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言点点头,顿了下反问:“您呢?”
“一样。”
没话说了,梁言感到一股窒息的尴尬,自从当上幼师后她出门就怕碰上学生家长,那样免不了要寒暄一番,她经验少,总是拿捏不好私下要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家长,太热情吧显得太谄媚,克制点吧显得不亲切,真真是难为人。
电梯还在上升,梁言心里犯嘀咕,忍不住偷瞄了眼身边的男人,却没想正好和他对上了眼,他是光明正大地看向她的,梁言不由有一种被当场抓包的心虚感。
“昨天我接嘉玥接迟了,耽误你时间了。”陈之和开口说。
这话他昨天在幼儿园就说过了,梁言知道他也不过是没话找话,她立刻顺着话头接下去:“没什么,这是我应该做的……嘉玥还好么,我看她昨天情绪不太好。”
“嗯。”陈之和精简回道,“小丫头,哄哄就好了。”
梁言觑了他一眼,犹豫了下还是说:“小孩子可不是光哄哄就行的。”
“嗯?”
梁言总觉得他的眼神很犀利,虽不露锋芒,但每次被他看着就有种被看穿的不安感,她搓搓手,硬着头皮接着说:“小孩子很敏感的,他们虽然年纪小,但是也会有心事的,家长最好能常常和孩子沟通,别不把孩子的情绪当一回事,如果不及时处理,是会影响小孩的心理健康的,时间久了,对孩子的性格也会有不好的影响。”
陈之和挑眉,不由正视她。
梁言有些忐忑,觉得自己是不是好为人师了,正犯难怎么收场就听他说:“你说得对。”
陈之和看着她,几不可察地笑了:“我找机会和小丫头聊一下。”
“谢谢。”他说。
梁言松口气,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只好回了个笑。
幸好这时电梯停了,这场意外的交谈也就到此结束,他们一起走出电梯,才至餐厅就有人向陈之和打招呼,梁言隐约听到对方喊他“陈总”,陈之和站定,回头对她说了句“用餐愉快”后就走了。
有侍者上前询问梁言,她给齐萱打了个电话,按着她的指引往里边走,很快就在临窗的位置看到了她以及坐在她对面的两个陌生男士。
梁言这下是明白齐萱让她打扮漂亮点是意欲何为了。
顶楼的西餐厅比自助餐厅更加高档,主餐厅大片落地窗,临窗位置能居高一揽A市风景,挑高天花板装着水晶吊灯,餐厅中心还有乐队伴奏,极尽优雅。
梁言朝齐萱那桌走去,眼睛却看向另一面落地窗前的那桌,她看到了嘉玥的小叔,他正和一个金发外国人在交谈,那个外国人边上坐着一个女人,虽然只瞥到了她的侧脸,但梁言一下就认出了人。
齐萱把梁言拉着坐下,主动朝对面的人介绍道:“我的好闺蜜,梁言。”
“梁小姐,你好。”
他们打招呼,齐萱分别介绍了下两个男人,梁言没记住他们的名字,只记住了个姓,一个姓李一个姓吴
齐萱对梁言说:“他们都在B市工作,来A市出差的……我们打桌球认识的。”
梁言大概能想象得到齐萱是怎么和人搭讪的了,大学的时候她就很主动,不管是交友还是恋爱都是主动出击,她的前男友就是她锲而不舍地追到手的,在行动力上梁言一直都很佩服她。
李先生的眼睛看着梁言,嘴上恭维道:“齐萱的技术很好,我都不是她对手。”
他直呼其名,看样子不到一下午的时间齐萱已经和他们混得有点熟了,梁言想也是,不然他们也不会约着一起吃晚饭。
李先生喊来侍者点单,他绅士地询问两位女士的意见,梁言对西餐没什么研究,齐萱做主帮她点了份牛排。
席间齐萱一直在和两位男士谈天,她暗自给梁言使了好几个眼色,奈何梁言就像是没接收到,左手叉右手刀埋头吃自己的。
其实梁言并非不懂眼色的人,她也不是玩不开,大学的时候她还常和齐萱一起去联谊会,要说她的性格,虽然不如齐萱那么积极,但也从来没人会说她内向。
所以对于今晚梁言的不配合,齐萱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的。
吴先生似乎对梁言有点意思,打她坐下后几番打量她,这会儿忍不住看向她,开口问:“齐萱说你喜欢画画,你是画手?”
梁言愣了下看向齐萱,齐萱又冲她挤了下眼睛。
梁言回过头,眼神又不由自主地瞟向另一面落地窗,微微失神。
齐萱放在桌子下面的手戳了下梁言,她回神,看向赵先生,诚挚道:“画画只能算爱好,我是个幼师。”
第5章
在梁言说出自己的职业后,饭桌上的气氛就变得有点古怪,李先生和吴先生虽然没表现得很明显,但梁言能感觉出来他们的态度没那么热切了,好像突然间生疏客套了起来,似乎是刻意要和她们拉开距离。
梁言借机去了趟洗手间,她在洗手台前理了理自己的鬓发,这时她从镜中看到杨敏仪从外面走进来。
杨敏仪见到梁言时从眼神到语气都很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梁言知道杨敏仪不是因为遇见她而觉得惊讶,而是在这个场所碰上她而感到不可置信,她身上总是有股子优越感,偏偏从小到大她就是有这种资本,和她生活在一个同温层的人会觉得她是自信的,而对于梁言来说,她的骄傲就是对她的鄙夷。
梁言下意识避开她的目光,极快地说:“来吃饭。”
杨敏仪嗤笑一声,直白道:“你身边还有这样的朋友呢。”
梁言很想驳回去,但她有自知之明,要不是齐萱中了奖,她身边的确是没有这样有钱的朋友,可以请她到这种地方吃牛排,碍于事实,她只好窝囊地忍着。
草草地洗了手,梁言转身要走,杨敏仪横跨一步拦住她,试探道:“你最近联系过卫宁吗?”
杨敏仪眼神怀疑,目光里不断投射出一种难言的猜忌,梁言整张脸都涨红了,她觉得杨敏仪是故意在嘲讽她、取笑她,她无法回击还觉得羞愧。
“没有。”
杨敏仪见梁言有点生气反而意味深长地抿着笑,一脸看破不说破自以为是的样儿。
梁言板着脸往外走,才至门口,杨敏仪欠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幼儿园很忙吗?”
梁言定住。
“昨天我去了奶奶家,她说你有段时间没去看她了。”杨敏仪弯腰洗手,眼睛盯着镜子看着梁言施施然道,“你带完小孩儿抽空去看看她吧,省得她总和我抱怨。”
从洗手间出来梁言憋了一肚子火气,她没直接回餐厅,而是顺着走廊绕到安全出口那儿一屁股坐在了台阶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心气十分不顺。
她是越想越生气,不明白杨敏仪为什么总是趾高气扬的像只白天鹅,更可气的是每次见到她,她就不自觉地变得很怂,简直就是个受气包。
“我刚才就应该狠狠地骂回去!”
梁言懊恼地拿拳头捶了下自己的手掌,最后还是气不过,低头从自己的小挎包里掏出手机,点开了游戏软件,盯着屏幕上不时冒出来的地鼠疯狂地点击,泄愤一般想要把屏幕击碎。
她玩了几把,虽然成绩都不怎么样,但一顿操作后她觉得心里好受许多。
随着“game over”的游戏提示音响起,梁言长长地吁了口气,她感觉手心里沁了层虚汗就把手机放在膝上,正往手上吹着气,背后突然响起一个醇厚的男低音,带着谑意:“手速慢了。”
梁言觳觫,惊得回头,愕然中看到有人站在她身后不远处,倚着墙,指间燃着一支烟,正垂眼望着她。
她定睛一看,那人竟然是嘉玥的小叔。
她抓起手机站起来,回过身抬头看向他,一时觉得窘迫。
刚才她沉迷于发泄怒气于游戏中,完全没察觉到有人进了楼梯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更尴尬的是她不知道自己刚才的碎碎念有没有被他听见。
“陈先生。”梁言硬着头皮打招呼,“你怎么在这儿?”
陈之和虚抬了下手:“吸烟室人多。”
他瞟了眼她的手,散漫道:“玩游戏啊。”
梁言下意识地把双手别在身后,像小时候被蒋蓉教授抓包时那样,她绞尽脑汁想解释,但事实不可雄辩,她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躲在楼梯间里打地鼠是他亲眼看见的,说再多反倒此地无银,更显得行为不轨。
“啊。”梁言最后别扭地承认。
陈之和眉一挑觉得有点意思:“对酒店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可以投诉。”
梁言愣了下,随即明白他是误会了,以为自己生气是因为对酒店服务不满,她忙摆手:“不是的……我就是,呃,有点无聊所以出来透口气。”
这理由蹩脚,陈之和倒是没拆穿,甚至还煞有介事地说:“看来酒店管理者想的还是不够周全,应该在餐厅里放一台地鼠机。”
梁言只当他在打趣,讪讪一笑:“那酒店的格调不得被拉低了。”
“格调倒是其次,顾客满意最重要。”
他的语气挺正经,听着倒真像是这家酒店的管理者说的话,梁言觉得纳闷,后一想刚才有人喊他“陈总”,想来他也是个成功人士,兴许这是精英的思维定式,已经习惯从上位者的角度说话了。
又是无言,梁言迫不及待地想走,她离开有小段时间了,再不回去齐萱怕要急了,她轻咳了声,看着陈之和客客气气地说:“陈先生,我要回去了,不然我朋友该来找了。”
陈之和咬着烟只点了下头表示知道了,他看着她局促地攥着手机从他跟前走过,略有兴味地哼笑,想到刚才进楼梯间时看到她独自坐在台阶上愤怒地点着手机,嘴里还嘀咕着“气死我了”“还敢冒出来”“看我不打死你”之类的话就觉得陈嘉玥这小丫头说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
可不是幼稚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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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言回到位置后仍是不怎么说话,这顿饭到最后有些意兴阑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思,聊也聊不到点上,吃完饭后他们也没有后续活动,李先生和吴先生说自己还有工作就先走了,梁言和齐萱也无心欣赏夜景,早早地就回到了客房。
才进门,齐萱回头就问:“你今晚怎么啦?”
梁言把包放下:“没有啊。”
“少来。”齐萱说,“你当我第一天认识你啊。”
梁言转过身:“我还没问你呢,从哪儿勾搭到的男人。”
“就下午你回房间后我去了酒店的娱乐区,一起打桌球就认识了。”齐萱瞅着她,试探道,“看不上?”
梁言坦然道:“是人家看不上我。”
齐萱立刻就懂了,她摊摊手:“所以你干嘛上来就自爆啊。”
“你呢,瞒着干嘛呀。”梁言实话实说,“当幼师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齐萱努努嘴:“我不是怕他们有偏见嘛。”
梁言其实理解齐萱,虽然难以接受,但事实如此,外界对于幼师一直抱有偏见,学历低吃青春饭这种由来已久的刻板印象不说,近来由于网络上曝光的一些负面新闻,现在大众对于幼师还会莫名抱有敌意,梁言甚至还碰到过直接问她打不打孩子的人。
总而言之,幼师这个职业不受待见,无论是待遇还是地位几乎都在社会最底端,在相亲市场上,同样是老师,小初中老师是“抢手货”,而幼师的“行情”就差多了。
这也是当初她被调剂去了学前教育专业后蒋蓉教授不能接受非要她复读的原因之一,她去了幼儿园工作后她也没少挤兑她,就昨天还讽刺她是当保姆的呢,亲妈尚且如此,外人更不必说了。
这是社会问题,她们作为个体即使憋屈也心有余力不足。
梁言叹息一声:“‘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别想着‘高攀’啦。”
齐萱心中不满,有些不甘地骂了一句:“搞歧视还算哪门子精英,有本事以后他们的孩子不上幼儿园。”
梁言无所谓地嘿然一笑,她从包里拿出手机打算充电,点开屏幕一看发现蒋蓉教授给她发了好几条微信,时间是二十分钟前,她吓一跳,忙不迭地解锁去读消息。
蒋蓉教授作为大学教授,工作日要授课,周末也不得闲,还得忙自己的研究,坐板凳做学问的人一般颈椎腰椎都不太好,蒋蓉教授就有严重的颈椎病。
梁言今早和蒋蓉教授不欢而散,下午她发了几条微信给她让她多活动,别整天坐着免得脖子又不舒服,梁言是抱着和解的心态发的消息,可蒋蓉教授一直没有回复,今晚她发过来的几条消息也不过是让她要懂分寸,别背着她和乱七八糟的人耍混,还勒令她不管怎么样,明早一定要去老师家练琴。
几条冷冰冰的消息把梁言本就不明朗的心情变得更阴郁了,从小她的妈妈就和别人不一样,她们之间的相处更像是教导主任和学生,命令和服从更多,温情交心的时刻简直没有。
齐萱正坐在镜子前卸妆,从镜面上瞥到梁言盯着手机郁郁寡欢的模样,不由问:“看什么呢?”
梁言回神:“啊,没什么,我妈给我发消息了。”
齐萱拿着卸妆巾回头,熟练地问:“要不要我帮你证明下咱俩在一起?”
梁言闷闷地摇了下头,把手机往床上一扔,不打算搭理了。
“我说你妈妈管你管得也忒严了,大学不说,这都毕业了还盯这么紧呢。”
梁言烦躁地抓了抓自己的头发,觉得这个周末算是毁了。
她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想要看一集动画片转移下注意力,《蜡笔小新》的OP还没唱完呢,房门被敲响了。
梁言正纳闷大晚上的谁来敲门呢,齐萱就说:“可能是酒店的夜床服务,你去开下门。”
“哦。”
梁言开门,外头站着的的确是酒店管家,他推着一个小餐车,车上摆着一个点了蜡烛的小蛋糕,开口就问了句:“您是梁言女士吗?”
梁言有点懵:“……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