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天,他会真正地离开这轮椅,靠自己的力量行走。
而这一切,大家也只会以为是空闻大师的医术高超,而不会想到宝意头上。
给三哥诊断完,空闻大师又开始给霍老诊脉了。
宝意再次屏息凝神,见空闻大师一搭脉,脸上的神色就有了变化。
霍老看着他,问道:“如何,空闻老儿?”
他一直是觉得自己回光返照,此刻就怕被宣判时日无多。
空闻大师却看着他,说道:“情况若是再有好转,老衲就有把握为你医治了,霍施主。”
霍老一愣,随即说道:“真的?!”
空闻大师点头。
“哎呀,这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李娘子高兴得不行,霍老爱吃她的菜,也懂她的菜。
他人也很有趣,陪着三公子,三公子也开朗许多,现在两个人都好了。
她忙问空闻大师:“大师,我家公子跟霍老先生日常可有什么忌口的?或者有什么他们吃了会特别好的,我就多做些。”
空闻大师道:“他们日常吃药,你只消做些清淡的吃食就好。”
李娘子忙点头记下。
宝意想,那自己加灵泉,还是就日常加在水里用就好了,不要混进他们的药里。
这灵泉能够激发食物的美味,却不知会怎么激发药性。
她又不懂医理,也不能拿出来告诉空闻大师,最好还是不要。
全庄上下,一片喜庆。
王管事特意命人快马回府中,告诉王爷与王妃这件大喜事。
空闻大师在庄上多留了一日。
他们这院子可是风雅,宝意练字,他们三人就在谈天论道,博古通今,无所不谈。
之后,空闻大师才去了城中,看已经开始痊愈的天花病人。
天花是得过一次就不会再得的疾病,可惜目前却无法治疗。
空闻大师此番下山,就想看看有什么办法能够减轻天花的毒性。
这样再有天花疫情,众人应对也不会这样被动。
欧阳昭明听见空闻大师进了他们隔离起来的区域,只说道:“由他去。”
这位大师同旁人不同,这世间若有欧阳昭明敬佩的人,空闻大师便是唯一一个。
他去寻求治疗天花的方法,欧阳昭明则抓住了传播天花的源头。
这个卖艺的外邦人在单独的牢里被关了几日,确认他不再有传染性,欧阳昭明才下来审他。
对方看起来跟在庆典上的样子很不一样。
他风光不再,而且脸上没了脂粉掩饰,天花留下的印子就更明显了。
欧阳昭明来到他的牢房对面,做在椅子上开口问道:“是谁派你来的?”
这外邦人听到他的声音,一下子扑到了栏杆前。
他的官话说得不是很好,又很急,一急就更说不出来。
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被这样抓进来。
前几日都完全没有人理他。
现在一见有人来,他好不容易才捋直了舌头,说道:“大人!我是跟着商队进来的,就是进来表演赚点钱——”
欧阳昭明坐在暗处,只露出官袍和锦靴,没露脸。
他说:“那你可知你身上带着天花病毒?”
那外邦人急迫地说:“我痊愈了,大人!我已经痊愈了!”
欧阳昭明轻笑一声:“你这病,结痂脱落之前都还有传染性。说,到底是谁指使你来的?不说实话的话——”
他从暗处倾身,让对方看清自己的面孔——
“你知道我是谁吧?”
这外邦人一看见这张如同情人般的俊美面孔,就立刻“啊”了一声,往后退去。
就好像欧阳昭明才是那个带着天花的人。
欧阳昭明的名声可是连他这样一个外邦人都知道,他战战兢兢地道:“大、大人,小的绝对没有半句虚言,我就是跟着商队进来的……”
欧阳昭明问他如何知道庆典开城的事,他说是在小镇上听到的。
又正好有商队要来京都,他就跟上了。
他跟了商队一路,也没见他们有什么事,于是就以为就好了。
欧阳昭明听着他夹生的官话,确认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之后,于是站起了身。
他的侍卫从暗处走了出来,跟上了他,从这黑牢里离开。
“大人!”外邦人还在后面叫他,“求你放我出去!大人——”
火把照耀着石墙,欧阳昭明的声音响起,说道:“他说的是真话。”
旁人在他面前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他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有意思。”他一边向上走,一边轻笑,“在东狄那个老家伙死了以后,还没有见过这么有趣的局。”
这个带着天花的外邦人来这里,肯定是有人指使的。
只不过这个被人使用的棋子也不知道罢了。
他说:“不管空闻大师要什么都给他,只要他能找到办法治好天花。”
第41章
时间进入了一年中最热的时候。
此时距离城中发现天花那日,已经过了半月有余。
天花的疫情控制住了,感染的人都逐渐康复,宁王府里的气氛也轻松了许多。
两日前听到幼子的腿有了知觉,府上就已经欢喜了一波。
宁王妃觉得这是应验了自己去求的那支签。
只等天花彻底过去,就要去灵山寺还愿。
宁王脸上也多了笑容。
女儿情况日渐好转,儿子的腿竟也有了医治的希望。
这场磨难过去,他们一家人定然会变得更好。
谢嘉诩不在京中,否则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也会高兴。
谢临渊则说:“等三弟彻底好了,我要去给他买匹好马。”
三弟从未能像常人一样骑射,他还记得年幼的弟弟眼中的失望。
郡主院子中,谢柔嘉从昏昏沉沉中醒来。
她一睁开眼睛,就发现自己的手被绑着。
她感到口中发干,全身奇痒,用力拉扯了一下这布条,绑得极紧。
这是怎么回事,她是被俘虏了吗?
作为大周朝的皇后,被乱军俘虏是奇耻大辱。
他们俘虏了她,还不知要如何待她。
柔嘉喘着气,看着头顶这陌生又熟悉的帐顶,渐渐发现了不对。
她明明是被一箭穿心,不可能活下来的。
她还记得那箭尖穿透身体的剧痛,感到自己的意识在虚空中漂浮了许久,才又落下来。
等想清楚了这一点,她再将目光移向旁边。
入眼皆是熟悉的摆设。
柔嘉一怔,这不是自己住了将近十年的闺房又是何处?!
她张了张嘴,吸了一口气,然后大叫:“来人!”
这声音嘶哑,可是立刻就有人从外面进来。
柔嘉看宁王妃身边的大丫鬟紫鸢来到了自己面前,惊喜地道:“郡主醒了?”
她一听紫鸢叫自己郡主,顿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有多少年没听人叫过她郡主了?
从嫁给三皇子,她就是三皇子妃,后来又一步步走到了皇后之位。
只是一死,就成了一场空。
如今竟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十四岁得天花这一年。
柔嘉一时间都不知道自己过去经历的那些是一场梦,还是真的。
如今在她身上最真实的就是那深入骨髓的痒意。
她望向自己被绑住的手,紫鸢拿了个药瓶来,将里面的药涂在了她的脸上手上。
柔嘉听她说道:“郡主忍着,不能去挠,挠了会留疤的。”
紫鸢小心地给她涂药。
这药可以止痒,又能保持皮肤湿润,不易崩裂。
她自己得过天花,知道此刻何等难熬,在柔嘉昏迷中就已经先将她绑了起来。
见柔嘉躺在枕头上望着自己,紫鸢又说:“郡主现在也不能见王妃,院子被封锁了。”
“好。”柔嘉忍着这钻心的麻痒,保持住了清醒。
她就在这煎熬之中,回想着自己过去的一生。
她嫁了三皇子萧琮,做了皇子妃。
接着皇子争斗,萧琮依仗他母家跟宁王府的势力赢了。
他登基为皇,她做了皇后,在深宫中一路走来。
最开始,娶了她的萧琮同她也有一段甜蜜时期。
毕竟柔嘉得了玉坠里的宝物,容貌越来越美。
她生下的儿子也被立为太子,风头无两。
可是后来,萧琮有了新宠。
那新人仗着他的宠爱,爬到她头上来撒野。
甚至还撺掇萧琮废太子。
谢柔嘉杀了那女子。
然后一不做二不休,也杀了萧琮。
她的命运从来不是掌握在别人手上。
儿子一旦登基,她就是太后,好日子才要开始。
可紧接着就爆发了战争。
京都失守,大周朝落败,她就是在战乱中死掉的。
她因为战乱得到了郡主的身份,最后又因为战乱结束了一生。
没想到又回到了十四岁这一年。
身上还得着天花。
柔嘉闭上了眼睛。
不知为何这一次紫鸢在。
她想着这样绑了手也好,上辈子自己要是有被绑住的话,肯定不会毁容成那样。
只是不知道自己如今是在哪个时间节点,宝意不知有没有感染天花,毁掉容貌。
这样子想着,药效上来,那些痒意消退了。
紫鸢就听到她的呼吸平稳,人又睡着了。
……
又过了两日,柔嘉身上的结痂开始消退了。
确定她能忍着痒意,紫鸢便把她绑着的手松开了。
她看着柔嘉,深深地觉得郡主与以前不同了。
从前的郡主多娇气,醒来之后肯定得又哭又闹。
现在给她涂药她都一声不吭。
果然是大病一场,人就会不同。
松绑之后,柔嘉坐起身来,想着总算能够下床活动。
身上的痒意还在,却不是不能忍。
紫鸢在旁说道:“王妃如今还不能来见郡主。”
须得这院子里的人全好了,她才能出去。
外头的人才能进来。
柔嘉坐在床边,点了点头:“没关系,只要告诉娘亲一声我好着,让她不必担心便是。”
紫鸢道:“已经传话出去了,王妃让郡主好好休养。”
事实上,宁王妃听到她的话,又哭了一场。
柔嘉这样受着罪,都还不忘记让母亲不要担心。
这样的好孩子,为什么偏生要受这样的苦?
屋里没有别的事,紫鸢便起身出去。
她出去之后,柔嘉才站起身来,来到镜子前,看着自己脸上这些丑陋的伤疤。
她抬手去碰。
若是她回来得再早一些,她就不会在庆典那日去街上。
她本来是被叮嘱不能碰,要是结痂非自然脱落会留疤,可她不怕。
这张脸比起上辈子已经强多了。
这些结痂脱落以后,用上好药,大部分痕迹也不是看得很清。
就像紫鸢一样。
柔嘉镇静地放下了手。
留疤她也不怕,她有玉坠。
她回来了,玉坠也还在她身边。
这样想着,她就抬手抚上了自己脖子上挂着的玉坠。
她一辈子那么顺利,都是靠着这玉坠。
可就是嫁的人不对。
要是她能嫁了萧璟,萧璟做了皇帝,他们肯定不会在斗争中落败。
萧璟也肯定不会废他们的儿子。
她的一生肯定会更加完美,站得更高。
柔嘉想着,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
只是有这些结痂在脸上,显得不美,还有几分恐怖。
她这两日已经想清楚了,上天给她这个机会回来,肯定是因为要弥补这遗憾。
上天给她这个机会,就是让她嫁给萧璟。
这一次,她绝对不会再错过他。
这样想着,她拿过金簪,刺破了指尖。
血珠冒了出来,她将血滴在了玉坠上,接着就等熟悉的发热。
可是血滴上去,却没有被吸收,滑落了下来,滴到地上。
柔嘉低头看去,只见那玉坠没有反应。
她再次把血涂在了上面,还是没有用。
她皱起了眉。
上辈子她对这个玉坠已经非常熟悉。
那控制玉坠的核心化作她眉心的朱砂痣,一开始不熟练的时候,她要进去还得按眉心,等到后来对玉坠的掌控越来越熟练,只要心念一动就能进去。
可最后她竟然死了,没有来得及进玉坠里,是因为玉坠被人打破了。
那该死的女人在争执中磕破了她的玉坠,在角落留下了裂痕。
之后她就不大能进去空间里面。
谢柔嘉吸取了教训。
这辈子不是得到了宝物就可以完全不管玉坠,还是得保护好。
关键时刻,它还能救命。
见玉坠没反应,她抬手把这坠子解了下来。
她拿着坠子看,她拥有它那么多年,一切特征都记得一清二楚。
这坠子怎么样看也是跟自己记忆中一模一样。
就是这本来应该没有碰过血的坠子,应该是洁白无瑕的。
可是上面现在却有了一抹红梅。
一看就是被人的血沾染过了。
这次她没有挠自己,那这血不是她的,会是谁的呢?
柔嘉想着这个事情,有些焦急起来。
没了这个玉坠,她什么都不是。
晚上,紫鸢在送药进来的时候,就看见柔嘉坐在梳妆镜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