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记性不好,她是记得有什么事给忘了,看到许嘉阳手肘的伤口才想起来。
许烟川从上车到现在,心思一直很沉,奶奶说到叶自舒腿上的伤,他才忽然回忆起,叶自舒腿上还有伤。
她从未在他面前提起过。
眼前浮现出徐星火提到叶自舒腿上伤口时,他和宋留白的表情。
隐隐的责怪。
可叶自舒从未在他面前提过这件事。
导致他也没再注意。
奶奶说话声还在继续:“我看叶子啊,是个好女孩,对你也很好,你一定得好好对人家。女孩子身上不能留伤口,你去查查,什么药膏能除疤,给叶子用,对叶子上心点儿。”
忽然,电话那头传来许嘉阳的呼喊声:“奶奶!快出来!”
奶奶说话的声音一顿。
许烟川捏捏眉心,“我知道了奶奶,你先忙。”
挂了电话,出租车也恰好停在大巴车站。
许烟川想给叶自舒打电话,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她的手机号。
他对她,好像一无所知。
连她的班级,都是因为诗尤和她一个班,徐星火曾提到的。
... ...
叶自舒回寝室时,寝室里空无一人。
她手里还捧着许烟川奶奶送的手镯。
叶自舒打开衣柜,准备把手镯锁在衣柜抽屉里,保管一晚,明天还给许烟川。
抽屉一拉开,眼前赫然出现一本厚厚的相册。
叶自舒有一瞬间的怔然。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太多,导致她竟然忽略了这个相册。
上次打开,还是诗尤好奇,说想看看她时刻带着的相册,里面到底是些什么宝贝。
在当时,的确每一张都是宝贝。
叶自舒把檀香木盒放进抽屉,取出相册。
相册的第一张照片,是回校参加高考撕书活动的许烟川,用手机拍的。
淮城很小,中学也不多。
淮中的高考是直接在本校考的。
许烟川自从获取到保送名额,便很少再来学校。
淮中的高考生有个小小的、算是不成体统的活动。
高考前一天,考生们会把学过的书、答题册,拿出来通通撕掉。
在高考前发泄掉累计了三年的学业压力。
叶自舒那时候每天埋头做题,人都快做懵了,突然听到窗边女生的尖叫喊声,有一阵恍惚。
许久没听见了。
然后就看到许烟川,好久不见的许烟川,白衣黑裤,挺拔身姿从窗边走过。
然后被她用藏在抽屉里的手机,飞快地拍下一张照片。
叶自舒翻过一页,还有后面的,很多很多回忆。
这些回忆也包含着某一部分的她,单纯的、坚定的、真心喜爱过许烟川的她。
翻着相册,嘴角竟然不知不觉带起了笑容。
许多声音,有节奏似的,一句句在耳边响起:
“下次有人再欺负你,你就说你是许烟川女朋友。”
“不就是把叶自舒拿下么,我怎么不敢赌?”
“他根本就不喜欢你!”
“说不定他现在已经想着分手了。”
“他从来都没有什么女朋友,误会而已。”
相册翻到底,笑容也逐渐消失。
叶自舒把相册里的所有相片都一一取出来。
一整本的回忆,全取出来,也不过是放满两个信封而已。
叶自舒手托了托重量,倒还是有一定分量。
初夏的夜晚,一个人的寝室,颇有些空荡荡的意味。
所以微信响起的语音电话很不合时宜地响起时,叶自舒被惊得抖了下。
屏幕上显示的是刚刚相册上的人的头像。
叶自舒松了口气。
接起,那头长久都没有人说话。
如果是平时,叶自舒或许觉得没什么,偏偏是此时此刻不说话。
让人略微觉得惊悚。
叶自舒问:“许烟川?”
过了两秒,那边才应声。
可简单的应声之后,又不再言语。
叶自舒开始看窗外、看门口。
期待诗尤赶紧回来。
“你在哪里?”她听到电话那头,有呼呼的风声。
半晌,那头才开口,“后门。”
漫城大学后门临江,怪不得她能听到风声。
“吃饭了吗?”
“没有。”
“那等我下。”
她现在不太想一个人待在寝室。
... ...
叶自舒挂完电话,便拿着两个信封下了楼。
从女生寝室到学校后门,会经过漫大著名的记忆墙。
与别的学校的告白墙类似,但意义完全不同。
漫大是对师生人文素养非常在意的学校。
在离学校后门不远处,设置了一个记忆墙,记忆墙边,是一个巨大的红色邮筒。
记忆墙上用彩色的笔写满了漫大学子的记忆:关于爱情、亲情、友情、学业等等。
只要是师生想留住的记忆,都可以写在上面。
而旁边的红色邮筒,却叫失忆桶。
听说当初设置这面墙的人认为,人有想要记住的东西,就有想要忘记的东西,所以将失忆桶设置在记忆墙旁边。
师生们可以将自己想要忘记的东西,写成信,扔进去。每隔一段时间,会有工作人员来处理,将失忆桶里的东西集中销毁掉,仿佛以此方式,就能销毁掉大家想要忘记的所有东西。
叶自舒走向记忆墙,随意地瞥了几眼。
不出所料,上面不少许烟川的名字。
她笑笑,踮脚将手里的两个信封扔进了邮筒里。
... ...
学校后门朝外走几分钟,就是一整条江。
江比海温柔,迎面吹来的风没有咸湿气息,带点轻松的舒爽感。
叶自舒眯起眸,感受了一会儿夏日微风,才开始找许烟川的身影。
很快就看到了许烟川的背影。
他依旧穿着昨日参加同学会时的白衬衫,江风温柔,将他上身的衬衣吹得微微鼓起。
江边路灯昏沉,铺在他身上,白色衬衣里隐隐透出他清瘦的身材。
他倚在围栏处,望着江面,不知在想些什么。
却让人感觉到有点生人勿近的意味。
叶自舒朝他走去。
许烟川回头,看了一眼她脸,视线便往下,落在她小腿处。
叶自舒很奇怪地跟着他视线看,“看什么?”
许烟川指指她小腿处的伤口,“还痛吗?”
叶自舒把小腿抬起些,狰狞的伤口有小指长,红红的一条疤凝结在一起,在昏黄路灯下,倒是没白日里可怖。
她摇头,“早不痛了,只是有点痒。”
伤口在恢复,应该是在长肉,总是痒痒的,让人老是想去抠,不过不在意倒还好,会忘记这种痒。
许烟川视线上移,在叶自舒脸上停住。
她的瞳孔很黑,像是被至清的水洗过一般,干净透亮。
他看着她,良久,才像是鼓足了勇气般,开口:“是因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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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1
“不是的。”叶自舒很快速地打断他的话。
许烟川停住, 探询般看着她,“我还没说什么事。”
叶自舒指着自己小腿,“你是想说这个伤。”肯定语气。
还真是了解他, 许烟川头转回去, 重新看向江面,“嗯。”
叶自舒也学着他的样子, 将手放在江边扶手处,仰面感受江风,“不是因为你, ”她说:“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
一码归一码。
受伤的确是因为她自己没看路,没有预料到好端端的路面会出现一个坑。
这件事与许烟川没有关系。
许烟川看着江面, 江风一阵一阵吹拂,将他额前碎发扬起, 露出饱满干净的额头。
两个人就这么看风景。
不知过了多久,叶自舒才听到他问:“为什么不怪我?”
她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他还在说刚刚的问题。
“为什么要怪你?”她反问,“刚刚不是说了,是我自己走路不小心。”
“是因为我, 才会受伤。”许烟川又说,这次说话的声音有点低。
叶自舒觉得这个问题很无聊,无聊且没有意义,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许烟川要纠着这个问题不放, 她叹了口气, 说:
“责任不是这么揽的,如果是你踹我一脚,我摔了受伤了,那肯定是你的问题。我受伤的原因, 是因为我走路没有看路。就算不是因为给你找糖,也会因为别的什么吃饭啊、逛街之类的原因摔的。”
说到“找糖”两个字,她没看他,像是有点儿不好意思。
“对了,星星糖,好吃吗?”她直接转移话题。
她送了那么多瓶,寝室空桌上都摆满了,他知道她问的是哪瓶。
许烟川轻笑,不知是因为糖,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脸上神色不再沉重,轻松很多。
“好吃,谢谢。”
叶自舒摆手,“好吃就行。”说到糖罐,她突然联想起一样东西,“哎呀,檀香木盒!”
“什么?”
“奶奶送的镯子!”叶自舒看着他,“我本来锁抽屉里,准备拿下来的,结果刚有点怕,忘了。”
“拿下来做什么?”许烟川不解。
“还你啊。”叶自舒一副理所应当的语气,“那是奶奶给你女朋友的。”
许烟川不说话了,就这么盯着她看,直到看到她不好意思的别过眼去。
他才说:“是给你的,你收着。”并不是商量的语气。
叶自舒抠着扶手上面的铁皮,碎屑纷扬落下,良久,她才“哦”了一声。
“你刚刚说怕?”
“啊?哦,”叶自舒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寝室只有我一个人,你刚打电话,半天不说话,电话里又有风声,挺吓人的...”
她说着说着,好像意识到自己因为一个电话就被吓到,有点丢人,略低下头,声音也逐渐降低。
不自觉的,许烟川唇角带了抹笑。
“肚子饿不饿?”
叶自舒还没说话,肚子里的声音恰到时候地响起,她有些哀怨地叹气,去看许烟川,果然,他脸上笑意更甚。
“看来是饿了。”这次连声音里带了笑意。
叶自舒是真的饿了,昨天中午根本没胃口,晚上吃的清淡,她本是喜欢重口、爱酸甜的人,昨晚基本没怎么吃。今早的酱香饼就吃了两口,豆浆都没喝完,又和许烟川离开。
算起来,两天都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
“你想吃什么?”她刻意忽略许烟川面上的打趣,问。
“吃你想吃的吧,”许烟川嘴角笑意不减,“省得等会儿又肚子叫。”
... ...
叶自舒选了烧烤。
学校门口的李记烧烤,做法是将各种新鲜食材先烤又煎,再加上各种酱料,制成糖醋麻辣味的综合味型,叶自舒肚子饿时,总是第一时间想到这家。
要不是烧烤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她恨不能每天吃。
李记烧烤在学校正门门口,而他们现在在后门,定下要吃的东西后,两个人一同从后门去正门。
中途路过记忆墙,叶自舒朝墙的方向指,“你知道记忆墙吗?”
许烟川低头瞥她一眼,“同学,我在漫大已经读书三年了。”
漫大的人,谁会不知道记忆墙?
叶自舒笑,“我还以为你就每天学习,什么都不知道呢。那你知道记忆墙,知不知道,那上面很多你的名字?”
“不知道。”许烟川转头朝记忆墙看去,一整面的墙壁,已经分不清之前是什么颜色,墙面被五颜六色的、粗细不匀的字体填得满满当当。
他只知道漫大有记忆墙这个特色,但从来没有想过要去写什么,毕竟他没有什么珍贵到值得去专门记念的东西。
“都是你的名字呢。”叶自舒说完,又很轻声地说:“也是,你都不在意。”
许烟川脸上是漫不经心的表情,谁在上面写了他的名字,与他无关,走了两步,他突然问:“你写过?”
果然,叶自舒避开他的视线,她刻意指着旁边的巨型红色邮筒,“那个是失忆桶,你有没有玩过?”
许烟川脸上带上副了然于胸的神色,她真是,一举一动都非常明显。
他唇角弯了弯,跟着她话题走,“怎么玩?”
“就是把你想要忘记的事情写在信封上,然后投进去,投进去了,想要忘记的东西,就会被忘记。”
叶自舒很认真地给他解释。
许烟川听完,沉默几秒,然后淡声说:“没用的。”
如果想要忘记的东西,真的有那么简单就能被忘记就好了。
这个红色邮筒,是可以忘记那些记忆的人,才会去玩的。
有些记忆,根本忘不掉。
他走在她身边,声音很轻地从耳边出来,但莫名的,叶自舒觉得话里的语气很重。
她微微侧身,明明穿着很薄的白衬衣,她却觉得他像是被什么压住了,显得整个人都特别疲惫。
她想说点什么话来安慰她,听了很多遍的录音很及时地在耳边响起,叶自舒嘴巴张了张,还是闭上。
她不能说安慰的话。
肚子又咕咕两声。
许烟川感觉自己从逃无可逃的疲惫中脱离了出来,很神奇的,居然是因为某人肚子饿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