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也想到,对啊,若陈氏说是因为宝意在府中行为不检,才惹得她厌弃,那么在入府以前呢?
她不过是个孩子,却要做这么多。
而且听宝意的话,好似家中这些大人做的重活,都是她一个人做。
郡主是主子,不用做是正常的,可是陈氏呢?她不过也是一个奴仆,而且还是个手脚健全的人,却也要自己的女儿来做这些,从来不伸手帮一帮。
李娘子看着陈氏,已经恨不得上去打这女人一耳光。
她都不知道他们宝意小时候过得这么苦。
这吃了那么多苦的孩子,难怪旁人对她好些,她就高兴得不行。
这吃了这么多苦的孩子,还能长成今天这良善模样,这应当是亏得她的祖母吧。
陈氏听着周围那些窃窃私语又再次响了起来:
“这陈氏可真是狠啊,居然从小就这样对自己的亲生女,难道这宝意出生的时候还是寤生的吗?才让她这个亲娘如此记恨。”
“看她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个后娘呢。”
“也对,这是不是亲生的还指不定呢。”
陈氏听着前面的话还好,可是当听到这句话冒出来的时候,便立刻慌了神。
宝意看着她的眼神慌乱了片刻,然后从地上撑了起来,在雨中要爬向自己:“宝意……是娘错了,是娘一时想差了!你是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是从娘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娘怎么会不疼你不爱你呢?”
宝意跪在原地没动,李娘子却是警醒,一把把人拉了回来。
她护着宝意直直地后退,不让陈氏靠近,喝道:“别过来!你这恶婆娘究竟安的什么心?”
其他人看着陈氏过来,也慌忙退开了。
陈氏看着他们这般举动,颓然地坐在地上,开始掩面哭泣。
宝意望着她,只恨她们身上还有这母女的名分,陈氏不慈,她却不能不孝。
此时她能做的顶多就是把她送进院子里,而这泼在自己身上的脏水完全没有洗去,反而已经留下了烙印。
但是宝意不怕,这是她要将陈氏这一军,愿意付出的代价。
她想着,抬眼望向那紧闭的院门,又想起了上辈子柔嘉得天花的时候。
陈氏把自己送进去,可她却一直留在外面。
宝意想,她不是口口声声说最疼最爱自己的女儿,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女儿吗?
可怎么到了这种时候,就不敢自己亲身进去照顾谢柔嘉呢?
所以说,这个人最看重的,其实永远都是她自己。
来日柔嘉要是知道她今日在这院子外面的表现,一定很有意思。
陈氏低泣了片刻,摇摇晃晃地站起。
周围的人见状又再一次紧张了起来,就怕她狂性大发,要扑到他们身上来。
可是陈氏做的全然不是这样的打算。
陈氏如今是完全看不透宝意了。
她唯一确定的是,自己今日的失态都是因宝意而起。
不管怎么样,她都不能让宝意再呆在府中了。
就算宝意不知道事情的真相也好,她再留在这里,也只是会坏了自己的事。
陈氏看着宁王妃,宁王是不相信这些灾星之类的说法的。
但是向来信佛、信因果轮回的宁王妃却不可能心中完全没有刺。
自己只要说是为了柔嘉,让宁王妃把宝意送到庄子上去。
宁王妃顾念着里面的女儿,肯定也会这么做的。
陈氏打定了主意,正要开口,却听见宁王妃意外地叫了一声:“行儿?”
她的目光越过了自己,落在身后。
陈氏想,她这又是看见了谁?
一转头,就看见个坐在轮椅上的俊美公子正由小厮推着,从小径上过来。
这位常年不在府中的三公子,陈氏是第一次这么真切地见到。
只见他的形容生得与宁王妃颇为相似,可气质却极为清冷。
仿佛任何人在他身边,都会被比得低进尘埃里。
在陈氏心想着他怎么会来的时候,宝意也一样在想三哥怎么来了?
轮椅停下,谢易行的目光先落在了那紧闭的院门上。
然后,又看了看浑身湿透的宝意,最后再看向这跪在地上的陈氏。
“怎么,行儿?”宁王也同样担心小儿子的身体,“为何突然过来了?”
谢易行收回目光,望着父亲说道:“听说柔嘉感染了天花,这边封锁了院子,我过来看一看。”
宁王妃强颜欢笑道:“你妹妹没事的,倒是你身子差些,别淋了雨,还是先回院子里去吧。”
谢易行没有立刻答应,只说:“还有一事,等我说完便回院子里。”
宁王忙问道:“是什么事?”小儿子身体这样,从小性格就孤僻,鲜少在意外物。
有什么值得他这样过来,宁王也很好奇。
宝意站在原地,却知道三哥是为了什么过来的。
李娘子为她撑着伞,心中也是一喜。
没错了,三公子定然是看着宝意刚刚那样跑出来,特意过来的。
果然,就见谢易行的目光落在了宝意身上。
他说:“我今日过来,是为了府中的流言,宝意毕竟是我院子里的丫鬟,我应当管教。”
宁王妃一听这甚嚣尘上的流言都打扰到自己的幼子了,一时间只想去找出究竟是谁散播了这流言,好好彻查一番。
宁王则问道:“这流言如何?”
谢易行道:“流言不实。宝意自来我的院子,一直尽职尽责,同小厨房一起用心地照顾我饮食起居。我院子里少事务,他们闲下来出去是我准许过的,宝意如此,小厨房的人也是一样。”
李娘子听到这话,便说道:“回王爷,我们在三公子的院子都是极其自由的,只要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了,出府只消说一声。”
谢易行神色淡淡,可看着儿子的宁王与宁王妃却心中一疼。
两人都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儿子不良于行,只能坐在这轮椅上活动,也不愿意旁人看到他这样子对他目露怜悯,于是便哪里都不去。
他不能出去,便乐意让身边的人都自由出行。
由他们在外头走一走,也像是代替他在这鲜活的人间走过了。
他们这个儿子,是与旁人独独不同的。
宁王妃眼眶微红,说道:“这我与你爹是知道的,你院子里的人自是依照你的准则来行事,哪里都去得。”
谢易行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在宝意身上,同那双哭得像小兔子一样的眼睛对上了。
他的神色柔和下来:“宝意这些时日去了哪里,我也是知道的。”
宝意心中默默地叫了一声“三哥”,听他对宁王妃说道:“柔嘉落水后,宝意去了灵山寺求平安符的事,母亲可还记得?”
宁王妃擦干了眼泪,说道:“自是记得。”
不过此事跟今日之事有何关系?
谢易行说:“宝意在灵山寺救了人,那老者如今独居在城西的院子里,身旁无人,宝意不放心,便时时去看看他。她存的是善心,行的是好意,却让府中的人传成这样,甚至到了她亲娘口中,也成为了辱没他们家门的不孝女,我听到这是还想将宝意一起拉进柔嘉的院子里去?”
原来如此!
这阵子听了那么多的风言风语,也不知事情真相究竟如何的众人都恍然大悟。
只有陈氏听了这话,看着谢易行的目光扫过来,在这仿佛能洞察人心的目光下又打了个颤。
谢易行冷冷地望着她:“柔嘉院子里的人何其多,我这不能行走之人,身边合意的就只有宝意一个。我今日不来,难道是要连她也从我这里抢了去?”
宁王妃对儿子本就愧疚,看着儿子因为宝意在身边,性情开朗了,现在气色看着竟也好了些,再听他说这样的话,岂不是锥心?
因此,谢易行的话音落下,宁王妃便立刻说道:“宝意哪里也不去,她就在你身边。”
只要儿子高兴,别说是宝意,就算是天上的星星,宁王妃也要为他摘下来。
陈氏听着宁王妃的话,知道自己的最后一条路是被堵死了。
只要是这三公子不开口,宝意就能永远地留在府中,永远在自己眼皮底下。
她心中颓然,偏生谢易行的眼睛还在冷冷地看着她,说道:“有母亲这句话便好了,希望下次不会有人再把手伸过界,伸到我院子里来,要带走我的人。”
这是警告,让陈氏不要仗着她是宝意的亲娘再这样做得过分。
自此,宝意身上被这流言留下的烙印就像这雨里的泥痕一样,被洗得干干净净。
这是三公子说的话,谁还敢质疑三公子?
果然,从她走出这个院子,去到三公子那里去,就是平步青云。
跟以前那个小可怜,完全不同了。
陈氏如今只能一人面对被锁进这院子的命运。
她也不能挣扎,只能顺从地朝着那紧闭的院门走去。
宝意望着她,看着那紧闭的院门从里面开启。
紫鸢站在门边,迎着陈氏进去。
在陈氏一脚迈进门槛的时候,所有人就见到宝意在原地跪了下来。
“王爷,王妃,宝意有事相求。”
陈氏迈进门槛的脚步一顿,站在屋檐下,转过身来。
在这大雨与雷电中,她看向跪在地上的宝意。
宝意却不看她,只望着宁王与宁王妃。
她的声音在雨中响起:“王爷刚正,王妃宽厚,自是不会计较那流言所传之事。”
大家又想着那三条在府中近日沸沸扬扬的流言。
前两条是是由三公子为她作证推翻了,而后面那一条——
宝意说:“我愿郡主福寿安康,永乐绵长,我愿我娘亲无病无灾,长命百岁。若我真的是灾星,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会影响到郡主,我也是不愿意的。还请王爷与王妃恩准,能让我到寺庙里去,为郡主和我娘亲祈福。”
少女说完,就在这雨中朝着宁王与宁王妃叩了三个响头。
宁王与宁王妃看着她,都被这孩子的纯孝所感动。
明明这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她的生母就那样愚昧狠心呢?
谢易行看着宝意的背影,开口道:“让宝意随我一同回庄子上吧。”
宝意闻言,转头看向哥哥。
宁王妃听了点头道:“也好。”
府中这样多事,让小儿子先回庄子上去休养再好不过。
她看向宁王,宁王也说道:“好,妙华庵便在庄子近旁,宝意你便随三公子一起回去,在妙华庵中为郡主抄经祈福。”
宝意在雨中抬头,望着宁王:“是,王爷。”
……
一场事端,终于落下。
陈氏进了郡主的院子,那门再次锁上,而围在这周围的人也都各自散去。
谢易行在府中再停留一晚,明日雨一停,就直接带着宝意和小厨房的李娘子回庄子上休养。
这一去,应当是等到城中的天花疫情遏制住了才会再回来。
是夜,王妃房中。
宁王与宁王妃在一起,想着今日发生的事情,心中都是一声长叹。
宁王安慰妻子:“不必担心,柔嘉定然吉人天相,能够熬过这一次。”
宁王妃点了点头,想着宝意,对丈夫说道:“宝意是个好孩子,可是陈氏……”
她想,等柔嘉好了以后,是不能再将陈氏放在她身边了。
宁王妃心中甚至忍不住也像那些丫鬟小厮一样怀疑起了陈氏。
这样心狠,到底是不是宝意的亲娘?
她想着,又听宁王说道:“今天管家来报,母亲的车队已经到城外三十里了。”
“那么快?”宁王妃一惊,坐起身来,“母亲现在可不能回来。”
宁王点头,他们是放心不下女儿,所以才在府中不能出去。
但是宁王太妃回来,肯定不能立刻回府。
他说:“我已经对王管事说了,让他随行儿一同回庄上,将庄子收拾好,让母亲就在那里先住着。妙华庵也近,母亲要是想继续修行,也方便。”
第38章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宁王府的正门打开了。
随三公子一道回庄子里去的下人正在把箱笼一箱一箱地搬上马车,然后套好马。
如今不光是三公子要回庄子上,太妃很快也要回来。
不能直接回府里,就会在庄子上静养一段时间,等到这天花过去了再回来。
在人来人往,忙忙碌碌的院子里,谢临渊又来了。
他坐在花厅里,一边看他们搬东西,一边撑着脸惆怅地道:“三弟你又要回庄子上。不过也好,你身子是比较弱,回去总比在这里要好些。”
可他就很失落,弟弟回去也就算了,李娘子也要回去。
他现在又不能去别的地方,而且大多数的店都关门了。
在这府邸之中,除了三弟这里东西好吃些,别的地方他都觉得不行。
宝意端着茶点进来。
现在还是早上,不是吃茶点的时候,可谢临渊过来明显就是奔着茶点来的。
所以小厨房立刻赶工,一会儿功夫就已经把茶点做好了。
宝意一进来,叫了一声“二公子”。
谢临渊的眼睛立刻亮了,又起身过来接,完全忘了前一刻的低落。
宝意看着他,说道:“二公子,李娘子虽跟三公子一起回庄子上,不过却让小厨房给二公子准备了好多茶点。”
而且李娘子还给整理了方子,让谢临渊的小厨房里也能做她做的这些茶点。
不过那边的水可不是宝意加了灵泉的水,所以做出来味道要是差些那也没办法了。
谢临渊听着她的话,说道:“这安排好。”
他吃了一块茶点,美得不行,然后望向宝意。
他也听说了昨天在柔嘉院子外的事,只觉得这小丫头机灵可爱,可命途怎么就这么多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