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错!”那剩下与他一起来闹的人闻言,也立刻指责起了他,“他才是来教唆的!”
“我们都是被他三两句话挑唆得火起,才会鬼迷心窍做了这样的事。”
那人急得瞪眼:“你们——”
欧阳昭明见着这群人狗咬狗,脸上露出了一个看好戏的笑容。
正在这时,人群中出来了一个头上包着破布的少年。
他来到离欧阳昭明他们几步之外跪了下来。
众人听他沉声道:“大人,小人愿意作证,此人就是心怀怨恨。昨日他便是在粥棚前打小人,被王府的小姐逐了出去,让他不得再来领粥。小人今日还听到他跟这几个人说的话。”
说着,就把这七八个人在动手之前说的话复述了一遍,令这几个人顿时噤若寒蝉。
欧阳昭明看着他,开口道:“君子坦荡荡,你包这么严实,是见不得人吗?”
“回大人。”少年道,“是小人自胎中带出的病,相貌可怖,怕吓着了大人。”
欧阳昭明淡淡地道:“掀开。”
“是。”
少年抬手,干脆地揭开了头上包着的布,露出了满是疮疤的脸。
欧阳昭明看着他这相貌,确实恐怖,犹如毒人,但是那双眼睛,却让人想起没有长成的狼。
宝意看到欧阳昭明脸上浮出了兴味。
就像是那日在灵山寺的后院中见到自己的时候。
他走到了一个军士面前,拔了他腰间的佩刀,扔到了这少年面前。
佩刀落地,发出哐当一声。
这少年看着面前这把森寒的刀,听把刀扔给自己的人说道:“他欺你,现在你在本官面前又证明了他挑唆闹事,本官就给你个机会——你可敢亲手杀了他?”
有何不敢?
少年眼中戾色一闪,抬手便拿起了那把刀,然后起身走到了这个人面前——
毫不废话,手起刀落!
“啊——!”
人群中响起尖叫,不少人都吓得闭上了眼睛。
可是那样一颗头颅猝不及防地滚落下来的画面还是印在了他们眼中,人头上的那双眼睛还睁得圆圆的,写满了不敢置信。
冬雪离得近,更是吓得躲到了宝意身后。
欧阳昭明看着这个狼似的少年,越发喜欢他了。
他微微一笑,和声道:“有胆气,以后便跟着我吧。”
“是。”
欧阳昭明收了这么个有趣的人,心中愉悦,也没有命人把地上那具尸首分离的尸体抬走。
他转头看了看宝意,正好见她闭了闭眼,于是问道:“郡主怕了?”
宝意睁开眼睛。
她知道,欧阳昭明就是这样的人。
而她虽然没有杀过人,可是却死过,这有什么可怕的?
欧阳昭明这是提醒她,该她说话了。
被吓傻了的众人就看她上前一步,虽略略苍白了面孔,声音却依然平稳地道:“诸位,今日的事我希望不会再发生。站在我身边这位是当朝太尉——欧阳大人,他今日来是为了在城外搭建棚户,安置大家的事。虎贲军的军士昨日已经为大家完成了最苦最累的搭建工作,剩下的事便由欧阳大人来为大家谋划。
“这棚户低矮,还需要再深挖,人才能住得舒服。而这些事情都需要人手,我看了两日,灾民之中青壮年不少,留有劳动力的人也不少。或许我们宁王府的粥棚里,这每顿一碗稀粥你们真的吃不饱,既是如此,你们不妨同大人报名,来搭建这棚户区。这是为你们自己做事,也是让你们能有瓦遮头,这做多少事,就可以来棚中额外领多少干粮。”
刚刚在粥棚后面,她同欧阳昭明说起的就是这件事。
欧阳昭明一听便明白了她的用意:“这是打算以工代赈?”
“没错。”宝意点头,“这也是为了朝廷分忧。”
棚户区不会保留多久,浪费朝廷的人力不划算。
由灾民们来做这些事,既能够消耗他们的力气,又能减少额外的人手。
现在领到的这些粥不够吃的,又可以有新的门路来增加口粮。
这是靠自己的力气换来的食物,谁也不能多说什么。
他们宁王府要出米粮也无所谓,宝意有这底气,她出得起。
所以欧阳昭明思索片刻,便答应了她。
眼下宝意说完这件事,便来到了那些被压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人面前。
城外的所有人目光都聚焦于她的身上,看着她是要把这些人一并杀了,还是如何。
先前杀了一个带头闹事又意图刺杀她的人,无可厚非,可若是这些人也一并杀了,那就太严苛了。
只见宝意来到了其中几个人面前,抬手指了指他们,然后对这些压制他们的军士跟监察院官员说:“我刚才点到的那几个人留下,其他人放他们回去。”
“是,郡主。”
那些感到自己背上压制的手松开的人,都有些不敢置信。
他们劫后余生地站了起来,看着面前的少女。
宝意说道:“我刚才点到的都是一开始就来挑事的人,而你们不过是被迷惑了,以后不要这么容易被煽动,回去吧。”
第69章
重获了自由的人也知道自己刚刚那样愤怒是为了些什么人。
他们感激宝意的宽宏大量,更感激她说的那番话。
她为他们提供了劳动换取食物的途径。
这十几个人在回到灾民当中去之前,纷纷在原地跪下。
“谢郡主大恩!”
“谢郡主!”
宝意站在这些朝她跪拜的人面前。
晨光在她身上披了一层金色,她身上的素雅衣衫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变作了锦绣朝服。
柔嘉看着这原本应加诸在自己身上的荣光为她所夺,目光变得又冰冷了几分。
灾民们磕头谢恩,这才起身离开。
剩下那七八个仍旧被监察院的官员按着的,却都觉得自己怕是凶多吉少。
他们看着少女的鞋子从面前走过,又回到了那欧阳大人身边。
只听欧阳昭明的声音响起,问道:“剩下这几个郡主觉得该如何处置,也一并杀了?”
这几个人听得心惊肉跳,一张嘴哭嚎起来:“饶命啊!大人饶命啊!”
“郡主!求郡主饶了我们,我们也是听了那人的教唆——!”
伴随着他们的哭嚎,这空地上甚至还弥漫起了尿骚味,是有人直接吓得尿了裤子。
李管事忍不住掩起了鼻,心想着这欧阳大人果然跟传闻中一样,杀性太大了。
这些人要是被全杀了,那可就太吓人了。
宝意脚步顿住,轻声道:“他们不是主谋,也没有伤人,大人还是从轻发落吧。”
“好。”欧阳昭明答应了她,目光在这些吓得尿裤子的废物身上一扫,随口对身边的人吩咐道,“那便在这里打四十大板,然后发去边疆做徭役。”
去边疆做徭役?那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七八个人眼中露出惊色:“大、大人……”
宝意没有感到意外,欧阳昭明就算不杀他们,也不会让他们好过。
他这一声吩咐下来,那些按着他们的监察院官员便立刻动了手。
宝意看到他们身上带的除了爪钩,竟然还有长棍。
平日里都折成三段,就夹在腰后,此刻一拿出来,连成一体便是打人的棍子。
这些黑衣官员两人成一组,抡起棍子就朝着这些刁民腰臀上打了下去。
棍子落在人体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这声音听着沉,打着也疼,七八个人顿时惨叫成一片。
这声音传进其他人的耳中,就连不关事的李管事也忍不住抖了抖。
而那些差点被这几个人连累的灾民心中更是又觉得解气,又觉得心有余悸。
尤其是那些被宝意放过的人,神色更复杂。
宝意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扫过。
这样一番下来,恩威并举,这城外想来是没有人敢再乱来了。
四十棍下来,这七八个人都奄奄一息,手脚无力地垂在地上,被监察院的官员拖走。
这些黑衣官员都是做惯了这种事的人。
把人拖走以后,还动作迅速地将地上留下的那些血迹也处理干净了。
欧阳昭明对宝意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了粥棚。
这些狠人从粥棚前一退场,宁王府的粥棚前就再次排起了长队。
棚中众人开始忙碌地分粥,平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谁都知道,很多事情已经改变了。
……
城外发生的事很快就传了回去,一同传回去的还有宝意要以工待赈的举措。
听到这个消息的夫人们,心中对这个宁王府刚认回去的郡主看法顿时不一样了:
“原本以为只是个小丫鬟,便是被认回去了也没什么魄力,还要依靠着原本那个占了她位置的柔嘉的主意来得帝王心,没想到啊……”
是的,从成元帝的嘉赏一下来,她们就听到了暗地里的风声。
施粥赈灾的主意,最开始是柔嘉提出来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能传出来就说明是真的。
可是没有想到,这永泰郡主遇到这样的事,竟然还能立刻就想出解决方案。
“恩威并施,还敢去借欧阳的力,我看这谢宝意不光是运气好,她胆子也不小。”
去同欧阳昭明打交道,这跟与虎谋皮有什么区别?
“别的不说,就说当着她的面死了一个人,她还能把那些话说个囫囵,这心智也够坚定。”
而对京中的贵女们来说,她们对宝意这番应对又是一番评价:
“怎么先是马车出事,正好四皇子就在她身边救了她,现在又是有人在粥棚闹事,欧阳大人还出手替她挡下了那滚粥?这也太好运了吧。”
哪怕这样的好运给她们,她们也不想要,但她们还是忍不住泛酸。
四皇子也就算了,她居然还能跟欧阳昭明说上话。
欧阳大人居然还会答应她的想法?
虽然欧阳昭明权势滔天,压在她们所有人的父兄头上,而且又是光明正大的贪腐,还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简直臭名昭著,但他长得也是真的好看。
京中十个贵女,九个说他可怕,可想到欧阳昭明那双情人眼,背地里谁没有想过他的目光会在自己身上停留?
他跟京中那些优秀的世家子弟俨然是两个极端。
他既是所有父母都不希望闺女嫁的人,也是所有父母都不希望儿子成为的人。
但这也是他的魅力所在,何况他若是对着所有人都残酷,只对你一个人好,这等偏爱不是更让人心动吗?
一日结束,宁王府的车队结集回城。
宝意坐在马车里,不担心其他,只担心回府之后要受到爹跟娘亲的责怪。
她知道欧阳昭明风评不好,自己今日在这城外做的事,落在旁人眼中或许会变成宁王府跟欧阳昭明交往甚密的证明。
可是没想到一回府,她就先被祖母叫了过去。
宁王太妃拿着一串佛珠坐在厅中,等宝意一行完礼站起来,就把她招到了身边。
宝意看祖母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对着自己夸赞道:“今日的事祖母听说了,做得好。”
旁人就看着宝意主仆空手进去,神色忐忑。
等到出来,两个人手里都捧得满满的,冬雪脸上还满是掩藏不住的笑。
宁王太妃坐在椅子上,想着孙女刚刚在自己面前忐忑的小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张嬷嬷在她身边,也是一样忍俊不禁。
她们太妃虽然晚年在五台山清修,亲近佛法,看起来平淡随和,可是早年也是极其锋利、极其刚强的性子。
换做是她年轻时,今日在城外掉的就不止是一颗脑袋了,甚至不会假手于人。
宁王太妃缓声道:“很好,这性子倒有几分像年轻时的我,这立威立得好。”
宝意刚回来,要养的就是这样的果决大胆,她把宝意这么一叫来,再让她捧着那么多奖赏出去,为的就是告诉儿子儿媳自己对这事的态度。
宝意一回到府中就从祖母这里得到了奖赏。
而柔嘉一回到府中,却只能先去向宁王妃请罪。
她跪在地上,泪珠成串地落下:“母亲,是我处置不当,害得宝意又受牵连……那人原本应该是冲着我来的……”
宁王妃听着柔嘉泣不成声,当着她的面自然不会多说什么,只是宽慰。
可等到柔嘉一走,她就想起亲生女儿这两日接连的凶险,只觉得不安。
再想着宝意从小跟柔嘉养在一起,都过得坎坎坷坷,这其中固然是有陈氏那毒妇的罪过,可柔嘉的命格跟宝意又是否相冲?
“郡主从太妃的院子里出来了?”宁王妃接了紫鸢递过来的茶,随口问道。
“是。”紫鸢早两日就回了她身边伺候,柔嘉那边再提了两个新的大丫鬟,“郡主出来的时候,捧着不少太妃的赏赐。”
宁王妃一听便知道宁王太妃的意思了,用杯盖拂开茶沫的动作一顿。
隔了片刻,才摇了摇头:“罢了,我们宁王府的女儿确实该硬气些。”
她说着,心里琢磨回头还是得去灵山寺找空绝大师一趟,让他算一算宝意跟柔嘉的生辰八字,看看是否相冲。
柔嘉请完罪,同采心一起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
她走得快,采心落在她身后,一回来就把院门关上了。
柔嘉径自回了房中,坐在那盏点燃的灯下,心中气闷难当。
可她不能砸东西。
这么多年的经历已经让她早已经知道不能暴露自己的情绪。
哪怕重新回到这个年纪,受了年轻身体的影响,她也只是把一肚子的火发在了手中的手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