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听过这条巨蟒的事儿?”
另一位年轻的符修从不远处走来,闻言轻笑:“可得留神啊,小妹妹。”
方才开口的这位同样好看。
她是与另一个姐姐完全不同的漂亮,身着红裙,五官明艳又张扬,哪怕不施粉黛、一言不发站在原地,也能像熠熠生辉的太阳,毫不费力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更何况她们还很强。
有谁不爱美人姐姐。
陆晚星在心里悄悄“哇”了一声。
“站在树梢的那位,”红衣女子挑起眉头,嗓音是一贯的懒洋洋,“可以下来了吧?”
……站在树梢的那位?
莫非这林子里还有别人?
陆晚星修为不高,难以察觉丛林间暗涌的气息,只知道这声话语落下的瞬间,耳边突然掠过一阵凉气。
——那是股被刻意收敛的剑息,清冽如流风,携了冷冷的寒意。
“既是二位抢先发现,我便没有出手争抢的道理。”
白影自林间跃下,嗓音极淡。
然而与陆晚星想象中相貌清冷的冰山美人不同,这名剑修竟生了张称得上“柔美”的脸,五官看不出丝毫攻击性,颇有几分弱柳扶风的错觉。
“前辈修为高深,想必不会与我们抢夺此等小妖的机缘。”
红衣女子又笑道:“之前那道救我于危难之中的剑气,多谢。”
剑修摇头。
陆晚星大概捋了这三人之间的关系,两名符修姐姐是一同前来的伙伴,剑修实力最强,在之前暗暗出手帮过那两人。
看来被那张悬赏令吸引过来的人挺多。
多到没过多久,她便又听见一道似曾相识的少女声线:“这边血腥味好重……咦,那不是巨蟒的尸体吗?”
陆晚星心下一动,循声望去,果然见到那张熟悉的脸。
“宁宁姑娘!”
“宁宁姑娘。”
其中一句话是她说的。
那另一个开口的人——
陆晚星诧异地扭过脑袋,撞上红衣女子同样好奇的目光。
这不是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发展。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那名不苟言笑的剑修竟会皱了皱眉,有些困惑地出声:“你们……都认识她?”
这是什么奇妙的运气和缘分。
宁宁本人最是吃惊,视线依次扫过在场几位的面庞,忍不住噗嗤笑出声:“陆姑娘、孟小姐、宋小姐——还有静和长老,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啊?”
静和,传闻中万剑宗最为年轻的长老,左手用剑的剑道天才。
以及陆晚星崇拜的偶像。
陆晚星按耐住砰砰直跳的心脏,佯装矜持地抬头望对方一眼,只觉得有把剑倏地射在她心口上,激动到快要晕厥。
“我与纤凝游历八方,正巧路过南城,听闻蛇妖作祟之事,便决定上山试一试除妖。”
孟听舟道:“可巧,正好与身旁这两位碰上。”
静和甫一望见宁宁,眼底寒意褪去,蒙了层温温和和的笑:“我亦是如此。”
她说着顿了顿,眼神往后平移,掠过小姑娘,来到她身后黑衣少年颀长的身影上:“你们二人,一同下山历练么?”
宁宁点头:“是啊!”
她与裴寂说是下山历练,倒不如讲拿着公费四处游山玩水,路见不平便拔剑相助,一路上看看风景除除妖,惬意得不得了。
这回好不容易来一趟南城,没想到运气爆发,一下子遇见四个故人。
鸾城的孟听舟与宋纤凝,平川的陆晚星,以及万剑宗的静和——
或是说,舍弃了原本名字的、炼妖塔浮屠境中的周倚眉。
这位长老绝大多数时候都在山下游历,哪怕是万剑宗的本门弟子,也很难在一年中见到她的影子。
宁宁之所以能认识她,全因某日随长老们去万剑宗做客,真霄剑尊听闻静和回了宗门,像只好斗的野鸡,气势汹汹在人家门前喊了半个时辰的比剑。
然后静和长老不耐烦地推门而出,宁宁有幸与她一起吃了顿饭。
“多日未见了。”
左手持剑的剑修温声笑笑:“相逢便是缘,既然各位都与宁宁认识,不如下山一起聚聚罢。”
静和长老居然这么温柔!还邀请她待在一块儿!
陆晚星激动到打鸣:“好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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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寂独自走在幽寂昏暗的小道上。
静和长老发起的那起邀约,更像是闺中好友之间的聚会,他前去只会徒增尴尬,因而并未前往。
这会儿已经入了夜,他刚从南城市集出来,手里握着张纸。
那是一份房契。
他同宁宁有个习惯,在各地游览之时,若是遇上心仪的景色,便在那地方买下一幢房屋,等往后来了兴趣,就去屋子里舒舒服服住上几日。
——与花钱大手大脚的其他同门不一样,裴寂这几年间积攒了极为可观的一大笔灵石,绝对不差钱。
他们在南城买下的院子位于郊外,一处碧绿澄澈的池塘旁边。宁宁说住在这里,一定能看见成群结队、又肥又圆的大黄鸭。
她一直都好好记得他说过的话。
……也不知此时此刻,她的闺中聚会有没有结束。
今夜格外安静,聚拢的乌云如同漫天飘絮,遮掩住大半个残缺的月亮。
裴寂微微仰起头,四周放眼望去一片漆黑,映在瞳仁里,成了化不开的浓墨。
他的眸子里有些冷。
被埋藏在心底深处的记忆一点点浮现,这是裴寂曾经走过的道路。
当年他无依无靠、身无分文,又顶着个魔族怪物的称号,无论走到哪个角落,都会得到肆意的羞辱与谩骂。
那时他已经长大,懂得抡起拳头反抗,因而很少能过上一天安稳日子,在接连的打斗中遍体鳞伤。
裴寂离开南城的时候,就是走的这条小路。
带着满身伤疤,以及对黑暗无穷无尽的恐惧,每走一步都是提心吊胆。
他想到这里,不由得自嘲一笑。
那已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实在不应该如此耿耿于怀。
裴寂继续向前,市集里的灯火渐渐消散,眼前墨色渐浓,张开怀抱,将他全然抱拢。
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他感到心烦意乱,有了一瞬踌躇。
裴寂厌烦黑暗。
可他必须穿过重重黑暗,为了某个人,去往另一边。
所以他脚步一直没停。
突然之间,没有任何征兆地,身着黑衣的修长身影微微一愣。
前路本应见不到光亮,此时却有白光无声一晃,如同倾泻而落的一缕星河,明丽绵长,悠悠荡荡,穿过亘久静谧,来到他身旁。
这是一道剑气。
裴寂瞬间辨出它的主人。
属于宁宁的剑气被刻意压得很柔,几乎没有力道,恍若夜风流淌在他身旁。
白光并不刺眼,像是连缀成片的萤火虫,点亮周遭深沉夜色,触碰到他皮肤时,会得意洋洋、撒娇似的缓缓一蹭。
如同被棉花撞上心口的感觉。
……剑气那样冷硬的东西,哪里是像她这样用的。
心里虽是这样想,身体却很诚实地释放出更为浓郁的剑息,将宁宁剑气的顶端认真压住,好似逗弄一般,与之发自本能地交叠勾缠。
如此一来,本是伤人的剑气,不自觉竟有了几分缠绵悱恻的意味,悄无声息,最是勾人。
师尊若是知晓,大概能气到变成鼓鼓的河豚。
念及此处,裴寂眼底浮了层无可奈何的笑,似是心有所感,顺着白光抬眸望去。
在不远处高高的树梢上,坐着他心心念念的女孩。
剑气自她的指尖蔓延,牵引出比穹顶更为璀璨的星河,为他指引前行道路。白光映亮杏眼,浸出静谧澄净的浅浅银灰,像极了被秋月洗净的湖山,澄澈且迷人。
宁宁置身于莹白光晕里,与他四目相对的刹那,眉眼弯弯扬唇一笑。
没有人会不为这样的景象心动。
裴寂看见她轻盈跃下,朝他奔来的时候,像阵轻快的风。
“欢迎回家。”
温温热热的一团柔软闯进怀中,宁宁用脑袋蹭蹭他脖颈,嗓音带了点倦意:“我等你好久了。”
她说着轻笑一声,贴着他的胸膛继续道:“好困哦。”
这笑里带了点狡黠的意味,像是别有深意。
“嗯。”
剑气尚未消退,当裴寂抬手摸上她后脑勺,指尖引出一道纤长绵软的光。
裴寂抱住她,如同抱着闪闪发光的月亮:“回家,睡觉。”
他已经能无比顺畅地念出那个字。
少年时难以启齿的艰难苦涩、迷茫胆怯,全因着这道白芒倏然退散,如今已与曾经截然不同。
有人愿意为他遥遥点亮一束光,驱散无尽黑暗,然后如同今夜这般,义无反顾地奔向他。
对于他而言,“家”并非一座房屋,一些家具,或是一隅天地。
宁宁才是他的家。
因为有了她的存在,曾经难以忍受的夜色也变得那般美好,黑夜不再是一切的终结,而是黎明到来的前兆。
他有那么那么深爱她。
暮色四合,幽林疏疏,暗夜勾勒出两道并肩而行的影子。
宁宁打了个哈欠,耳边传来远处模糊的犬吠,恍惚之间,闻见野花自梢头洒落的香气。
命运啊,她想。
在数百个轮回变幻的时空里,在亿万个彼此交错的灵魂中,明明相隔了那样遥远的距离,她却以几近于零的概率,最终遇见裴寂。
而她甘之如饴,握着这趋近于零的概率,一点点靠近他。
然后变成百分之百的,属于宁宁与裴寂的未来。
想想就叫人开心。
裴寂一定是瞥见她嘴角的笑,垂了眸低声问:“在想什么?”
“我在想——”
指尖轻轻一勾,引得剑气微晃,顺着他释放出的冷冽气息直入识海。
像是软绵绵的猫爪在转瞬间抚遍全身,惹来战栗处处。
于是浑身上下的血液与经脉,都不受控制地为之一颤。
少年的呼吸兀地乱作一团,指腹却被她伸手勾住,无法逃离温柔的桎梏。两道剑息悄然相融,神识缓缓触碰。
宁宁捏捏他指尖,瞥见裴寂耳廓的薄红,笑音和风声同时响起来:“最喜欢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