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份手书对宝意来说,算是个意外之喜。
她谢过了老人的好意,珍重地将手书收起,便目送他们上了马车,又重新启程,越过了边境,朝着京城的方向去。
界河畔,只余两辆马车,还有一群禁卫军。
宝意转身,送走了使团众人,现在应当分别的就是他们了。
她方才说要在边境多停留几日不过是个幌子,最多迟使团半日,她就要过境,往江南去。
既是进入北周,那这些来自南齐的禁卫军也应当回去了。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宝意对这十五名禁卫军说道,“我要往北周去,各位大人的护送任务结束,可以回皇都去了。”
可是这站在她面前的十几人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相反,禁卫军队长一个动作,便带着所有人在她面前跪了下来。
潺潺的水声中,十五人齐刷刷地跪成一片,声音如一人般响起:“郡主去哪里,属下就去哪里。”
听他们要跟着宝意去北周,站在宝意身后的少女忍不住露出了点惊讶的神色。
宝意沉默了一刻:“可我是要去北周。”
“属下知道。”禁卫军队长低着头,语气却无比坚定,“在我们随着郡主离开前,陛下就说过,将我们指派到郡主身边就是为了保郡主平安,供郡主驱使。不管郡主是留在大齐还是前往北周,亦或去往东狄,我们都要跟在郡主身边,寸步不离。”
宝意还有些犹豫,站在她身旁的少女却拉了拉她的袖子:“郡主。”
宝意朝着她看去之时,只见少女望着自己,显然是对身边有可靠的人保护宝意安全而动心。
毕竟现在跟着宝意回北周的就只有她一人,前路还不知会遇上什么事,小柔都有些后悔自己为何从前没有苦练武艺,没有保护宝意周全的把握。
她扯宝意的袖子就是这么一下,表达完自己的意思之后,就放开了手。
少女也知道,比起安全来,宝意更不希望有旁人在,对她要做的事会碍手碍脚。
这一切都还要看阿姐自己的意思。
宝意重新转过头来,目光落在这些军士身上。
实际上,在听到他们是白翊岚派到自己身边的人以后,她就明白这十五人都是他的私兵,在来到自己身边的那一刻起,就同南齐的禁卫军脱离了关系。
他们跟在身边,可以负责自己跟南齐之间的信息来往,当有需要祭出南齐这张大旗的时候,这十五人也可以帮上忙。
总而言之,白翊岚在安排的时候就没有给她多少拒绝的余地。
宝意结束了沉默,对这些跪在地上的禁卫军说道:“起来吧。”
十五人站起了身,听她说道,“既是如此,以后你们便做我的护卫,什么时候我要做的事做完了,或是你们想回去了,只要说一声即可。只是在我身边的时候,你们只能听我的命令,守我的规矩,一人违抗,便全部都给我回去。”
宝意的语气平静,却不容抗拒。
十五人齐声应道:“是!”
他们现在身上还穿着禁卫军的衣服,要不引人瞩目地进入北周,还需要先换一身装扮。
宝意辨认了附近村落的位置,转身走向马车:“去最近的村落。”
……
在边境分别之后,数日时间又是匆匆而过。
出使南齐的使团终于回到了京城,一入京中,带回的消息就掀起了惊涛骇浪。
朝堂之上,向来脾气好的成元帝怒而拍案:“荒谬!”
从南齐归来的众人脸上也是同样的同仇敌忾。
那几个东狄人口口声声说潜入他们皇都、刺杀他们前任国君的是欧阳大人,可欧阳大人好端端地站在朝堂之上,成元帝和满朝文武都可以证明他未曾离开过京都。
便是他中间去处理些事务,告假了一两日,一两日时间能让他从北周飞驰到东狄去,然后又回来吗?!
一时间群臣沸议,同样是一派主战,另一派还在想着能否同东狄谈判。
谢嘉诩看身在风口浪尖的欧阳昭明,明明他就是东狄发起此战的引子,可他听到东狄这无赖的借口,反应却是眸中闪过精光,已然是在推算开战之事了。
这令谢嘉诩又想起在南齐的宴席上那些东狄使臣说的话。
若他们说的是真的,当年刚接管监察院的欧阳昭明就连东狄的战神都敢算计,此刻他们要这般蛮横地来开战,他或许也会有应对之法。
对东狄的宣战,众人的反应不一,唯有宁王眸光格外暗沉。
从上午吵到下午,群臣终于都明确了一件事——就是无论他们是否与东狄谈判,欧阳大人又是否会配合东狄来他们澄清自己,洗脱嫌疑,这一战都无可避免。
东狄已经蛰伏了太久,这就是他们要再次露出自己的獠牙的时候。
幸而这一次使团带回来了南齐要与他们结盟的消息,他们此战并非孤立无援,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调派兵马,配齐粮草物资,等待开战。
……
夜幕降临,御书房中灯火通明。
成元帝坐在书桌后,面上带着一丝疲色。
他不似在马上打下江山的先祖一般善于征战,更没想过在自己的有生之年,东狄会从他们的地方出来,将战火点燃到大周的土地上。
尽管在今日的朝堂上,一切开战准备都已经定下。
结集的十万大军由四子萧璟统领,开往边境,后方粮草调配则由三子萧琮掌管。
这两个儿子都是值得信赖的,但是成元帝却依然头疼,为大周的国库空虚,还为他们的十万大军能否抵挡住东狄五十万大军的一轮冲击。
他抬起头来,习惯性地想召自家太尉,却想起欧阳昭明已经请了旨,此刻已经回到兴隆钱庄去调集力量,并没有时间来听取帝王的不安。
成元帝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又想道:“既然太尉不在,那宁王……”
这个念头才刚冒出来,外头内侍就躬身走了进来,说道:“陛下,宁王求见。”
成元帝立刻振奋了起来:“宣!”
他打起精神,坐在书桌后等着自己的好友进来,然后就见好友带着他的长子,父子二人一同迈过了门槛,来到了御书房中。
“参见陛下。”
宁王与世子动作一致地朝着坐在书桌后的帝王行了一礼。
“平身。”
成元帝本以为只有宁王一个人来,却没想到他还带着世子。
等两人直起身以后,成元帝示意内侍赐座,然后望着宁王,想着他这时候带着世子过来是要同自己说什么事。
父子二人谢恩落座之后,宁王便对长子略一点头,示意他来说。
“启禀陛下,”谢嘉诩起了身,对看着自己的成元帝说道,“臣今日来,是为一事。”
然后,他便将当日在南齐皇宫中遇到白迎霆——这位曾经的帝王、如今的平王殿下对他提到的联姻之请告诉了成元帝。
成元帝完全没有预料到会听到这样的消息。
甫一听完,他便生出了一个念头——这是好事。
如今两国要联合起来对抗东狄,他们之间的联系如果能够进一步增强,那再好不过。
别说南齐是想求娶他们的郡主,就算是想要求娶公主,成元帝也愿意。
他的第二个反应才是——怎么就是宝意?
他还想着让宝意做自己的儿媳妇,现在却遇上这么一个选择,那自己是该答应还是不答应?
成元帝被这两个念头拉扯着,完全不知该做什么回应才是。
他看向宁王,想起当日自己想给宝意跟萧璟指婚,面前的人都拒绝了,说是只想让女儿平安顺遂,不想让女儿嫁入皇室。
现在南齐皇室来提出联姻,宁王会愿意让宝意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吗?
这样一想,成元帝又觉得最终的选择权不在自己手上,于是问从刚才就一直沉默的宁王:“宝意是你的女儿,你觉得此事该不该答应?”
宁王抬起头来,看向成元帝:“作为一个父亲来说,臣自然是不愿意的。”
谁会愿意把女儿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只怕出嫁之后,到死都不知能再见几面。
可是从其他方面来说,他又是该答应的。
正如成元帝的第一反应,宁王听自己的长子昨日回府提到这件事情之后,立刻想到了这桩联姻的好处。
最重要的是,听平王对自己的长子所说的话,这桩婚事宝意或许是愿意的。
南齐新帝竟然就是当初在行儿当他影卫的白翊岚,他自然可以跟宝意相识,也可以和她有不浅的情分。
想当初,自己的女儿在府中不过是一个受人欺凌的小丫鬟,白翊岚在暗中看不下去,或许出手帮过她。
这一对小儿女,在当时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影卫和小丫鬟……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
宁王甚至在想,若是母亲没有认出宝意来,她现在还是个小丫鬟,那她就不会被掳去东狄,可能早就跟喜欢她的这个小影卫成亲了。
两人兜兜转转,若是能够再续前缘,算得上是一对奇缘。
若是如此,宁王觉得自己也没有什么好顾虑的。
可现在的问题是,宝意不在大周,宁王甚至不知道她现在如今身在何处。
欧阳昭明去了寻她,至今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音讯,那个留在京中,还同往常一般日日上朝的“欧阳昭明”不过是他留下的一个替身。
再加上欧阳昭明去东狄之前同自己说过的话,宁王也不能在他没有回来之前就做决断。
这件事,还是先压一压。
御书房里,成元帝跟谢嘉诩都在等着宁王说话。
宁王拿定主意,开口道:“这件事既是平王特意在宴席间隙里跟臣的儿子提出,就代表南齐不是非要我们答应不可,臣——”
宁王停了下来,不过成元帝听着他前半截话,就听出他像是不打算现在答应了。
也好,成元帝点了点头,说道:“朕也觉得南齐不会要拿着这件事来要挟,平王应当懂得你的爱女心切,便是回绝了也没有什么。”
宁王垂下了眼睛:“谢陛下体谅。”
谢嘉诩在旁不知内情,觉得父亲这样就打算拒绝掉南齐的联姻,也不问过宝意,有些反常。
他昨日回到京中,就听说妹妹不在府中,而在別庄上,一面陪着祖母休养,一面同霍老闭关学习,已经许久没有回来了。
她这闭关起来要专心致志,也不让人去打扰,他就是想替平王去问问妹妹的意思,也去不成。
——
宁王府。
自谢嘉诩出使归来,便带回来要开战的消息,同时也意味着出使东狄的谢易行身陷异国,无法归来。
这个噩耗抵消了世子妃有孕的欢欣,令宁王府愁云惨淡,宁王妃这两日更是担忧不已,无法安睡。
为此,身怀六甲的徐氏特意来宽慰她,而柔嘉听闻消息也过来了。
“好了好了。”徐氏坐在宁王妃的身旁,揽着她的肩宽慰道,“行儿他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就算那东狄人再卑鄙,应当也不至于伤害到使者的性命。
徐氏怀着双胎,如今月份已大,肚子显得比寻常这个月数的妇人要大许多,这样听到消息匆匆来安慰宁王妃,足见真情。
沈怡君虽与她同样有孕,这时候月份尚小,还未显怀,在旁陪坐着,仍旧是腰肢纤细的模样。
此刻,她也跟着劝道:“舅母说得对,母亲不应太过忧虑。忧虑伤身,若是到时三叔平安回来见母亲为他的事难安至此,也要自责。”
听着她们的话,宁王妃才勉强止住了泪。
柔嘉陪在最末,看着她们三人,没有出言相劝。
她的目光在徐氏跟沈怡君身上扫过,拿着丝帕的手在桌下放在了自己的小腹上。
她嫁入琮王府之后,很快就用那个并不存在的孩子制造了一场流产的假象,栽赃到了于雪晴头上。
于雪晴性子本就跋扈,在柔嘉过府之后也没有少为难她,叫萧琮轻易便信了。
尽管他没有对这个孩子抱过多的期待,但这毕竟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而且柔嘉这时候又得他的宠,于雪晴这样做,无异于打他的脸。
再加上于雪晴不比柔嘉活了两世,不懂得笼络夫君的心,在这里受了柔嘉的算计,被萧琮疏离,只是一味地进宫去找于贵妃哭诉,反倒惹得萧琮对她越发离心。
如今在府中,于雪晴虽然仍是琮王妃,但萧琮却鲜少到她的房中去过夜。
而与柔嘉一起嫁入琮王府的周乔在进入府中之后,倒是安静地过她自己的日子,既没有要跟柔嘉争宠的心思,也不大受于雪晴的驱使。
于是,柔嘉便轻易占据了优势,跟于雪晴分庭抗礼,要让她彻底失去萧琮的心,也不过就是翻手之间。
其中最快的方法,就是她怀上萧琮的孩子,然后生下来。
只是有孕这种事在柔嘉抗拒的时候来,在她想要的时候却偏偏不来。
嫁入琮王府已经有一段时间,距离她假装滑胎也有一月有余,她的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她也知道这种事急不来,可是等她今日来到宁王府,见到怀孕的徐氏跟沈怡君的时候,这种心情却变成了不甘——
凭什么上辈子这两个命中无子的女人怀上了孩子,而自己却怀不上?
虽然不甘,但是柔嘉很快就将这样的心情抛开了,来日方长,何况她回来也不是为了看她们有无子息。
东狄与大周开战在即,虽然时间比起上辈子要早了一些,但大致上却没有出入。
欧阳昭明会在这段时间殒命,除了监察院以外,他所掌控的其他权力都会在这时候旁落到留在京都的萧琮和于贵妃手中。
而掌了兵权到边境去的萧璟,则会在战场上失去一只手臂。
要成为帝王,首先得是一个体貌健全之人,萧璟再优秀,出身再正统,一旦失去了这只手臂,就会被排除在帝王之选外。
这也是为什么萧琮能够继位的原因。
尽管柔嘉现在已经成为了琮王侧妃,在谁看来她此生都会与萧琮绑定在一起,可随着时光推移,她想要跟萧璟在一起的心非但没有淡去,反而因为见识到了萧琮同上辈子一样的性情,变得越发强烈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