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底下那么多好姑娘,你为何非要娶顾盼?是因为娶别家姑娘没什么出路,还是觉得丞相府能给你更多?”
“没那么多弯弯绕绕,我想娶她,只是因为……我心悦她。”
晏初说罢朝顾丞相郑重一跪,额头在地上磕得青紫:“丞相大人为顾盼的亲事如此费心费力,不过是想为她寻一个好人家。晚辈一片真心日月可鉴,还请丞相大人将令爱托付于晚辈,晚辈此生定护她周全!”
声音平静而笃定,似乎在强忍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情感。
这个小少年好像有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哪怕前途未卜,也能让人笃信,他定会信守不渝。
顾丞相有些拒绝不了那双真诚的眼睛,但嘴上仍冷声道:“你若负了她,又当如何?”
“誓言若有半分虚假,负她那日,便是晚辈身死之时。”
“海誓山盟人人都会说,没什么稀奇,”顾丞相眯了眯眼睛,轻轻叹口气,“你一心不想让她嫁给旁人,可曾问过她的意思?她若真心想嫁你,我绝不做棒打鸳鸯之事。”
是了,他从不曾问过她的意思。一厢情愿也好,苦苦相思也罢,他甚至不知道小姑娘是否有了心上人。
雨停了。顾盼捉了一把谷粒,想去喂雀儿,瞧见晏初失魂落魄走出书房。
小姑娘把谷粒一股脑全洒在地上,一路小跑到晏初身旁:“哥哥,要走了么?”
晏初抬起手,替小姑娘挡着风:
“冷不冷?”
小姑娘摇摇头。
“小桃,回屋拿件衣裳,给你家小姐披上。”
小桃应了一声,一路小跑回屋去了。
雨后弥漫着一股新鲜的青草气息,庭院里缠缠绵绵的花香也萦绕了过来。一只肥硕的鸽子摇摇晃晃飞进丞相府,落在西厢房的窗边。许久不见主人来取信,竟大着胆子飞到顾盼肩上,啄了啄小姑娘的脑勺。
顾盼吃痛,跟鸽子相看两茫然。鸽子眨了眨它的豆豆眼,顾盼才意识到有信来。
不用猜也知道是谁写的。
小姑娘朝鸽子瞪了一眼,那鸽子又灰溜溜飞回窗边。
晏初知道小姑娘养了十几只信鸽,因此未作他想。
直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晏初回想起来才恍然发现,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不是向顾丞相求亲,也不是向小姑娘表明心意,而是把那封信扔到火堆里烧成灰烬,顺带把这只肥鸽子大卸八块炖汤喝。
小桃这时候拿着衣裳过来了,晏初自然而然接过,给小姑娘披上。披好了衣裳手也不拿开,还搭在小姑娘肩上。几缕发丝散落在她的颈窝里,毛茸茸的,像某种可爱的小动物在撒娇一样。
小姑娘今日穿了一件薄薄的春衫,底下是条鹅黄色长裙,腰间勾勒出一截细细的腰肢。一双娇滴滴的含水杏眼水波盈盈地望着他,既糅杂了少女的青涩,又不经意泄露了几分媚态,直让人神魂颠倒。
美到宛若一场易碎的梦境。
晏初深吸口气,平静道:“盼盼可曾想过……要嫁给谁?”
可他的眼神并不平静,像是在刻意压抑着什么。
小姑娘歪头想了想,一根一根数着手指:“刑部尚书的小少爷,殿阁大学士的二公子,还有护军统领的小儿子,听说都长得好生俊俏,我都可以。”
晏初不自觉攥紧了掌心,小心翼翼道:
“那个……你不觉得……我长得也很俊俏么……”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被晏初说得磕磕巴巴。顾盼愣了愣神,正对上晏初略显无措的幽黑眼眸。这大约是她第一次在晏初眼中看到这样的情绪,打破了他一贯的冷静从容。
晏初确实长得俊俏,平日规规矩矩走在街上,都能惹得姑娘们红了脸用帕子和桃花砸他。只是后来他脸上挂了彩,姑娘们以为是他的小情人儿打的,才收敛了许多。
“哥哥当然生得俊俏……”
话未说完,有一个荒唐的想法在心底隐隐萌发,小姑娘惊得瞪大了眼睛:
“你想娶我?”
作者有话要说: 顾盼:没想到吧我其实是外貌主义协会的(* ̄3 ̄)╭
第24章 聘礼
“你想娶我?”
小姑娘尾音结束的刹那,一旁看戏许久的小桃一脸欣慰,轻声自言自语道:“小姐终于看出来了,还以为她要迟钝到洞房那晚才知道。”
小姑娘睁着一双湿漉漉的小鹿眼睛,幽黑瞳仁里是没有一丝杂念的澄澈,晏初从中看到了自己故作镇定的模样。他强忍着心中激荡,轻轻“嗯”了一声。
话既已说出口,晏初倒是豁出去了,声音不免带了些情真意切的期待:
“你愿意嫁给我吗?”
少年的眼神如此露骨与直白,眼中灼灼燃烧的鬼火几乎要将顾盼的理智磨灭。
雨停了,太阳斜斜照着小小的西厢房,鎏了一层薄薄的金,将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风吹起她的长发,晏初隐隐闻到一阵浅淡而诱人的香味。明亮的日光下,晏初的眸子仿若两颗浅褐色的琥珀,一眼望得到里面喷薄而出的热烈情意。
藏了许久的心意一旦被挑破,拼命克制的情感再也压抑不住,只等待一个时机就要破闸而出。像一个在沙漠里走了许久的旅人,原本已经习惯了饥|渴,可一旦看见远处的绿洲,便觉得这干渴一刻比一刻更令人难以忍受。
只要她答应……只要她答应他愿意把整颗心都剖出来给她,捧在手里还是踩在地上都凭她意愿。
但她只是沉默。
小姑娘欲言又止,踟蹰许久,终究还是咬着唇没说话,垂下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
她的沉默让晏初垂在身侧的手渐渐收紧,隐在衣袖里的手指微微颤抖着,掌心都攥出血印子来了。
晏初伸出手,快要碰到她衣袖边缘的刹那,指尖一抖,又悄悄收了回去。小的时候,每次小姑娘因为琐事而心有不快,他都会这样拉着她的手哄她。可此时此刻,他却连二人早已习惯的亲昵动作都不敢做。
“你……不愿意么?”
这句话问得小心翼翼,甚至带了一丝乞求。很难相信,这个一向冷静自持的少卿大人,竟会如此卑微。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从未想过……”
她曾想过会嫁给刑部尚书的小少爷,殿阁大学士的二公子,抑或护军统领的小儿子。但从未想过会嫁给晏初。
可晏初无疑是在她心里最独一无二的那个,刑部尚书的小少爷,殿阁大学士的二公子,还是护军统领的小儿子,全都比不上晏初一根头发丝。她总觉得和晏初在一起时格外欢喜,和旁人都不大一样。她理所当然重视晏初的所思所想,也顺理成章接受晏初对她的温柔照顾,但从未想过为何如此。
明亮的日光下,晏初看见了小姑娘绞着衣角的手指。
从小到大,每当她内心犹豫不决时,她总会用手指紧紧揪着衣角。
比如小时候她偷偷翻墙出去被发现,比如她从前学字时又忘了下一笔该怎么写,又比如,此时此刻。
是了,她年纪还小,对情之一字懵懵懂懂未曾开窍,是他逼得太急。
眼睛盯着她黑亮的发旋,晏初低低开口:“我不强求你什么,你再好好想想,我可以慢慢等……”
但事实上,晏初已受够了漫长的等待,只有织就一张婚配的网让小姑娘无处可逃,除此之外别无万全之法。他自觉已病入膏肓无可救药,就算被小姑娘拒绝,他大概也不会放手。若不是顾丞相突然给小姑娘指婚,他原本也可以慢慢来的。他以为他们两个人还有许多时间来磨合,但世上从没有什么东西是绝对在掌控之中的,更何况是这样一个人人都觊觎的娇娇小姑娘。
顾盼抬起头,直直撞进一双幽深的眼睛里。阳光淡淡照进来,他原本略显褐色的瞳孔此刻黑得像化不开的浓郁墨色,是她从未见过的执着。不知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感受到了他猛兽般的侵略感,和恨不得扑上去吞食入腹似的占有欲。
是错觉吗?
是错觉吧。
小姑娘眨眨眼,眼前人分明还是那个端正守礼、温润如玉的少卿大人。
顾盼歪头想了想,神情满是干净的坦然:“我……”
纵然晏初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还是忍不住在小姑娘开口的瞬间感到恐慌,急急打断她:“不必急着给我回应,你再好好想想……”
纵使心里没底,晏初还是温柔地和小姑娘道别:“明天见。”
衣袖一晃,那个温和的少年已踩着秋日冰凉的雨水远去了,背影隐显落寞。
小桃在一旁偷眼瞧了半天,见自家小姐盯着少卿大人的背影出神,伸出手在顾盼眼前晃了晃:“小姐,人都没影儿啦!”
顾盼这才如梦初醒,白玉似的脸颊透出浅浅的粉。
“小姐,你脸红了?”
顾盼转过身捂住发烫的脸,声音捂在掌心里闷闷的:“没有,你看错了。”
偏偏小桃还故意在一旁添油加醋分析利弊:“小姐,你若嫁给少卿大人,且不说他生得俊俏,也不说他年少有为,只说将军府和丞相府相距如此之近,小姐岂不是可以天天回门?”
顾盼移开几根手指,露出晕染了红霞的脸颊。
唔,如此说来,将军府倒还真是嫁人的好去处。
那一厢,将军府内,晏夫人面带愁容:“我听人说,顾家那姑娘要嫁给刑部尚书的小少爷了。他们两家捂得可真严实,快定亲了才露出点风声。”
晏将军倒是毫不在意:“他们两个成不了。”
“这是为何?你莫不是去掺和了一脚?”
虽说毁人亲事不好,晏将军也替刑部尚书的小少爷可惜,但事关自家儿子的心上人,晏将军总归不愿袖手旁观。
“这门亲事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都忘了问问孩子们到底是怎么想的。章永年早已有了意中人,只是性子唯唯诺诺的,不曾和家里人说过。我昨日找那孩子谈了谈心,估计眼下正和家里人闹着要退亲呢。”
当真只是谈了谈心?晏夫人狐疑地瞟了一眼某将军。
晏将军随手揪了颗葡萄放进嘴里,含含糊糊吩咐一旁的小厮:“把府库的清单拿过来。”
晏夫人疑惑问道:“要府库的清单作甚?”
晏将军嘿嘿一笑,搓了搓手:“过几天给顾家那姑娘下聘礼,我看看咱将军府什么东西能拿得出手。”
作者有话要说: 晏初:爹,我要下聘礼!
晏将军:嘿嘿嘿早就准备好了(づ ●─● )づ
晏初:╭(°A°`)╮
第25章 引诱
晏初万万没想到,竟是章永年那小子先退的亲。他尚不知是自家父亲在里面掺和了一脚,内心暗自窃喜的同时,又隐隐的不舒服——他视若珍宝的小姑娘,竟然被别人弃如蔽履。改天碰见章永年那小子,二话不说得先打他一顿消消气。
莫名其妙被打了一顿的章永年实在纳闷得紧,我不退亲你不高兴,我退了亲你还是不高兴,你们将军府的人怎么这么难伺候?
顾家小姐上午被退了亲,将军府下午便抬着几十箱聘礼浩浩荡荡去了丞相府,一路上敲锣打鼓好生热闹,生怕别人不知道一样。聘礼倒是收了,娶亲的日子却没定下来。顾家上上下下都想让小姑娘在家多待几年,不忍心让她早早嫁出去——尽管丞相府和将军府只是不到两条街的距离。
晏初前来丞相府求娶,顾盼便稀里糊涂答应了,和小时候答应晏初要好好学字一样。小姑娘迷迷糊糊懵懵懂懂,与晏初的相处也和从前没什么不同。但晏初越发明目张胆肆无忌惮了,仗着未来女婿的身份整天往丞相府跑,当真不把自己当外人。今日又在大堂里等了半晌,耳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晏初转头瞧见是顾玉轩,脸上的笑意瞬间归于平淡,隐隐还带着一丝失落。
“看见我就这么不待见?”
晏初朝大舅子作个揖,语气恭敬得让人挑不出毛病:“顾兄仪表堂堂玉树临风,晏某见了自惭形秽得紧,哪里还敢不待见。”
顾玉轩毫不留情拆穿:“少卿大人溜须拍马的本事倒是一绝,难不成就是靠这些花言巧语把我小妹骗走的?”
晏初的脸皮明显厚了不少:“顾兄说笑了,我们二人分明是两情相悦,怎么能说是骗呢。”
顾玉轩冷哼了一声:“今日又来找我妹妹作甚?”
“将军府前几日又寻了几把新式弓|弩,想着盼盼若是见了定然欢喜,故此前来丞相府求见。”
“就这?没了?”
晏初没答话。
还有,稍微一点企图吧。
顾盼恰在此时一路小跑过来,兴致勃勃道:“什么新式弓|弩?”
晏初自然而然牵起小姑娘的手,笑吟吟道:“走,我带你去看看。”
只留下顾玉轩一个人在大堂里吹冷风。
顾盼原本只是来将军府的库房看一看新式弓|弩,后来也不知怎的,迷迷糊糊就被晏初带回了房。
小姑娘鼻子尖,一进门便闻到一股糕点的香味,馋虫都被勾了起来。随手拈起一个尝了尝,顾盼嘴里含含糊糊道:“你不是不喜欢吃甜么,房里怎的还放了一叠桃花酥?”
晏初轻咳了一声,掩饰道:“是下人随手放的。”
年岁渐远,晏初的房里还留着顾盼幼年学字时那把小小的椅子。她那时正是对世间万物都好奇和渴望的年纪,故此也时常来晏初的房间玩耍,晏初索性在房里为她安了一把小椅子。只是后来二人慢慢长大,顾盼便再也没有来过,今日来此颇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
上前摸了摸小椅子,顾盼惊诧道:“哥哥,你还留着它啊!那时候,我还不如这把椅子高呢。”
晏初笑吟吟道:“它不怎么占空,我便一直留着了。”
小姑娘伸手比划了一下:“我那时候,也就这么高吧。”
晏初想起那个比椅子高不了多少的白团子,再看看现如今柔媚娇俏的小姑娘,顿觉白驹过隙,回首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