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可能?”
帐中不止中年儒将一人发出此问。
十二亦是表情震惊,下意识去看小师弟,却见白翊岚眼中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顿时再看向宝意,心道:“她说的竟是真的!”
她是郡主?大周的郡主?她是哪位郡主?
帐中的周人,包括萧璟在内,都在想着她会是大周的哪位郡主。
他们所知的郡主就那么几个,与宝意都完全不相符。
众人心中甚至觉得,她今日可以从南齐的郡主变成周人,但绝不可能从南齐的郡主变成他们大周的郡主。
可是——
萧璟看白翊岚,见他脸上的表情,心里便明白宝意说的是真的。
她让白翊岚留下来,是因为白翊岚从始至终都知道她是谁。
萧璟收回目光,问道:“你究竟是谁?”
只要从她这里得出一个名字,一切谜团就能够解开。
宝意转向了他,改头换面变成另一人这么久,她终于要再恢复自己的身份,她开口时耳边仿佛可以听到心脏在胸膛里鼓噪的声音。
“我姓谢。”她感到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十分的不真实,“我是宁王之女,是大周陛下亲封的永泰郡主。”
“什么?!”
帐中再次有人失声叫道,而萧璟的表情也空白了一瞬。
他下意识将面前的宝意跟自己记忆中的少女联系在一起,却完全无法将她们重叠。
“师弟?!”十二猛地扭头去看白翊岚,“这是真的?”
小师弟虽没回答,但见他脸上的神色跟眼中的光芒,就知道她这句话也是真的。
十二震惊至极,看向宝意。
这是小宝意?
这怎么可能是小宝意?
“宁王之女,永泰郡主……这不可能啊。”
帐中响起一阵窃窃私语,虽说永泰郡主这个名号跟衡阳郡主比起来远远不及后者响亮,但是他们也是知道永泰郡主的。
这是宁王的掌上明珠,失而复得,认祖归宗,其中还有一段曲折。
虽然帐中不是人人都见过还是永泰郡主时的宝意,但是北周将领之中却也有不少人去参加过秋狩,对着那在旗杆上拉弓射箭的少女记忆犹新。
宝意虽生得清丽,但跟面前的衡阳郡主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而且,他们的永泰郡主怎么会跑到南齐去?
宝意只是说了自己的身份,却没有要同他们讲个中曲折的意思,她从袖中取出了一块令牌。
她来边境,要自证身份,不用其他,成元帝给她的这一块令牌足矣。
当日进宫,她要去将灵泉给成元帝,但是这样贸然进去,宫中人并不会信她,所以宝意做了决断,派人去送了信,请自己的爹也到宫中一聚。
而经过御医的一通努力,那日成元帝已经恢复了意识,只是躺在床上还不能动弹。
宁王进到宫中,一直在成元帝身边照顾的皇后也有余裕可以去休息,所以在场的就只有睁开了眼睛的成元帝、宁王和准备来送灵泉的宝意三人。
成元帝倒下之后,宝意还没有来为他看诊过,今日她来宫中,不管是宁王也好,其他人也好,都对她的医术存了几分希望。
宝意为成元帝看过,直截了当地道:“陛下的情况虽然不好,但不是没有办法,只要一味灵药就可以治愈。”
“什么灵药?”她一说到灵药,宁王就想起女儿的灵泉,此刻若是宝意在,只消一瓶灵泉,就能让成元帝摆脱眼下这样的境况。
只是别说灵泉,现在他连女儿在哪里都不知道。
宁王正想着,就见到面前的人从腰间锦囊里取出了一支让自己倍感熟悉的白色瓷瓶。
宝意看着宁王,轻声道:“我说的灵药,就是此物。”
躺在床上的成元帝不认得宝意的瓷瓶,也不知道瓶中的灵泉,可是宁王却是神色一变,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宝意听他有些颤抖地问:“这个瓷瓶……郡主是从什么地方得来的?”
“这是我的。”宝意拿着瓷瓶的手依然平稳,但是面上却露出了本色,眼中也生出了波澜来。
“你……”
宁王上前一步,看着面前这个跟自己的女儿完全不一样的她。
他的宝意因为小时候没有受到很好的对待,所以生长得比同龄人要慢,后来长大了也不像面前的衡阳郡主一般高挑美丽。
可是,当面前这个孩子脸上那张冷漠孤独的面具撤去之后,就露出内里的本色,在她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宁王从这双眼睛里看到了自己的女儿。
宁王心中有了这样的猜测,哪怕觉得不可能,他还是朝着宝意走去。
宝意在宁王面前缓缓跪了下来:“不肖女宝意见过父亲,明明回来却没有立刻告知家中,叫父亲担心了。”
“宝意!”宁王快步过来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女儿,“起来,快起来!”
宝意叫他从地上拉起,见自己的爹虎目含泪,手颤抖地覆上自己大变的容颜,听他说道,“鱼儿,鱼儿你去了哪里?为何……为何会完全变了另一个人?爹认不出你、让爹……让爹好好看看你。”
父女连心,宝意一自揭身份,宁王就确认了这是自己的女儿,听她对自己解释了她被绑去东狄之后都经历了什么,又是如何改头换面,换了身份回到大周。
外面风声呼啸,宝意的叙述极为简短,也平淡,但是落在宁王跟成元帝的耳中,却不啻于惊雷。
只不过光是这些,不足以证明她的身份,所以监察院的用毒高手也已经在宫中待命。
他取来了一盆清水,在里面加入监察院特制的药水,然后先扎破了自己的手指,滴血进去,接着示意宁王父女照做。
站在两旁的宁王跟宝意分别扎破了自己的手指,让自己的血滴入盆中。
只见盆中的三滴血,后面滴入的两滴融在了一起,而第一滴则毫无反应,沉在一旁。
滴血认亲,证明了宝意与宁王的血缘,宁王一度找回又失去的明珠,如今再次回到了他的掌上,心中欢喜无尽。
他知道宝意今日深夜入宫,是要用灵泉来治愈成元帝,于是亲自拿了灵泉喂入成元帝的口中,今夜就在殿中守着。
父女长夜相守,宁王最想要的就是让女儿恢复身份,回到身边来,虽然她的相貌变化如此之大,但也不是没有办法遮掩。
只不过他才一提,宝意就摇了头,依旧要到边境去。
她如今在宁王面前道出身份,不过是为了让他们信任自己,好用灵泉来救成元帝,让他稳坐后方,但父亲所提的事,现在还不是时候。
“如此,也罢。”宁王知道女儿脾气,也不强求。
明面上,父女二人的马车都已经出了宫,回到了宁王府跟使馆,但实际上两人却一直留在殿中。
外面自有人驻守,不让任何人进来打扰。
而一夜过去,灵泉生效,等到窗外的风雪一停,鸟雀鸣叫的声音再次响起之时,躺在床上的帝王睁开眼睛,动了动手指,如同往常那样想支撑着自己坐起来。
这一次他身体轻盈,竟是成功自己坐了起来。
“这是……”
成元帝一出声就停了下来,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脖子。
先前他什么都说不了,可是现在的声音又回来了,身上除了有些污浊,味道令人不适以外,身体畅快竟超过了倒下之前。
“陛下。”
他一有动静,在外间的宁王跟宝意就一起过来了,父女二人在外殿一夜未睡,但精神都还十分好。
一进来见到成元帝已经从床上下来,在床边试着活动手脚,已经恢复如初父女二人脸上都露出了放心的神色。
“阿衡!”成元帝脸上露出惊喜之色,对着宁王说道,“朕好了!”
他一边说着还一边忍不住在原地蹦跳了两下。
没有经受过那种人还活着,却被禁锢在一个腐朽的躯体里,不能动弹也不能说话的感觉,就不知道能跑能跳能说话是多么好的事。
“恭喜陛下。”
父女二人一起向成元帝行礼。
见到他们父女二人的动作,成元帝快步走过来:“快免礼。”
他原本想要亲手扶起他们,却想起自己身上的污垢,又放下了手,说道,“宝意的药果然是灵药。”
昨日他喝了灵泉睡去,但之前发生的事他依然记得,宝意虽然大变了样,但却依然还是从前那个好孩子。
昨天他有千言万语想问,但是苦于不能说话,只能憋在心里。
眼下能开口了,自然是想要一问究竟,更想要把自己好转的事情告知皇后跟贵妃,告知朝堂跟天下。
可是宁王却说道:“陛下,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他看向殿门的方向,很快就要到成元帝醒的时候了,换班的宫人会进来,皇后也会来,至于成元帝好起来的事情,现在还不能让外人知道。
成元帝心中的欢喜冷却了下来,他听着宁王的话,听到萧琮可能会对身在边境的亲弟弟下手的时候,脸色就变得更是难看。
宝意知道,听到自己一病倒,儿子就为了这个位置要去迫害手足,成元帝会十分难受,于是说道:“臣女也希望这些消息是假的,希望三皇子不会这么做。”
成元帝在短暂沉默后却摇了摇头:“不,你爹说得对。”
他自己的枕边人跟儿子是什么性格,他最清楚,他们会这么做一点也不奇怪,现在他好起来的消息,确实还不能让人知道。
与宁王一合计,成元帝就直接写下了册封太子的圣旨,还给了宝意一块调动大内禁军的令牌作为信物,让她带到边境去。
萧璟看着手上的令牌,听她说完一切,才抬起头来,对着帐中将领说道:“令牌是真的。”
有几名老将对视一眼,也上前来看过了令牌,心中一定,对着其他人点了点头:“是真的。”
他们几个出自不同的阵营,若他们都同时确认了这块令牌是真的,那就没什么好怀疑的了。
中年儒将神色彻底的委顿下来,算到底,贵妃跟侯爷还是棋差一着。
朝中始终有人防着他们,宁王之女更是其中的异数,只怕除了这帐篷中众人,谁都猜不到她的真实身份。
“来人。”萧璟最终说道,“把他带下去,单独关押。”
虽然是奉了于贵妃的命来这样算计自己的,这到底是有着汗马功劳的将军,在眼下这个时候斩了他,只会使得军心浮动。
而如今真相大白,最后悬而未定的却是宝意。
萧璟看着她,不知她是希望众人为她保密,还是就此公诸于众。
“请诸位将我的身份保守在这个帐篷里。”打完她来到边境的第一场仗,宝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面还有一场更严峻的仗要打。
第299章
从帐中走到外面,边境的夜晚风雪奇寒,但是十二却因为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而感到无比火热。
十二心潮澎湃,只想要快点回到帐中审问小师弟,问清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然而跟着白翊岚回到帐篷,他才刚放下头盔,外面就有人通传,说郡主求见。
十二:“……”
他一句话都还没问呢,这个问话的计划就夭折了。
“宣!”他看到小师弟一下子转过身,两眼亮了起来,仿佛一下子又变回了那个在山上长大的小师弟,而非南齐的年轻帝王。
白翊岚说完“宣”,还没想好要怎么跟宝意说话,就感到师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他朝着十二看去,见到十二脸上的深藏功与名。
十二虽然八卦,虽然也很想问一问宝意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但分得清轻重,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帐篷留给他们两个。
白翊岚听他说道:“等回来再跟你算账。”
接着就抱起了头盔,风风火火地往外走,正好跟准备进来的宝意打了个照面。
宝意仍旧如同从前那般叫了声“十二师兄”,十二听她这一声“十二师兄”,忍不住抬起手点了点她,然后说道:“我先出去,你们聊。”
说着脚下生风,一溜烟地跑出去了。
白翊岚站在帐中,见到宝意走进来,只感到帐中所有的光芒仿佛都汇聚了她的身上,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暗淡下来。
只有两个人在,宝意没有像在外人面前那样恪守着他们如今的身份要以君臣相称,而是走到了白翊岚面前,回头望着帐门的方向:“外面风雪这么大,十二师兄这是要到哪里去?”
“他不去哪里。”白翊岚说。
按照他对十二的了解,他可能就是就近钻进了哪个将军的帐篷里,准备等宝意离开之后再回来兴师问罪。
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沉默。
帐篷中安静得能听见油灯上的灯花爆开的声音,白翊岚看了宝意许久才开口道:“我本来以为还要等很久才可以再叫你真正的名字。”
自揭身份这件事在宝意来边境之前,就已经在计划之中,只是现在白翊岚一说,令她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感触。
白翊岚见她转过身去,从自己面前绕开:“我本来以为与你相见是在许久以后,不会是在这里。”
他站在原地,见到她走到桌案旁,转过身来,眼中映着帐中的火光,“战场如此危险,你已经是一国之君,这样跑来,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我在这里?”
她在南齐之时就说过,等到东狄与北周开战,她要来边境,那个时候她没想过白翊岚会带着大军亲自过来。
他现在是还全须全尾地站在这里,但这只是运气,宝意想起今日在帐中自己就下了那些伤员,想到他们身上那些伤口和残肢断臂,她不能再把他的安然无恙寄托在运气上。
他要是出了什么事,自己怎么还他的情?
白翊岚解下自己的佩剑,转身向着一旁走去。
宝意刻意与他拉开距离,就是想要好好的同他说话,所以他没有向她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