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敖御长老那一击声势浩大，我师尊翻滚出了天外也同样是在众目睽睽。如果遮遮掩掩，反倒像是受不得失败，太小家子气了。”苏果不怀好意，满嘴口花花，见掌教真人想要反驳却又反驳不出来，就对掌教真人说道，“坦然承认自己技不如人，承认自己失败不好么？为什么要遮遮掩掩，反倒叫人觉得输不起，徒增笑料？更何况敖御长老是仙阶，败在他的手下也不丢人，有什么要隐瞒的。就算是失败，也要有面对失败，还有在旁人面前坦然失败的勇气，这才是一往无前，于与天地争锋的修士的意志，您说呢？”
她哪哪儿都有理。
掌教真人竟然有被她说服了的感觉。
只是他又觉得哪儿哪儿不对。
“你这是……真心为了你师尊，是么？”他犹豫着问道。
“是呀。我是真心为了他。”真心希望梵清道君丢脸。
苏果笑得小白牙都露出来了。
看着她对自己甜甜地笑，掌教真人心里也一软，抬手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说道，“你说的没错，做修士的，的确应该有面对失败的勇气。”
“那您能不能也跟我说说，为什么会选我去拜见敖御长老啊？”苏果顺势问道。
“你家中祖辈与敖御长老曾有渊源。当年他大道未成，曾经遭遇过杀身之祸，被人追杀。你家中祖辈曾经在他逃命之时送了他一颗疗伤的灵丹。他逃出生天之后就对你的祖辈回报这份恩情，虽然时过境迁，不过后好歹也算是故人之后，因此我才想叫你去拜见他，或许可以看在曾经的情分，他能对你多几分照顾庇护。当然，我也有其他的私心。”
掌教真人见苏果慢慢地瞪大了眼睛，看起来就很意外，笑着正想和苏果继续说一说为什么送她去拜见敖御，却凌空一道黑光破天而来，直入他的掌中。
他抓住了这道灵光，突然愣住了一下，之后，疑惑地看着苏果。
“敖御长老说，叫宗门供奉他最肥的肥鸡……奇了怪了。”
早就辟谷的黑龙怎么突然要吃肥鸡了？
仙阶之尊，不能够吃那么没格调，掉价的肥鸡是吧？
莫非肥鸡不是肥鸡，其实是想吃凤凰吧？
凤凰，才配得上进黑龙的嘴，嗯？
迎着掌教真人迷惑的目光，不食人间烟火的小仙女默默地，默默地缩起了小脖子。
☆、仙尊（七）
为了不叫自己贪吃嘴馋的真面目暴露在掌教真人的面前, 苏果乖巧，伪装一无所知。
掌教真人一边猜测敖御的深意，一边看着苏果这天真无邪的样子。
想必……小姑娘也是不会清楚的。
就算是见过苏果一面, 对苏果印象不错, 可想必敖御也不会把自己做的事去告诉苏果缘由。
“私心？真人的私心是什么意思？”苏果觉得敖御的那要肥鸡，就真的是要肥鸡，不是要什么凤凰。
不过看掌教真人的样子应该也不会相信自己。
见掌教真人垂眸沉思，她就不想再这里叫真人费心了。
相反, 因为仙灵宗对她一直都很好，把她抚养长大, 掌教真人对她也一直都和蔼可亲, 苏果觉得如果自己力所能及的事，还是应该帮帮掌教真人。她就好奇地问他的私心，听见她问, 掌教真人先把心中的疑惑放在一旁, 对她笑着说道，“我是想，如果敖御长老很喜欢你，你又能在他的面前说得上话, 不如劝劝他。”
“劝什么？”苏果更好奇地问道。
掌教真人犹豫半晌, 还是将自己的意思说给苏果听。
他想叫苏果劝一劝敖御, 何必纠结着从前的怨恨，一定要掀起血雨腥风呢？
当年，修真界的确有一些人对敖御造成过伤害。
可是敖御如今已经是仙阶至尊, 这修真界之中以敖御的修为当属第一，这样的强者，又何必把当年的事情放在心里, 不肯释怀，并且不依不饶呢？
“冤冤相报何时了啊。”掌教真人便忧虑着轻叹一声对苏果说道，“仇恨这种事，一旦开始了，就不会湮灭，绝无止境。就算是报仇回来，可是也结下了因果，日后难道还要等那被报复的人的晚辈心心念念也要报复回来呢？这何时才能解脱？”
他希望敖御能够将当年的那些事都算了吧，反正当年伤害过敖御的修士也修为永远赶不上他了，唯恐受到报复，这些年也活在恐惧还有不安之中没有什么好日子过，又何必一定要亲自去报仇，引来更多的劫难还有因果呢？
掌教真人不忍心见修真界生灵涂炭，可是苏果却被这慷他人之慨给惊呆了。
“什么叫冤冤相报何时了啊？”苏果在掌教真人疑惑的目光里恨不能跳起来揪光他的胡子算了！
见掌教真人诧异地看着自己，仿佛从一个乖乖巧巧的小姑娘一下子变成张牙舞爪的人很惊讶似的，苏果就跳起来，顾不得什么长幼尊卑了，大声说道，”难道想报仇还报错了么？如果没有被伤害过，谁会想着去报仇？凭什么要原谅伤害过自己的人？！我不答应！”
好啊，她本以为掌教真人的私心是想骗敖御一点儿法宝……可是万万没想到，掌教真人的意思，竟然是想叫她仗着被敖御另眼相看，就叫她去劝他放弃报仇。
“苏果？”
“当年受的伤，当年流过的血，当年遭受过的剧痛，当年几乎生死一线，凭什么几句话就一笔勾销？”苏果瞪圆了眼睛气势汹汹地看着迟疑了一下，竟然在她的气势汹汹的目光里没敢吭声，莫名心虚的掌教真人，认真地说道，“我年纪小，不明白什么叫做大度原谅，只知道这世间有一句话就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更何况，被抽筋的不是真人，被打得半死，被差点扒皮的不是真人，真人为什么会这么轻易说出原谅二字？我觉得敖御长老真是很好很好的龙，不然换了旁人，知道有人竟然大言不惭，劝我宽恕是美德，我不大耳瓜子抽他的我！”
她气得小胸脯起伏，显然很生气了。
掌教真人怔怔地看着这个一心为了敖御在大发雷霆，都不肯尊师重道了的小姑娘。
她那么生气。那么心疼，竟然都是为了敖御。
不是敖御在她的面前，她才伪装和他站在一起。
而是就算敖御不在，她也努力地为他争辩。
甚至不惜触犯他这个掌教。
“苏果，你听我说。大动干戈的话，恐怕修真界又是要不太平了。虽然当年的那几人修为不及敖御长老，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也都是修真大派，或者修真界有名望的高阶修士。一旦闹起来，那就是宗门……”
他正想解释，苏果却更加生气地对掌教真人问道，“所以，仙灵宗是不敢得罪其他门派，所以才叫他牺牲那么多么？真人，我不明白，所谓宗门，所谓门派，不就应该庇护门下弟子么？可为什么仙灵宗不肯庇护，不肯维护他？他守着仙灵宗千年，没有他，仙灵宗这么多年不会过得这么太平吧？得到了他的庇护，可是如今，为他张目，为他说一句公道话，都还要三思，都还要犹豫么？无论是我们这些弟子，还是宗门的长老，能够在修真界肆无忌惮行走，自豪自己是修真大派，无数的风光与荣耀，不都是因为他镇守宗门，无人敢于冒犯仙灵宗么？他庇护我们，难道我们不应该同样保护他么？”
掌教真人竟然说不出话来了。
他看着苏果，苏果也看着他，就跟顶牛似的。
“我对真人很失望。”她抿了抿嘴角，轻声说道，“犯我门下，虽远必诛。他是宗门长老，难道当他要报仇，真人要做的不是应该跟他站在一起么？”
“宗门当然要和长老站在一起。”掌教真人才轻叹了一声说道，“宗门怎么可能叫长老受委屈。”
“可是你们现在叫我劝他忍气吞声，不就是叫他受委屈，把当年受到的伤害全都要当做没有发生？怎么可能，凭什么。”
“这么说，你是不会劝他？”
“我不仅不会劝他原谅那些可恶的人，我还会劝他十倍奉还。”苏果仰头翻着眼睛哼哼着说道，“非要把当年伤害过他的那几个坏蛋给千刀万剐，同样给抽筋，叫他们常常被抽筋扒皮的滋味不可！”
小仙女一下子差点进化成了小魔女，苏果也顾不得在掌教真人面前的形象问题了，一门心地为敖御抱不平。
她气势汹汹的，掌教真人看着这个差点儿跟自己急了的小姑娘，失笑摇头说道，“你放心，我不逼你。”他怅然地说道，“你这样说也很有道理。或许，本就是我强求了这样的事。”
“不是强求，而是真人不该把长老当成外人。”
“我没有把长老当成外人。只是想着长老身为仙阶强者，如今还要报当年仇恨，对上那些修为不及他的修士，会被人嘲笑没有强者的心胸。”
掌教真人难得解释了一下。
他莫名不愿意叫苏果讨厌他，大概也是因为此刻苏果清澈的眼睛里，看着他的谴责还有疏远，叫他下意识地明白，在这件事里，他的确有些过分还有卑鄙了。
苏果却完全不听他的，撇嘴说道，“什么叫强者的心胸？不过是一群废物不中用，打不过强者，就拿这样的话来指责强者而已，无能狂怒罢了！咱们修真界，何时还提倡过弱者有理了？不都是弱肉强食，没能耐死了活该么。”
她一出口这么彪悍，掌教真人顿时用力咳嗽了起来，嘴角抽搐地看着这把大实话挂在嘴边儿的苏果，很头疼地说道，“就算是这样，也文雅一点。”
“文雅个屁！等扒了他们的皮，掏出他们的元婴，我天天文雅给他们看。”苏果凶巴巴地说道。
她看起来已经是跟敖御一国的了。
掌教真人看着骂骂咧咧卷袖子的小筑基，沉默了。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个元婴道君。
“更何况当年他们合起伙来欺负敖御长老的时候，那时候长老大道未成，很弱小，想必在他们的面前就是弱者。可是他们怎么没有想过给弱者一条活路了呢？哦，自己是强者的时候啥啥都能干，自己成了弱者的时候，就提倡强者的心胸啦？怎么这么无耻呢？真人，我跟你讲，能有这样心境的，本来就不可能成为顶尖的修士，因为境界心态都不行。还有……”
苏果扑上去，哪里还有半点对掌教真人的尊敬，这些尊敬都在刚刚那些白莲花的话里碎成渣渣了。
她不客气地抓住了掌教真人的胡子，在他哎哟哎哟的痛呼里对他横眉立目地说道，“真人，敖御长老是宗门的一员，他受了欺负，受了迫害，宗门必须要为他张目，为他出这口气！不说长老维护了咱们仙灵宗千年的时光，只说他是宗门的人，别说他是受害者，就说他如今是错的，宗门也得跟他站在一起，而不是叫他亲自出头！”
她凶巴巴的，带着啃了烤鸡之后的浑身都是劲儿。
“轻点儿轻点儿。”掌教真人留了一把花白的胡子，是为了道骨仙风的。
谁也想不到竟然还有弟子敢犯上作乱，要把他的胡子都给扯光的。
“真人听见我说的话没有？这也是为了宗门的尊严！连镇教祖师都不维护，仙灵宗这么废物，岂不是会被人笑掉大牙？”毛团胆子大极了，凶巴巴地鼓着眼睛小声儿威胁说道，“我一直都很尊敬真人，别叫我对真人失望。不然，我会变得很可怕！”
“知道了，知道了。”掌教真人手忙脚乱地把胡子抢出来。
他看着苏果，都有点儿不认识苏果了。
想当年多么单纯可爱的小姑娘。
怎么变成了钢牙小兔子似的。
只是看着苏果认真地维护着敖御，甚至嚷嚷出“别说他没错，就是错了宗门也要跟他站在一起！”这样不分黑白的话，他却觉得心里格外熨帖。
所谓的修真界本来就没什么正义正直。
宗门弟子善良宽容，心胸开阔固然是好。
可是他更喜欢苏果这样不问青红皂白，一味袒护自家宗门的弟子。
哪怕会被人骂一句没有是非，可是看着此刻生气勃勃的苏果，掌教真人就想，若是这样不分是非，只心里记挂着宗门的弟子能更多一些就好了。
或许……他的潜意识里也很希望门下弟子会是苏果这样吧，就算是口口声声希望敖御能放下当年的仇恨，可是如果苏果愿意帮他去劝说敖御，他或许会觉得苏果很善良，然而除此之外，苏果的作用也仅仅是这样，泯然于众人而已。
如今，他在苏果的身上似乎看到了更多自己期待的东西，甚至他想，他愿意更多地培养苏果，给苏果发展的未来。
如果能叫苏果承担更多宗门里的事，或许也很好。
万万没有想到，一向清冷的梵清师弟，竟然会教养出了这么一个弟子。
她或许不太适合做一心清修不问俗事的梵清道君的弟子。
她或许更适合做他的掌教真人的弟子。
“阿果啊……”掌教真人摸着自己幸存的胡子，看着苏果的目光更加慈爱，连称呼都换成了更亲切的。
苏果刚刚还在跳脚，看见他竟然用看宝贝的眼神看着自己，顿时又怂了。
“我，我得回去跟师兄报平安了！哎呀，师兄知道我出去这么久，一定好担心的！”她色厉内荏，在掌教真人呵呵笑了的笑容里一抹脸，伪装自己又是一只单纯可爱的小姑娘了，扭了扭小身子哼哼唧唧地说道，“真人答应我了，以后不能叫长老吃亏了。我，我先走了。你忙，你忙……”
她转身撇开小短腿撒腿就跑，就跟身后有大野狼追着似的，掌教真人也不追她，含笑看着她的小背影仓皇逃窜出了大殿，丢出飞行法宝歪歪扭扭地跑了，这才突然温和地说道，“咱们还没有一个小弟子看得明白。”
刚刚寂静无声，空无一人的大殿之中，无人的空间泛起一阵阵涟漪，走出了几个脸色异样，穿着宗门长老服饰的人，其中一个美貌女修就看着苏果化作天边的一道流光，抽了抽嘴角说道，“真是超凶。”
“不过难得赤子之心。”这女修顿了顿，就扼腕说道，“可惜了。”
“可惜什么？”
“这要是我的弟子该多好。”美貌的女修说道。
掌教真人没吭声，很久，对一旁的一人轻声说道，“一个小弟子，却叫我等汗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