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个笑话。
夏天问一动不动地看着极少会这么激动的梁雨听,一时也不知所措起来。
他认识梁雨听以来从来没见梁雨听在任何场合示弱,但眼前的梁雨听已经红了眼眶,尽管没哭,有些东西也已经在她眼眶打转。
“所以你不要再来跟我说你多无辜,多可怜。你就是真的要埋怨我冷血都行,A城,我必须去,接下来的日子我还是要忙去A城的事,你别来找我,你当我求你都行,你别来找我,让我安心把这些工作做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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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凌剑扬家的夏天问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天花板空空的,什么都没有,而夏天问觉得心里也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他今天好像差点把向来要强的梁雨听弄哭了。
为什么?他明明那么喜欢她,他只想她开心来着。
心里开始生出了些悔意,如果当时多看两天书,就两天,也许他也不会沦落到这个样子。
可为什么当初他就两天的书都没肯看呢?
是最近这段日子,他过得太顺风顺水了?
轻易地就打败条件比他好的善独,成为了梁雨听的男朋友。轻易就成为了全院三基第一,又轻易拿到了笔试第二名。
是不是人就不该太得意忘形,否则生活一定会给人浇上一盆冰冷的冷水?
那这盘冷水也太冷,太刺骨,代价太大了些。
凌剑扬半夜起来上洗手间,路过夏天问打地铺的地方,见夏天问竟还瞪着两个眼睛时吓了一跳。
他无奈道:“快睡吧,你搁这里不睡也不能跟着飞去A城啊。”
夏天问不仅没睡,还从地铺上坐了起来。
他弓着背好似坐不直,低头盯着被子,压制住发抖的声音:“剑扬,我怕。”
凌剑扬觉得吃惊,天不怕地不怕的夏天问竟然也有害怕的时候?
夏天问始终低着头,拳头不自觉握了起来,像是自言自语:“梁雨听去A城两年,善独进修,也去A城两年。”
他却不能去。
他却要跟梁雨听隔着无数个城市,隔着遥远的距离和空间。
他到底是怎么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的呢?
他到底为什么会给善独和梁雨听制造在一个城市的机会呢?
夏天问想不出来。
他只觉得很害怕。
害怕善独近水楼台先得月,害怕性格在逐渐改变的善独会重新获得梁雨听的青睐。毕竟梁雨听以前不就追过善独?甚至为他换过发型,送过下午茶,要不是当时善独自己作,梁雨听和善独怕是早好上了,哪里还有他的戏份?
而现在,梁雨听和善独两个人都去A城,背井离乡,自然相互照应,他这里却让梁雨听彻彻底底地失了望,他害怕。
接下来几天,夏天问工作状态都很不好。
容易走神,每天到下班的时候都发现自己好似什么都没做,一天就过去了。
夏应厉偶尔见了他这样也不说他了,只是沉着脸色,接而当做没见过他地离开。
眼见着离要去A城的日子越来越近,夏天问按捺不住,还是去律所找梁雨听。
彭玫见了夏天问,深深拧着眉,告诉他梁雨听跟善辉、善独去了那边商场的西餐厅。
夏天问一听善独也在。
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又涌了上来,让他害怕得发抖。
他很快冲去了彭玫所说的餐厅,隔老远就看见梁雨听跟善辉、善独坐在一张桌子前,笑着说着什么。
他快步走到三人的桌前,无视掉善辉惊讶的目光,什么话也没说,只拽住梁雨听的手腕就要往餐厅外面走。
梁雨听被他拉得莫名其妙。
她现在就要离开C城了,善氏的案子,她还有一个没有办完,今天约出来也是征求善辉的意见,想讨论下没办完的案子是由她继续办理,偶尔从A城出差来C城,还是转给其他的律师去做。
这本来就算是她给别人添了麻烦,自然不该失礼,可夏天问突然就把她拉离了坐席,把善辉跟善独都晾到了一边。
梁雨听耐着性子跟夏天问说:“我在谈事,你松手。你有事我们晚点说。”
但夏天问就跟听不到她说话似的,依然拉着她往前走,步子还特别快。
夏天问不敢松手,他不知道他松了会有什么后果。
他本来就觉得自己已经抓不牢梁雨听了,他必须拽得更大力,更紧,才能稍微安心一些。
梁雨听有些没耐性地抽手出来,她不愿跟夏天问纠缠,转身就要往回走,可夏天问又追过来,再次拽住了她的手,继续一声不吭地往外走。
梁雨听提高了音量,语气已经带上了警告意味:“夏天问,我没跟你开玩笑,你松开。”
可即便警告也没有用,夏天问依然把她扯出了餐厅大门:“善家的案子,你就不能不接吗?”
梁雨听顿了下,胸腔的怒意又升腾了起来:“之前已经接了的,你当是能扔就扔的吗?”
她再一次警告:“你到底松手不松手?”
夏天问反而走得更快,赌气一样地说道:“不松。”
梁雨听重重挥开了夏天问。
“啪”的一声,令两人都停住脚步,陷入短暂的安静。
梁雨听自认为自己为了夏天问,她在工作上作出的让步已经够多了,可她万万想不到夏天问还要步步紧逼。
这次,她绝不可能再退一步。
“你凭什么让我不要接善家的案子?我的工作不重要是吗?我非得用工作作代价才能体现对你情绪的照顾,才能显得我情商高,我处理好了我俩之间的关系,是吗?”
一股怒意狠狠地冲上梁雨听的脑门。
梁雨听出离的愤怒,却又第一次觉得自己反常的冷静。
如果非得这样,那她不需要所谓的社会情商评价。
“你只想着你的焦虑,你的不安,你为什么从来不为我想想?你以为我愿意在这里强颜欢笑地跟善辉谈事吗?”
她也是个人,她也会累啊。
她也希望找个恋人是她累了他能给她安慰,她迷茫了他会给她开解,她无助时他会给她支撑。
至少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
不该是她一个人拼命地为了两人的未来在奋斗,这个人却只想着眼前。
不该是她为了处理他留下的烂摊子忙得焦头烂额,他却只在意他的立场,他的愤怒。
很累。
她跟夏天问同年,夏天问却屡屡给她一种,她在谈姐弟恋的错觉。
她从知道夏天问去不了A城开始就努力在坚持,坚持把工作做好,坚持尽量去开解他,希望他至少吸取教训,但这一刻,她坚持不住了。
也许她试图改变夏天问的想法一开始就是错的,她只是天生就跟他不是同一种人。
夏天问懒散,她较真,本来没什么,但硬把一个懒散的人和较真的人放在一起就会很辛苦。
她再不想接受也得接受,他们俩性格并不合适。
即便都这样了,她这些天想的都还是怎么样把她和夏天问的未来处理好,想的都是她以后可以定期回C城来看他。但显然,到了这种地步,夏天问满脑子想的仍旧不是吸取教训,也不是怎么为她多做一点。
“我不信异地恋,但为了你,我本来是想相信的。”梁雨听看着夏天问,她苦笑一声,“可我现在连你都不敢相信了。”
这句话,是夏天问记忆里梁雨听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第二天开始,他找不到梁雨听了。
虽然一早就知道梁雨听这几天要去A城了,但夏天问没想到梁雨听会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这样直接离开。
他冲去律所找她,可梁雨听的办公室已经搬空了,没有人,也没有她的任何东西。
彭玫倒是交给他一个盒子,说是梁雨听让她帮忙转交的,令夏天问怕到不敢接。
他送给梁雨听的手表就那么静静地躺在盒子里面。
是什么意思,也许他懂,但他不希望自己懂。
他又冲去周琴家里,可周琴见了他,脸色沉得比什么还快。
他只得了周琴一顿骂,骂他没事把梁雨听弄去A城,结果自己又搞砸了去不了。
再拼命给梁雨听打电话,发信息,自然也没有下文。
梁雨听似乎也不删他好友,也不拉黑他,只是无论他怎么讲话,对面都静悄悄的,好似他是透明的。
梁雨听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但又像是全世界都知道梁雨听在哪里,只有他不知道。
他还没请假地去了趟A城,可惜他既不知道梁雨听的律所在哪里,也不知道梁雨听租的房子在哪里。
他就这样彻底失去了跟梁雨听的联系。
夏天问不明白事情怎么会突然这样,明明再早一点点,他都跟梁雨听甜蜜得不得了,好像这样过几辈子都没问题。
可又好像他早就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所以他小心翼翼,患得患失,只可惜依然不能扭转任何结局。
接受失去是一件不那么容易的事。
一个人离开了,心就跟缺了个口子,再也填不上。
原来特别难过的感觉不会是撕心裂肺的,也不会是歇斯底里的。
原来他只会很平静地站在那里,但他自己知道那一刻的心有多空洞,多绝望。
凌剑扬眼看着夏天问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赶紧打电话告诉林晚。
林晚一听说夏天问的状况,立刻不顾夏应厉反对地将夏天问接了回去。
但她把人接回去后才发现,她也并不知道怎么去开解夏天问。
夏天问很安静,一点都不吵闹。只是喜欢一个人蹲屋子里给梁雨听打电话,发短信,当然,并不会有回复。
他还会端着一个盒子看,林晚也搞不懂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但夏天问一看就能看一天。
夏天问该吃吃,该睡睡,看上去与常人无异。
可又明显能发现他吃得并不好,睡得也不好。
林晚平时看夏天问就看得重,自然受不了夏天问这样,可她自己劝了几次没用,只能发着脾气地叫夏应厉去劝。
两人对事情的处理态度不一,很快便演化成了夏应厉和林晚的争吵。
夏应厉拒绝去帮劝:“我觉得雨听做得对,毕竟都到现在这种地步了,人都被他气跑了,他还是一点都没长进,就只知道委屈。他爱怎么作怎么作,死不了。”
林晚气得说话声音都发颤:“他不就是一次考试没过吗?多大点事啊?!去不了进修就不是你儿子了是不是?他也很难过啊,他最需要人安慰的时候为什么个个都指责他?你别说得他活该被甩一样。”
“不然呢?他凭什么跟雨听?凭他天真莽撞?凭他粘人?人家喜欢他到做了那么多,她担起人家的喜欢了吗?他努力靠说的,喜欢也靠说的,他配不上她。”
眼见林晚和夏应厉越吵越大声,夏天问被吵得头疼,只能躲出了屋子。
可能去哪里呢?好像也没有什么地方可去。
他一回过神就发现,他竟又不知不觉跑到了梁雨听律所楼下。
明明都知道梁雨听已经不在这里了,他也不知道他过来干嘛。
夏天问在办公大楼边找了个长椅,默默地坐下来。以前他等梁雨听的时候也有在这里坐过,有时候他等得发呆,梁雨听就会突然坐在他身侧,看着他笑。
也不知道坐了多久,身边突然坐下一个人。
一杯罐装饮料被人推到他手边。
夏天问有些惊喜,猛然回过头来,期待看到一头短发和梁雨听的笑容,可坐在他身边的,竟然是彭玫。
“请你喝的。”
夏天问脸上的表情又一点点暗淡下去,他垂下头,对着地面发呆。
彭玫叹了口气,刚加完班,见了夏天问在这儿,本不打算理的,但都已经走了几步以后,还是不放心地折了回来。
夏天问不说话,也不动饮料,彭玫打开了自己的那瓶,自言自语:“说实话吧,早段时间我还挺羡慕雨听的。觉得有个这么粘人的男朋友,一刻都离不得她,想想这样被需要着,被喜欢着,都觉得不错。不像我男朋友,律所里都没几个人见过。”
彭玫看了眼还是没反应的夏天问,也不冷场:“但是后来我就不羡慕了,我觉得还是我自己的男朋友好。”
“雨听跟你这恋爱谈得一点都不轻松。” 彭玫瞥了眼夏天问,见他微微偏头明显在听,就继续,“明明工作很累,压力大到吃不下饭,她还非得打起精神去哄你,去安慰你。她为了你推掉了善氏这样难得的上市公司顾问机会,可你依然没显得多理解她。”
彭玫叹气:“我可不想要一个只能给我压力,不能给我支撑的男朋友。”
夏天问抬头缓缓转头看她,脸色十分不好,却也不说话,只是看着。
“我这人说话不客气,希望你别介意,你让我突然没了个朝夕相处的闺蜜,我都有点不高兴来着。再想想周琴阿姨,突然莫名其妙要跟女儿分开两年,一定更生你气。”
夏天问垂头,终于出了声:“嗯。”
彭玫意外地看了眼,点头认真说道:“我只是想说,如果我男朋友让我这么看不到未来,我肯定也会作跟雨听一样的决定。而雨听这个人比我坚定,她决定了就不会改。你不了解她吗?”
夏天问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了解梁雨听,但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
彭玫瞥了眼:“你最近还是在给她打电话?我建议你不要急着去叨扰她,因为你还是这样,什么也没改变,自然改变不了你俩现在任何既定事实。”
夏天问低着头,彭玫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见他握手机的手逐渐攥紧。
彭玫难免不忍:“不过你也别那么难过,本来雨听不让我说的,但我可以告诉你。楼盘那边的工作基本搞定后她就会回来。”
“真的?”夏天问抬起头,这次终于说了句完整的话,反应还有点大,“她不是说可能会留A城?
“那是理智选择。”彭玫笑了声,“她为你做的不理智选择还少吗?”
夏天问倒吸了口气。
彭玫看了眼时间,站起了身:“想听我的建议吗?”
夏天问立刻抬头看着她。
“我认为,你现在应该想的不是怎么去纠缠她,而是如果她从A城回来,她事业更有成了,你要还是现在这样子可怎么办?”
说完,彭玫大步往停车场走去,没再回头。
她希望,夏天问别让她觉得今天绕回来跟他废话一大片是浪费时间。
长椅上,夏天问缓缓抬头,看着彭玫离去的背影。
他的目光眨了眨,喉结艰难地上下鼓动了一下,接而慢慢地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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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梁雨听的生活被淹没在无边无尽的工作里。
她偶尔一个人扛着重重的案卷,会下意识抬起手机,想播一个熟悉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