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是只带着自己的侍女,可是等上马车的时候却发现宁王妃身边的红芍也跟来了。
红芍是依着宁王妃的话,再去灵山寺求签。
柔嘉听了以后点了点头,上了自己的马车。
“采心”坐在她的对面。
马车动了起来,柔嘉听坐在对面的人对自己说道:“郡主的话说得这么满,若是宁王妃的人没来,你还可以敷衍了事,现在人跟来了——”
柔嘉今日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裳,正在闭目养神:“我何时说过我要偷懒?”
她说到做到,等马车到了灵山寺脚下,她一下马车,就真的开始从这台阶的最底下,走一步便下跪叩一个头,然后再起身上行。
她这每一次跪下去都毫不作伪,每一次叩下去都不在意自己的额头染上尘埃。
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她从来是对自己够狠的人。
从旁边经过的人见了她,都认出了她:“这不是宁王府的……”
“这一步一叩,是在效仿前人,祈求佛祖庇佑家中长辈?”
众人窃窃私语着,想到宁王府如今的状况,对她这举动也多了一丝明白。
这虽然是宁王府的养女,但是对父母的心也不差。
阳光渐渐从柔和变得强烈起来。
柔嘉走到一半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有些眩晕,等剩下还二十个台阶的时候,再一起身,就在已经高升的太阳下晃了晃。
“小姐!”
采心在旁一把扶住了她,红芍也跟在旁边,握住了柔嘉的手臂。
“没事。”柔嘉得了两人的扶持,摆了摆手,自己站直了,“我没事。”
她深吸一口气,望着这剩下二十个台阶,以比刚才更慢的动作走了上去。
等站到最顶端的时候,她的额头已经磨破,身上这身衣裳也被弄脏了好几处,尤其是膝盖手肘。
别说是红芍,就是那伪装成采心的东狄女子,也对她这坚韧认知更深一层。
到了灵山寺以后,红芍先行去办了宁王妃交代的事,同空觉大师求了一签。
柔嘉则在正殿诚心礼佛,然后晃了一下,终于支撑不住的晕倒在地。
“小姐!”
跟着来的丫鬟忙又和采心一起,把晕过去的柔嘉送去了禅房。
见她一时未醒,但没有性命之虞,红芍便留下了采心同几个小厮守在外面,自己先行回去复命。
周围的人声一走远,躺在床上的人便睁开了眼睛。
而不知从何处进来的月重阙已经坐在了房中,正在桌前斟茶。
柔嘉额头上的伤口已经处理过了,她坐起身来,穿上了放在床边的鞋子,走到了月重阙面前,开口道:“公子贵人事忙,竟是一直没有时间见我。”
月重阙抬手,示意她坐:“郡主这么急着找我,不知所为何事?若是为‘封喉’,不是已经见到了效果,只消等他们毒发,你就可以得偿所愿了吗?”
柔嘉笑了笑,唇色苍白却不掩矜傲:“我这个人做事,向来喜欢走一步,看三步。尽管‘封喉’很快就能要了他们的命,但还是太慢了。宁王世子很快就会娶妻,他这个妻子可不是省油的灯,我在宁王府留不了多久。”
月重阙来了一点兴致:“你待如何?”
“你我合作,我站得越高,对你们就越有利。”柔嘉淡然道,“跟北周的皇子妃、太子妃乃至皇后合作,总比现在跟一个王府养女合作好。我知月公子手眼通天,我要你想个办法将四皇子萧璟引到这里来,然后让我和他成其好事。”
第139章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竟然对一个男子说,要他助她同另一个男子成其好事。
这是何等的惊世骇俗。
哪怕是月重阙,当下也被这要求搞得愣了一愣,隔了片刻才笑起来。
果然是心气高,寻常男子她看不上,看上的竟是萧璟。
而且为了要嫁他,还如此的不择手段。
门“吱呀”一声打开,月重阙的侍女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进来之后,复又关上了门,像是方才在外面听到了柔嘉说的话,站在月重阙身旁开口道:“柔嘉郡主这样,倒像是我们东狄女子的性情。”
东狄与北周不同,女子看中什么人,便会直接抢过来。
哪像北周这些贵女,连婚事都由不得自己做主。
柔嘉并不看她,只对月重阙道:“我不是宁王府的亲生女,只是养女。这样尴尬的身份想要做正妻,就只能嫁入陆家那样的人家,但我不愿意。”
而既然是做妾,那就要嫁入帝王家。
任何事只要沾上帝王家,就完全不一样了。
寻常人家的姨娘,孩子生下来都不能养在身边,可是于贵妃在宫中却可以一手遮天。
做过一辈子的皇家媳,柔嘉对这些条条道道无比熟悉。
她再进去,不过是将走过的路重走一遍罢了。
虽然现在她没有玉坠,容貌不像上辈子那样美,但是她脸上的疤已经消除了。
这样一张清秀面孔,恰巧是萧璟会喜欢的。
给谢易行下的药,还要半月有余才能见效。
柔嘉自然要将此刻的优势利用到极致,先嫁与萧璟再说。
她对月重阙说:“要把萧璟找来,月公子一定有办法,要让他同我在一起,你也一样有手段。”
月重阙看了她片刻,开口道:“也罢。”
他从桌前站起了身。
柔嘉听他说道:“给我三日时间,到时要如何,桑情会告诉你。”
柔嘉听见这个名字,看向站在他身旁的“采心”,才知道这个扮成采心跟在自己身边多日的东狄侍女原来名叫桑情。
月重阙原本正走向门,可是却身形一顿,闷闷地咳嗽了两声。
这顿时引来了桑情的关注:“主上——”
但他摆了摆手,让她留下,独自从这房中走了出去,离开了院子。
他这般出入仿若无人之境,让柔嘉更加笃定他手眼通天,在这近似北周国寺的灵山寺中都可以恣意自由。
柔嘉抬手扶住额头,依然感到有些头晕。
指尖触碰自己额头上处理过的伤疤,她并不在意。
有玉露膏在,这样破皮的地方很快就会好。
再等三日,她就能见到萧璟,然后一尝夙愿。
柔嘉想着,唇边缓缓地露出了笑容。
一出院子,月重阙的侍从就无声无息地跟了上来,随着他一起回了他们落脚的禅房中。
月重阙推门进去,侍从跟在他身后把门关上,听主上说道:“下午持我的名帖,去找四皇子。”
那高大的汉子应了一声“是”,又见主上一边点燃桌上放着的凝神清香,一边说道,“告诉他京中最近的奇症跟宁王府的事,我们这边知道些内情。”
月重阙说完,就等着属下应声,可是却迟迟没有等到。
他于是放下了手中的火折子,转过身在桌前坐下:“你有什么问题,想问就问吧。”
“属下愚钝。”他的属下说,“主上,我们若是不说,他们无论如何也不会知道宁王府中的是我们的‘封喉’,既然如此,又何必要主动去暴露?”
月重阙低笑一声,“无论如何”这四个字,哪有这么容易。
他虽离开去见柔嘉,但琴却没有收起来,一直摆在这石桌上。
这东狄汉子见他伸手在琴上弹出了一个音,眼睫低垂,这张平凡的面孔仿佛在这一瞬间也变得耀眼起来。
他开口道:“他们不过是现在不知,再给他们一些时间,欧阳昭明就会想到这是出自我们东狄一品阁的‘封喉’。”
与其等他知道了,再让自己陷入被动,不如现在就先将这个消息卖给萧璟,继续掌握主动权。
听见欧阳昭明的名字,那东狄汉子眼中闪过一道寒光。
是的,有这个人在,他们再谨慎也不为过。
主上既然要他把这个消息主动告知北周的皇子,自然就有他的打算。
终于,他抬起右手作拳在左肩捶了一记,说道:“属下知道了。”
月重阙五指在琴弦上一拂,指下开始流淌出琴音。
这琴音就如同他入住这灵山寺的禅房之后的每一日一样,空灵平缓,不见杀伐。
——
虎贲营。
自谢临渊毒发倒下被送回宁王府,已经过去了几日时间。
萧璟知道现在是空闻大师在医治他们,而且也知悉这是在秋狩之时,谢临渊就中了毒。
这个来自欧阳昭明的消息只让他意识到,若是在围场里他们就捉到了那设计令野兽发狂的人,现在自己的好友就不必受这样的折磨。
可惜,调查这些事并不是虎贲营的职责,他们现在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城外的灾民身上。
要在灾民撤离的时候维持秩序,等到他们离开之后还要去把那些棚户拆掉,将京郊的一切恢复原样。
查清内情的事,只能交由监察院。
今日的训练刚刚结束,萧璟从校场上回来,摘下头盔搁在了桌案上,坐下准备批阅文书。
可刚写了两笔,却觉得这帐中少了往日的活泛。
往日谢临渊在的时候,这帐中永远弥漫着食物的香气,而且还有他那活泼到令人着恼的声音。
可是他们认识那么久,现在没了这些动静做背景,萧璟批起文书来就觉得不对劲。
他又批了两行,到底还是停下了动作。
这时正好他的亲兵从帐外进来,站在他面前行礼道:“殿下,营外有人求见。”
萧璟微微皱眉:“虎贲营是军营重地,旁人不得擅入。”
但亲兵却说那人持有萧璟的信物,还自称是一个东狄商人的随从,说是为了京中这段时间的异常而来。
萧璟听到是月重阙的人,又听到是跟这鼻衄之症有关,于是松开了眉心。
亲兵听他开口道:“把人带进来吧。”
萧璟在帐中等着,不多时亲兵就带着来求见的人进来了。
他一见,果然是月重阙的侍从。
这来自东狄的大汉进入帐中,见到萧璟,先依照北周的礼节下跪行了一礼:“拜见四皇子。”
萧璟让他起身:“是月先生让你来找我的?”
那大汉站起了身,对他说道:“我家主上说,京中这些时日发生的事他有所耳闻,想到了其中的一些关窍,但还需些时日来确认,所以想请四皇子三日后拨冗到灵山寺一叙。”
帐外,萧琮正由另一个亲兵引着朝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问道:“四殿下是在帐中?”
等来到帐外,听见里面交谈的声音,亲兵原本想开口通传,萧琮却抬手制止了他,然后挥了挥手让他下去:“我自己进去就好了。”
亲兵应了一声“是”,留下三皇子站在帐门外,听着里面的交谈。
萧琮从小就耳力过人,能够听声认人,便是只听过一次,也能够根据声音把对方认出来。
他站在帐外,听出来人是月重阙的侍从,而且还是来找萧璟,要同他说这血流之症的内情。
萧琮听着,慢慢地眯起了眼睛。
那日去禅房拜访他,分明是他们两人,萧璟给他留下了信物,自己也留了。
可是月重阙一发现问题,就派人来找萧璟,完全没有想过来找自己。
真是没有想到,这东狄来的商人也同他们北周的人一样,认准了四皇子,便当他这三皇子为无物。
听着里面交谈就要结束,萧琮略一思忖,便用手中的扇子挑起了帘子,走了进去。
帐中二人望向他,萧琮脸上挂着笑容,一面走进来一面说道:“我这才走到外头,就听到四弟你这里有客人,原来是月先生的人。”
那东狄大汉见了萧琮,也忙对他行了一礼,叫了声“三皇子”。
萧琮一抬扇子,让他免礼。
萧璟问道:“三哥怎么来了?”
萧琮反手一指外头:“今日秋高气爽,风和日丽,又想着几日未见你,便来虎贲营看看。”
萧璟见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向这东狄汉子,问他,“现在整个京中都因为鼻衄之症的事人心惶惶,你家主上是真的知道确切的内情?”
大汉低着头,恭谨地道:“具体的事情小人不知,但我家主上从不妄言。”
萧琮“唔”了一声,又再看向萧璟,同他目光相接:“此事不小,左右我也闲着,不如我陪四弟一起去吧。”
“也好。”萧璟点了点头。
那东狄大汉听着他们的话,想着主上是让自己单独邀请四皇子,可是三皇子突然出现,这属于不可抗力。
他总不能对萧琮说我家主上没有邀请你去,只能再次对两人行了一礼,说道:“小人的话已带到,就不打扰两位殿下了,先行告退。”
一出帐,就有亲兵来引他出虎贲营。
等到他走了以后,这营帐中就剩兄弟二人,萧琮才开口道:“他们的消息可信度有多少?”
萧璟道:“这病症来得稀奇,与其说是生病,不如说是中毒。”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桌案后起身绕了出来,来到放置水壶的地方,给萧琮倒了一杯水,“说不定就是这样,下在水里。”
萧琮看着这递到自己面前的水,不在意地一笑,端过来一饮而尽。
萧璟收回了手,说道:“东狄医术独步天下,毒术也诡谲,而且他们国境封锁,只有这些商人才能行走天下。他会知道这毒是什么并不奇怪,具体如何,左右三日之后就知道了。”
“有道理。”萧琮把杯子一扔,精准地扔到了桌上,稳稳地盖在上面,然后提议道,“好久没有同四弟你切磋了,今日练一场如何?”
萧璟自然是点头:“恭敬不如从命。”
北周是在马背上得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