就算是想要给她这个朋友当友情的见证,可苏果也觉得太疼了。她就对薛简说道,“我说我不要。因为我舍不得它疼。”
毛茸茸的红毛团子对盘旋在自己头顶的金龙认真地挥着小爪子说,舍不得叫它疼。
薛简耐心地听着饱受欺凌,只能跟飞禽走兽做朋友,还要幻想自己和这些朋友对话的可怜的小姑娘。
“然后呢?”他微笑着说道。
看着这样可怜的苏果,薛简想,她遭遇了那么多的伤害还有寂寞,却依旧能这么天真可爱。
可是他却已经连心都成了黑色。
“它就允许我坐在它的身上了。”金龙小伙伴儿听了毛团的话,就拿龙爪把毛团放在了自己的身上,带着毛团每天都畅游天空,还说要带毛团回龙宫去,不知道为什么,被毛团的师兄提着剑追杀了几万里。
她师兄似乎不喜欢龙族的样子。
小黑屋里传来了第二声小二哥深深的叹息。
垃圾毛团是真的不做人啊。
听着苏果天真的话,哪怕只是天马行空的孩子气的幻想,可是皇帝陛下所欠缺的也只不过是这一份天真的幻想罢了。他经历了要多,在后宫长大,看着野心勃勃的女人,野心勃勃的男人,无数的阴谋诡计,很早就失去了那些幻想的能力。
虽然心早就被染成了黑色,可是却并不代表他不喜欢听这样天真的属于一个单纯的女孩子的幻想。他微笑着听小姑娘哼哼唧唧地说她的金色的跳过什么龙门的朋友英俊高大,还喜欢抓她的尾巴,嘴角勾起愉悦的弧度。
他难得这么愉悦。
內侍们更不说话了。
总是觉得……如果苏家二姑娘能叫陛下更开心一些就好了。
只不过愉快的时光总是很短暂。
当靖王求见的消息被內侍们走一步腿三步地送过来,薛简眼底的笑意慢慢化作了冰冷。
虽然嘴角依旧带着笑,可是这笑意却不打眼底。
“叫他过来。”他倒是想看看靖王还想说什么。
见苏果站在自己的身边露出几分疑惑,薛简垂头,看了她很久。
“陛下,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在想他进宫的目的。”薛简对靖王的死活也不怎么在意,对靖王是不是因为这件丑事快要上吊了更不在乎。又不是皇帝陛下叫苏琴跟薛宁私奔的。
他带着苏果走到了一处亭子里坐下,一旁的內侍端来了上好的香茶点心,苏果走了一路也饿了,见薛简对点心不感兴趣,就乖乖地坐在他的身边啃点心吃。
当焦头烂额,摇摇欲坠的靖王走过来,看到的就是英俊年轻的皇帝含着笑意在看身边乖巧美貌的小姑娘啃点心,纵容的态度傻子都看得见。
那和睦的一幕,刺痛了靖王的眼睛。
他怔怔地看了苏果很久。
苏果,这个南阳侯府的庶女,他其实并没有多留意过,娶她也只不过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名誉的权宜之计。
可是他没有想到,苏果是那样美丽的女孩子。
昨夜大婚,当她从薛简的怀里探出一张美艳无双的脸,靖王也不得不承认,他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重重的,几乎叫他窒息。
那是面对苏琴的时候细水长流的柔和完全不同的感觉,那一眼就像是沉重的锥子,一下子砸在他的心口上。
叫他无法忘怀。
可是苏果带给他的屈辱同样叫他窒息。
“陛下、”而如今,苏果就这样坐在薛简的身边,又代表着什么?
靖王艰难地想着,一个令人惊艳的美人被带到宫中一夜,而现在,还可以坐在皇帝的身边,随意地吃点心,这代表着什么?
他的心里一下子缩紧了,似乎是失去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也似乎是心有不甘,哪怕是恼怒苏果,可是此刻却因为苏果在宫中的悠然,叫他更加难以呼吸。那大概是隐隐的嫉妒,还有被他皇兄夺走了属于他的不甘心。
他跪在薛简的面前,薛简垂眸看了看一脸苍白的靖王。
“你进宫想做什么?”他单刀直入地问道。
这么直接,靖王都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说不出口了。
“陛下,阿琴她……”
“朕说过,如果你执意舍不得南阳侯嫡女,如何与薛宁商议她的归属,朕的不在意。”反正兄弟争妻都已经把皇家的脸都没了,薛简完全不在乎靖王兄弟更丢脸。
他不是看中面子的皇帝。
所以此刻,他格外开明,完全没有再插手这件事的意思。
反正只要苏琴不上玉碟,爱服侍他哪个弟弟就去服侍哪个弟弟。
“阿琴和王弟……”苏琴给他带来的羞辱是靖王一辈子都无法遗忘的。只是想到苏琴的婉转体贴,还有南阳侯府好歹也是京都豪族,靖王垂了垂眼睛对薛简艰难地说道,“陛下,无论如何,臣弟都和南阳侯府有过婚约,凡事讲究先来后到。”
更何况他都成了京都笑柄,京都谁人不知他头上绿油油的?
就算是不娶苏琴,也断然不会再有豪族贵女愿意嫁给他了。
不然嫁给他算什么?比不上苏琴,只能捡苏琴不稀罕的?还是要跟他一起去承担苏琴留下的笑话,在每一次见人的时候都被人提到,被人耻笑?
豪族贵女大多心高气傲,
谁愿意受这个气。
不能娶到苏琴,也无法联姻真正的豪族,那他日后就算生下儿子,无人为他在朝中说话,怎么和其他的兄弟生下的孩子竞争储君之位?
他仰头看着薛简,希望得到薛简的支持还有同情。
那可就真的想多了。
皇帝陛下正在侧头,对苏果温和地说道,“这点心是宫中特有,外面难得。你多尝尝。”他显然不把靖王的可怜放在眼里,不过苏果就不怀好意地一边啃点心,一边看着对苏琴依旧舍不得的靖王了。
他是那么深深地爱着,牵挂着苏琴,就算是薛简都已经发话叫苏琴给薛宁当小妾还依旧舍不得她。这和上辈子多么像啊,明明苏果和靖王之间已经慢慢地缓和,开始努力地展开新的生活,把过去全都遗忘,可是当苏琴回归,靖王顿时又奋不顾身地和苏琴搅和在了一起,还祸害死了苏果。
如今,看着靖王可怜的样子,苏果眼睛眯起来,突然笑眯眯地说道,“如果舍不得,那就去竞争呗。”
靖王霍然看向苏果。
当他看到苏果的那张不施粉黛却依旧美艳精致的脸,心里微微一痛,竟然说不出话来。
明明她应该是他的王妃。
可是如今却留在宫里。
那一刻靖王感受到了巨大的羞辱。
甚至这种羞辱超过了苏琴与薛宁一同私奔的耻辱。
虽然苏琴是他玉碟上的王妃,可也只不过是个名字,刚刚过了聘礼而已。可苏果却是真真正正穿着嫁衣,进了靖王府的门,已经几乎是他的王妃了。
苏琴私奔只算得上是旁人茶余饭后的笑料,可是苏果明明都已经进了门却被薛简带走进了宫,留在宫里,这带给靖王的是更深刻的打击还有羞辱。明明本该是他的妻子,如今却并不属于他……靖王的目光无法从苏果的身上转移,或许是因为险些得到却又失去,他觉得透不过气来。
苏果可不管他的心路历程,还给靖王兴致勃勃地出主意说道,“薛宁敢带苏琴私奔,这是完全没把你放在眼里呀!难道就这么算啦?那苏琴和他恩恩爱爱的每一天,都是你丢脸的时时刻刻。你怎么见人啊。”
她窃笑了两声,见靖王不吭声,只怔怔地看着自己,就对他说道,“你现在是靖王殿下,薛宁却都不是王爵了。没准儿苏琴还愿意嫁给你了呢。”她眨了眨眼睛,憋着坏给苏琴上眼药。
苏琴心高气傲的,如果给英王当小妾也就罢了。
可如果给罢黜王爵的一个光头皇族当小妾,那苏琴能受得了么?
她十有□□是要回头跟靖王黏黏糊糊的。
可如今苏果上了眼药,靖王就算日后又跟苏琴好上了,又会不会在心里总是怀疑顾虑,这苏琴和他在一块儿,到底是因为和他有感情,还是为了他的王爵的身份呢?
无论是这场纠葛中的任何一个,苏果都没有半点好感,她希望苏琴靖王倒霉,再也没有好日子过,什么破镜重圆,重新恩爱在一起,那是别想。
她坏心眼地给苏琴上眼药,笑容灿烂美艳,就像是宫中开得最娇艳的那一朵花,艳光四射。明明还有几分稚气,可是美貌却无法遮掩。靖王看着她给自己出主意,出着出着还自己笑起来,笑靥如花,只觉得喉咙干涸。
他想对苏果说一句话,却说不出口。
他只想问她,那她呢?
她是真的从未想过嫁给他?
明明身为庶女成为靖王妃,这已经是飞上枝头,为什么宁死也不做靖王妃?
“好了。你回去吧。”薛简的目光落在靖王的脸上,突然冷冷地说道。
他脸上的笑意全都不见。
“陛下?”靖王不知为何薛简的笑容全都不见了,不安地起身。
“你和薛宁的事,朕懒得管。只是朕最后告诉你一次,皇家玉碟不是笑话,更不是随随便便的玩意儿。苏琴已经被玉碟除名,就算她不愿嫁给薛宁,又愿意嫁给你了,朕也不允许这等下作女子被记在玉碟上,给整个皇族,给朕丢脸。”见靖王欲言又止,薛简漠然地看着他问道,“朕的意思,你明白了么?”
帝王的意思昭然。
他懒得管一个女人的归属。
苏琴爱去谁的府上就去谁的府上。
可是就算她和靖王破镜重圆,也做不得靖王正妃,做不得靖王府有名有姓,能在皇家玉碟留下姓名的女人。
皇家不给苏琴名分。
靖王高挑华贵的身姿似乎一下子就受不住了。
他俊面惨白,却还是咬了咬牙,低声说道,“臣弟明白。”
苏琴没有名分也没有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