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之这一起下来的都是厉害人物,为首的个个都鹤发鸡皮,年纪同霍老不相上下,都是当世大师,而跟在他们身后的,最年轻的看着也有二十七八岁了,都是他们的得意门徒。
爷爷不再走,宝意也就跟他停在原处,等着这些从楼上下来的人。
他们来到祖孙二人面前,一字排开地停下。
那赵姓的老者第一个开了口,说道:“霍老头,这一转眼就差不多有十年没见了,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呢。”
他这前面说的话还好,这后面一出,立刻就让整个场面硝烟气息起来了。
霍老冷笑一声:“赵老头,你死了我都没死。”一边说着,目光一边在这些人身上转了一圈,“一眨眼都十年不见了,我今天也是想来看看你们这群老骨头还有几个活着的,现在一看,都活得还挺好。怎么,今天来这里是还想跟我较量较量,再在我面前败走一次?”
“你——”第一个上来挑衅的赵姓老者听了他的话,气得胡子都歪了。
他伸手指了霍老片刻,又泄气地把手一甩。
其他人没有像他这么反应激烈,但是也都各自冷哼了一声。
他们身后带来的都是自己的得意弟子。
这些人跟在师父身边学艺,自家师父的性情何等的火爆,他们也不是不知道,今日见到居然有人能指着他们师父的鼻子骂,骂完之后师父还不反驳的,简直是奇景。
不过一个个都没敢说话。
要么眼观鼻鼻观心,要么就是静静地打量着霍老,评判着他的能力。
霍老见状只眯起了眼睛,说道:“瞧他们这样子,是还不知道他们师父都是谁的手下败将吧?都听好了——”他对着这些年轻人说,“你们师父个个以家学自矜,自认当世无双,可全都败在我霍某人手上。要从当年的赌论起来,他们个个都要认我做半个师父。”
“霍老。”烟墨阁的东家摆手道,“行了,差不多就可以了,这都什么老黄历了,何必现在还拿出来说?”
霍老白了他一眼:“先撩者贱,没见着是谁先提起来的?你们心里要是堵得难受,别瞪我,瞪赵老头去。”
被他这么一堵,赵姓老者就更加气鼓鼓的。
他们当日听着霍老头隐退,身上寒疾无药可治的时候,都感到十分可惜。
正如霍老头所说,他们四个家学渊源,自幼便在长辈的教导下学习技艺。
作为各家的继承人、佼佼者,个个都心高气傲,偏偏横空出世了这么一个霍呈祥,走遍大江南北,来挑战他们四家的继承人。
他们年轻时那一战,可以说是轰动一时,霍呈祥一人以这四种技艺同他们对阵。
若只是其中一门胜出一分半分,已经十分了不起,可是他却将他们四家都赢过了,让他们这几人没脸的同时,也真是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
赵钱孙严四家的技艺,这样百年千年的传承下来,对选择徒弟,传授技艺自有自己的一套方法,可是霍呈祥从霍二到霍大师再到霍老,叫法随着他的年纪见长,名声渐响不断地变化,但却始终是孑然一身,独自一人,不见他成家立业,娶妻生子,也不见他收徒。
眼看着他这么一死,那一身技艺就要跟着他一起埋进土里,他们都还想过把自己最优秀的弟子送到他这里来,改了师门,做他霍呈祥的徒弟,将他这一身神乎其神的技艺传承下去。
可是这老王八蛋不光不领情,而且为了躲他们,还像只老猫一样到外头独自去等死,这十年都没有音信。
他们这次聚集过来,就是因为知道他在京城露面了。
没想到啊,十年过去,他身上的寒症不光好了,而且还收了个徒弟。
真是不知他死活的时候希望他没事,见他现在活蹦乱跳还能呛人,就恨不得这老王八蛋死了算了。
他们这上一辈丢了人,场子自然得叫他们的下一辈找回来。
宝意在爷爷身旁站着,顺理成章的就被叫到了。
那刘姓的老者眼睛望了她片刻,然后说道:“霍老头,这就是你千挑万选选中的徒弟?我瞧着也没有什么灵气嘛。”
师父一开口,他背后的徒弟也默契地上前一步。
宝意见到这是一个手指奇长的中年人,一见自己就问道:“不知道师弟是跟霍大师学了多久?专精的是什么?”
宝意还未开口,霍老就“哼”了一声,说道:“师弟?你这是自认是他师兄?我可告诉你,我的徒弟叫一声师兄,你们可担当不起。”
这中年人脸皮一僵,想起方才霍老说的话,又听这打扮成少年模样的少女开口道:“师父,那我应当怎么称呼这位——”
“叫师侄。”霍老硬邦邦地道,“你是我的徒弟,他们该叫你师叔。”
那脾气最急的赵姓老者立刻叫了起来:“你放屁!”
霍老毫不妥协地顶了回去:“你才放屁。”
“就叫她师妹!”赵姓老者对着老友的弟子说道。
“放肆!”霍老眼睛一瞪,“叫师叔!”
两个老爷子像小孩子一样争论起来,在这么一番“你该叫我爸爸!”、“你才该叫我爸爸”的战争之后,两边才终于安生下来。
霍老虽然现在身体好了,可是跟着老对头这么对骂一阵,还是有些气喘。
赵姓老者被徒弟拍着背顺气,还不甘心,指着宝意道:“霍老头,你就只收这么一个徒弟,还是个小姑娘,你那一身技艺她学得完吗?你教得会吗?”
他这么一说,可以说是说出了其他人心中所想。
是啊,这霍呈祥犟了一辈子,到了晚年才收了这么一个徒弟,这是非良才美玉不收,就想着一身技艺都倾注在一人身上。可是他也不想想,像他这样的妖孽,多少年才出一个,就能这么好让他再遇上一个给全教了,又全学会吗?
宝意随身带着个小水壶,里头装的依然掺了灵泉的水。
方才见爷爷跟人相斗得急了,她只拿出了水让爷爷喝,听到这话,朝他们看了过去。
霍老喝完了水,一抹嘴,感觉自己精力又回来了,心里想着,学不完?这半年小丫头学了多少,说出来得吓死你们!
可是宝剑藏锋,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把自己的宝贝徒弟的底牌给泄露出去,只说道:“我爱怎么教怎么教,她能学多少是我的事。”
这么一句话甩出来,就算是偃旗息鼓,不打算再相争了。
眼下这拍卖会还没开始,江管事见状忙出来打圆场。
他笑着说道:“各位大师都歇一歇,二楼雅座,请上座。”
宝意听了这话,在知道面前这几位显然是都已经在楼上入座了,可是见着自家爷爷过来又特意下来同他摆了威风,说了这么一场话,这还要回去。
“让他们回去,别在这里碍眼。”霍老像赶苍蝇一样地挥了挥手,道,“你们的刻印章的刀子都收哪儿去了?还有那些玉石呢?都拿出来,我要看看。”
他今日提早了这么一些时候来,就是为了替宝意买一套雕刻的工具,再给她买些练手的料子。
江管事说道:“这些不忙,待会儿拍卖的时候都有。”
霍老乐了,伸手一拍宝意的肩,说道:“小家伙学雕刻用不着那么好的,你们店里这些残次的足够了,去拿来。”
他们万宝奇珍楼的宝贝被霍老说成是残次品,江管事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就让人去取了。
霍老看着这些工具,用眼睛看,上手挑,然后从其中挑出了一套,又买了两匣玉料,看得那两个跟着他们进来的富家翁不停地嘬牙花子。
他们的老友醉心雕刻,在万宝奇珍楼里买玉料,每次都是买一两个,哪像霍老这一买就是两匣子的?
霍老给挑完就准备付钱,宝意已经看出来了,爷爷今天要的是排面。
见那群人在楼梯上还没走远,宝意伸手按住了爷爷,说道:“我来。”
说完,众人就见她从怀中掏出了一大叠银票,这面额跟厚度都骇人得很。
那些站在楼梯上回头朝这边看的,见着她这做派,惊得眼珠子要掉出来了——
霍呈祥这是收的什么徒弟?还没出师呢,就这么有钱?
第151章
霍老脸上的表情差点没绷住。
宝意这一手虽然粗暴,但却十分有效。
在这古董字画行业,大师们个个腰缠万贯不奇怪,可学徒就跟普通人差不多。
宝意这么一沓银票拿出来,怕是超过了那几家的得意弟子身家总和,首先就赢过了他们。
因此霍老也就没跟她抢。
左右他那黄铜钥匙都给了她,谁出钱不过就是从左边口袋挪到右边口袋的事。
赵姓老者感到了自家弟子的气势低落,站在楼梯上眉毛一竖,说道:“霍老头,你这看起来是要教你的小徒弟雕刻?这从入门到放弃,我看用不了多久,不如让老孙家的指点指点她,也好叫她知道什么是差距,让你省省力。”
霍老直接“呸”了一声,这老王八蛋就是学不会什么叫闭嘴是吗?
在他身旁,宝意正找了适合面额的银票要给江管事,就见爷爷撸袖子道:“当年我一个打你们四个,现在也一样,我一个徒弟——”他说着伸手一指宝意,然后再反手一圈这四家的弟子,“——也能把你们的徒弟全部打败!”
宝意:“……”
笑眯眯伸手的江管事手也顿在半途:“……”
霍老这个约战可就约得有点大了。
宝意一边想着“这就是为什么爷爷要自己跟在他身后,好随时把自己拉出来下战书吗”,一边做出了沉稳的样子,不能输阵。
见她这个反应,对面那些人倒是无论老少都像是觉得自己被看轻了。
霍老自己说完,也觉得自己有点冲动了。
可是这说出去的话就像泼出去的水,他也不能拆自己的台,于是一甩袖子冷哼一声,对着上面那群被他气得脸色铁青的家伙说道:“这样,我的徒弟入门才不足半年,以半年为期,约好了就在这万宝奇珍楼再来比斗一番,怎么样?”
这回不光是脾气最火爆的赵老,其他三家那些弟子都被挑衅了。
“师父!”他们向着各自的师父拱手道,“弟子请战。”
这样挑衅,实在太过。
他们这些都是自幼就拜入师门,跟随师父学习,这霍老就算再神乎其技、再妖孽也好,也不能拿一个半路出家的徒弟来打他们的脸。
“半年为期,弟子不用她胜过我们。”
“但凡她跟我们其中一人打成平手,就算我们输了!”
钱家、孙家的两位大师对视一眼,都点了头。
烟墨阁的东家就算想劝和也没有办法,四家共同进退,只能跟着一起答应。
赵老见状,只觉得他们今日丢的脸面,半年后都要在霍呈祥这个徒弟身上找回来了——原本这样欺负这么个小丫头是他们以强凌弱了,可是谁叫霍呈祥这么膨胀?
他冷哼一声:“好,既然如此,我就代另外三家一起应了你的战。半年后在这万宝奇珍楼,定了题目,再一较高下!”
这约完了比试之期,他们总算是愿意再往上走了。
宝意把银票塞回了怀里,展开了扇子挡在面前,凑上去小声问霍老:“爷爷,半年……我行不行啊?”
“当然行!”霍老道,“没听见那群傻子说,只要你跟他们任意一个打成平手,就算你赢吗?”
剩下这半年时间虽然紧是紧了一点,但是霍老觉得以宝意的悟性跟自己的教法,想要赢他们一两样,岂不是轻轻松松的事情?
将买下的两匣子玉料跟雕刻的刀笔先寄存着,师徒二人连同冬雪先上了二楼。
那两个跟着看了全程的富家翁也跟了上去。
他们现在是知道了,自己在这楼里乱跑,见识不到什么,倒是跟着霍老师徒能开眼界。
上了二楼,宝意才发现原来今日来了这么多人。
除了方才那特意下来见爷爷的几家,这坐着的各大商行的人,有好几家像万宝奇珍楼一样的商号的东家跟大掌柜都过来了。
这些座位绕着二楼围了一圈,除了最左边那一块都已经坐得满了。
宝意跟着爷爷去了天字一号跟二号位,那两个跟着过来的富家翁也找了自己的天字五号位。
一楼,江管事让学徒先把东西收好,又回到了外头。
楼上还有两个位置空着,霍老的信物是全部送出去了的,那就还有两个客人。
他在外头站了片刻,见到一辆马车从玄武大街的尽头出现,朝着这边走来。
江管事打起了精神,等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客人。
“吁——”那赶车的大汉将马车停在了万宝奇珍楼门前,从车辕上下来,掀帘子等主人下来。
江管事望着那帘子后头,未见人影,先听见了两声咳嗽声。
这咳嗽声过后,才是一个年轻公子模样的人出现在马车门口。
他一头黑发微微卷曲,一双如同秋水长空的眸子嵌在这张平平无奇的脸上,像晴空下的湖泊一般夺目。
东狄人。
江管事的心中浮现出这么三个字,望着这对来自东狄的主仆下了马车,来到了自己面前。
这赶车的大汉看着是要陪他的主人一起进去的,江管事便朝身边的学徒递了一个眼神,让他去将那马车停好,自己则迎接了这来自东狄的主仆。
月重阙递上了那日霍老给他的信物,见这万宝奇珍楼的管事接过钱币看了片刻,然后又交还给自己:“贵客在楼中的编号是天字三号,请。”
月重阙微微颔首:“有劳。”
等到这东狄来的主仆二人也进了万宝奇珍楼,二楼就剩下一个空位了。
江管事想着,这剩下的最后一位会是谁呢?然后便见到欧阳昭明带着他的人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江管事神色不变,在玄武大街上见到欧阳太尉倒也不稀奇,这条大街上的产业泰半都是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