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淮中不远,步行十余分钟便能到。
一行人加上老师,差不多有三四十人,一路走走笑笑闹闹,十分钟的路程硬是走了足足二十分钟。
到酒店时,距离远的人都已经到齐了。
为了方便大家用餐,衡越泽定的是自助餐。
中间一张巨型椭圆形餐桌,分三层,由上到下依次是甜食、轻食、热食。
其余先到的人,基本也都是平时不算闹腾的学生,大家都很自觉地把主位留了出来,分散坐在余边的位置。
叶自舒在学校门口慢悠悠喝了杯奶茶,才缓缓朝酒店去。
到了酒店,她以前班级里的同学都没看到,不过她也不是来找人叙旧的,便随意找了个角落位置坐下。
角落的位置也有不少人喜欢,很快,她那一桌便被坐满。
中心桌的许烟川、衡越泽等人,与老师们一同欢声笑语,坐周围的同学们却低调得多。
叶自舒才喝了一杯奶茶,肚子并不饿,只在服务员托盘里拿了杯香槟,小口小口抿着玩。
她对面的女生吃着甜品,间或抬头看她一眼。
叶自舒朝她友好地笑笑。
女生一看她视线过来,立刻低头。
叶自舒不知她在看什么,见她不习惯别人的视线,便将自己视线挪到中心处。
其实叶自舒不是能和老师相处得很好的学生。
大多数情况下,她在班里,是被忽略的那一波人。
好学生,成绩总是稳定在中等偏上。老师不会担心她成绩出问题、不会操心她惹了什么祸。
久而久之,老师便也习惯了忽略,毕竟需要操心的学生实在太多。
她在中心桌上扫了一圈,里面只有两位老师是曾经教过她的,刚刚身边的不知名同学说等会儿大家会一桌一桌依次去给老师们敬酒或者饮料。
她手里捏着香槟杯脚心想,老师大概根本不会记得她是谁吧。
叶自舒遥遥望向中心桌,视线在老师们脸上一一滑过,一不小心,滑到了许烟川脸上。
那位白头发的年级主任看样子是喜欢他得紧,一直笑眯眯地和他聊天。
许烟川也颇给面子,不再是在漫大里那副冷俊面相,在主任面前,像极了乖学生。
叶自舒嘴角浅浅带着笑,才这样想着,许烟川就忽然抬眼,对上了她的视线。
嘴角浅笑缓缓落下,她极其自然地转移了视线。
“你是...叶...”对面的女生,在用余光看了她很多眼后,终于开口。
“叶自舒。”叶自舒朝她莞尔,“你是?”
“我是卓元,你一定不记得了吧。”
叶自舒当然不记得,虽然她在班里没什么存在感,但班里同学还是能对的上号的。她们班以前没有一个叫卓元的女生。
叶自舒表情说明了一切,卓元不在意地笑笑,“你不记得我,我可记得你。”
她说着,和身边的人换了位置,换到叶自舒身边。
“你以前,还到处说你是许烟川女友来着,你记得吗?”卓元问。
叶自舒微怔了半秒,复而浅笑,“年少不懂事。”
那是许烟川在雨里救过她之后的事。
那群混混挨了打,不敢再出现在许烟川面前,连带着也不敢惹她,但消息却传了出去。
说许烟川为了自己女朋友在学校门口的小路里打架。
许烟川是淮中的风云人物,一举一动都被人看在眼里,大家从混混口中得知他为女朋友打架,自然是不信。
因为从没见过哪个女生与许烟川互动亲密。
可几个混混都是一身的伤,让人不得不信。
自然有有心人去查,这一查,很轻易地,就查到了叶自舒头上。
叶自舒记得,那时候已经是高三了,她每天除了找机会在操场或接水的时候偶遇下许烟川,其余时候,都被满满当当的课业压得透不过气。
有天下午放学,她走大路回家,莫名其妙就被几个女生围堵在了角落里。
“喂,”带头的女生质问她,“许烟川为什么要帮你打架?”
叶自舒背着个鼓鼓囊囊的书包,每天回家都是要快步回去的,今天被莫名其妙堵在这里,肩也沉得厉害。
她往后退,直到书包抵住背后墙面。
女生看到叶自舒戴着副眼镜,背着个巨型书包,看起来普普通通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是许烟川女朋友。
叶自舒不说话,只是摇头。
“啧...”带头那女生轻嗤一声,“那你是不是许烟川女朋友?”
其实那天,女生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理智告诉叶自舒,说不是,不然她以后可能不会好过。
可莫名的,脑海里就浮现出雨中,许烟川那张带着戾气的、英俊的脸。
于是她说:“是。”
带头女生愣了半晌,没多说话,“哼”了一声便离开。
之后不知发生了什么,这女生又出现过很多次,总是看她不顺眼,在学校的各个地方像这样堵过她,刻意推她书包、扯她头发、找她要零花钱。
那个时候的许烟川已经被保送漫大,不需要时刻留在学校里。
看不到许烟川,时刻生活在被围堵的阴影下。
那段时间,是叶自舒高中阶段最不想回忆的时光。
后面还是碰巧叶宏伯买了新汽车,接送她上下学,这件事才这么过去。
那时候年纪小,胆子也小,连向爸妈老师说这件事都不敢。
最后终于,离开淮中,考上了大学,叶自舒才像是重获新生。
大概是人会在大脑里自动启动免受痛苦的遗忘机制,如果不是今天卓元提起,她甚至已经忘记了那一段被人霸凌的时光。
见叶自舒陷入回忆里,卓元看看她,又扭头看看人群中间的许烟川。
叶自舒安安静静的,许烟川却适合活在人群中央,被众人围着捧着,确实不像是一路人。
卓元问叶自舒的时候,只是有些好奇,所以声音极小,可坐同一桌的人本就无聊,一时听到大家都听过的高中的瓜,还与许烟川有关,不少人竖起了耳朵。
其中有一人,本就有心想和许烟川一群人套近乎,听到这件事,眼睛眨了眨,几乎是立刻,就朝许烟川那头去了。
胡老师还拉着许烟川聊天,他有一定年纪了,在学校当年级主任又很辛苦。人有点儿耳背,耳背的人自己听不清楚,便以为别人也听不清,所以平时嗓门很大。
偏偏今天在酒店自助餐厅里,四五十个人,大家都在讲话,整个自助餐厅便更是闹哄哄,胡老师全程都扯着嗓子和许烟川聊天。
衡越泽还能借安排事物的借口躲一躲,可胡老师太喜欢许烟川,直接拉着他的手一直聊,许烟川就这么听了二十多分钟。
此刻耳朵里除了胡老师的声音,别的同学用正常音量和他说话,他基本听不清,只能微笑回应。
整个耳朵里都回声阵阵。
见一个男生过来,笑嘻嘻朝他说了什么。
为表示礼貌,许烟川只能朝这个不认识的同学扬扬唇。
衡越泽却听见了,朝那男生说:“许烟川高中三年都没有过女朋友,你说那事,当初不是有人问过了吗!”
毕竟是许烟川女朋友的事,他倒是还记得。
当初他与许烟川关系好,是有不少女生来托他问,他也好奇,那时候许烟川不在学校,跑出去旅游了,接到电话的时候,许烟川漫不经心地反问:“我有没有,你不知道?”
那时候他们几个兄弟几乎天天在一起,上下学、聚会玩乐。
衡越泽便将这句话如实相告,后面也没再多管。
“你怎么这时候问这个?”衡越泽问这男生。
“刚遇到正主了,”男生说,“我听到她们在聊。”他下巴朝叶自舒那里昂了昂。
衡越泽随着他下巴的方向望去,只看到一个面孔挺陌生的女生,正低头看手机。
“都是误会吧,来这儿问什么,没看到许烟川在忙,去去,吃东西去。”他几句话把这男生打发回去。
许烟川这人,说奇怪也奇怪,这么多年了,高中和大学,给他送情书的女生数不胜数,可他偏偏一个人单到现在。
连他都有对象了。
刚刚许烟川还没来的时候,他甚至还期待过,许烟川说不定会带个女朋友来,结果后面人一来,还是孑然一身。
那男生坐回来,看眼叶自舒。
叶自舒正在和诗尤聊微信。
又看眼卓元,卓元无聊,视线满桌绕,正好对上他的视线。
总觉得自己在许烟川那得了个秘密,不说出来心里憋得慌。
他看向卓元,清了清嗓子,“我刚问许烟川了。”
叶自舒没有抬眼,睫毛微颤。
“他说,”那男生继续,“他从来都没有过什么女朋友,误会而已。”
言语一经过传达,就总会被添点油加点醋,不过核心意思一样就行。
他说话的声音不算小,恰好整桌人都能听到。
一桌人都笑,视线若有若无落在叶自舒身上。
叶自舒也笑,像是对于年少不经事的无奈。
饭桌上的消息故事,过了也就过了,不多时,话题便又转到另外一个。
叶自舒听着耳边别的话题,缓缓吐出一口气,只气息里稍微带了点颤。
在自以为做好心理准备以后,以为在心脏上面的垫了层棉花,就不会那么痛。
可其实,毫无用处,刀尖依旧戳进了心口,痛得依旧尖锐。
同学会后,叶自舒独自在角落坐了许久。
等大家都一一散去,她才动身。
依旧是在学校的奶茶店门口,依旧是一杯奶绿,只上午那杯甜得慌,这杯点了无糖,结果喝着嘴里泛苦。
胡老师下午还有课,饭后还拉着许烟川聊,眼见时间来不及,才跟着别的老师一同离开。
胡老师背影消失在酒店门口后,许烟川揉了揉耳朵。
现在耳蜗里还嗡嗡响。
他朝角落里看去,刚刚还坐在角落里的人,不知何时已离开。
衡越泽手搭在他肩上,“耳朵还好吗?”
许烟川现在无法接受任何人在他耳边说话,偏头蹙眉,把衡越泽的手拍开,“别在我耳边说话。”
衡越泽理解地笑笑,“你是回家还是回漫城?要是回漫城,我们一起。”
衡越泽也在漫城读书,不过不是漫大,是一所艺术类二本院校。
“回漫——”许烟川及时转了音,“回家。”
“那行吧,我开车来的,先送你回家,我再回漫城。”
“不用了,打车几分钟。”淮城很小。
不知道叶自舒在哪等着,许烟川说:“我还有点事,现在也不早了,你回去开车小心点。”
“行吧。”衡越泽拿了车钥匙离开。
此刻自助餐厅内,只剩收拾残局的服务员。
许烟川低头,给叶自舒发微信。
和许烟川认识了这么久,这还是叶自舒第一次收到许烟川的微信,问她在哪里。
叶自舒回复还是在校门口的奶茶店里,并告诉他这家奶茶店的奶绿并不甜,问他需不需要一杯无糖奶绿。
许烟川站在自助餐厅中间,服务员来来往往,他回了句:【我不喝那种东西。】后,便抬步离开。
走出酒店,正要朝校门口走,手机便轻震两下,是叶自舒给他发的,让他抬头。
许烟川依言抬头,叶自舒正站在街对面的树荫底下。
初夏午后的阳光也不热烈,轻柔温和,透过树叶的间隙落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光点。
她一头柔顺黑发垂肩,微微弯着眼看他。
对上他视线后,叶自舒朝他走来,手里是一瓶矿泉水,“和主任聊累了吧。”
许烟川看她一眼,接过矿泉水,“听累了。”
他没怎么说话,都是胡老师在说。
嘴巴没问题、舌头也不干,耳朵快要聋掉。
叶自舒笑笑,不重要。
“要直接打车吗?”她问。
许烟川坐胡老师旁边,一顿饭自己没怎么拿餐点,倒是被胡老师热情地邀请着吃了不少,胃隐隐有点撑。
一想到,更是有点难受,他手在胃部压了一下。
手腕忽然被人握住,许烟川一顿,叶自舒纤细的手指如葱白,握在他手腕上几乎没有力度。
但他还是顺着她的力度放下。
“不舒服不要压,对胃不好,喝点水,我们走走吧。”叶自舒朝他笑,轻轻柔柔的样子。
许烟川并不是个很会听别人说话的人,大多数时候,他只按自己的喜好来。
但大约是今日午后的阳光太过温柔,照在街边槐树、草坪上绿油油的也让人眼前舒适。
他没有多说,打开瓶盖喝了口水,清润的液体流过喉咙,果然舒服得多。
许烟川朝着阳光眯了眯眼。
一路两个人走,总要找些话题。
叶自舒看着自己脚尖,“许烟川,你高中的时候成绩好吗?”
许烟川人高腿长,按他的匀速走法,叶自舒会在他肩后。
听到她开口,他回头:“不好。”
叶自舒在他身后小声说了句:“骗人。”
声音很小,被清风吹进耳朵里。
许烟川难得这么闲适地走在和煦阳光下,他偏头,意识到自己脚步有点快,放慢脚步看她,“为什么说我骗人?”
叶自舒像是没有意料到他竟然听见了,颊边泛起点红,“你高考成绩明明很好。”
他当时都被保送漫大,明明不需要参加高考,还是回来考了。
看起来像玩一样,考出来的成绩却也依旧能上漫大。
“多少分?”
“68——”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收住音。
许烟川轻笑,“明明知道还问。”
他放慢脚步之后,叶自舒离他也依旧有两步的距离,听他这么说,她加快了脚步走到他身边,“高中的时候,你有什么难忘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