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王侯家(重生)——纳兰十七
时间:2020-10-01 09:16:50

  另一条路通往王府正门。
  宝意抱着花盆,穿行在这雕梁画栋之间,脸上维持着空白的神色。
  当她出现在王府大门后的时候,坐在角门边的两个老嬷嬷远远地看着她,都停下了手上纳鞋垫的动作。
  这少女神情恍惚,像是失了魂魄,抱着盆花从远处走来,不知要做什么。
  宝意顶着头顶的烈日,额头上冒出汗来,搬着花盆走了这么久,体力消耗,脚下的虚浮倒也不完全是装出来的。
  她来到离王府大门还有十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在四下搜索着,想着自己该在哪里摔,才能摔得更惊天动地。
  然而,她还没来得及采取行动,王府的大门就打开了。
  两扇朱门开启,发出的动静令宝意不由得将目光投了去,就看到一架眼熟的马车从门外驶了进来。
  马蹄哒哒,落在地上,宝意看着这马车,在烈日下觉得一阵晕眩。
  旁人见了这马车,或许不知道里面坐的是什么人,但宝意却再清楚不过。
  她没想到在这节骨眼上会见到他。
  在车里坐着的是她在梦境之中接触得最多,也最了解的亲人——她最小的哥哥,谢易行。
  宁王幼子虽叫这样的名字,但是却有双不能行走的腿。
  这也是嘉定之乱给宁王府留下的创伤。
  在宝意的那重梦境里,她在天花破相后被送到庄子上。三公子身边没有利落的丫鬟,庄上的管事就把部分的事务交给了宝意。
  在没跟三公子接触之前,宝意只以为他是个跟传闻中一样,因为腿脚的残疾,所以有着孤僻暴戾的性情,让人难以接近。
  可是见到他之后,宝意就发现传言不实,哪怕三公子只能坐在轮椅上行动,他也依然是个寒梅般的男子。
  他大多数时间都坐在轮椅上,静静地看着外面的一物一景,或是跟自己一个人对弈。
  虽然对旁人他不会分出注意,但他也不会看不起谁。
  在宝意第一次去帮他换络子的时候,她用来遮掩脸上疤痕的面纱没系好,被风吹得掉在了棋盘上。
  正在落子的弱冠青年停下动作,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他神色不变,也没有说任何话。
  宝意慌忙跪下来,向他谢了罪,可谢易行只是拾起了打乱棋盘的面纱,还给了她。
  自此,宝意就知道三公子跟传闻不一样,他是个很好的人。
  只是宝意没想到,他竟然是自己的哥哥。
  她站在原地,看着马车从自己面前驶过去,透过上面的帘布,并看不见里面坐着的人。
  三公子……她的三哥,竟在这个时候回过府中吗?
  如果说要向人求助的话,府中的任何一个人都不是宝意的选择,但是当谢易行一出现,宝意就觉得看到了新的希望。
  那如寒梅一般的公子端坐在马车中,并不知道在马车外正有个少女在望着这里。
  忽然,从他面前伸过一把剑,几根带着薄茧的修长手指握在剑鞘上,用剑柄轻轻一挑就挑开了布帘,剑的主人透过缝隙,朝外面看了一眼。
  “外面有什么?”
  驾驶着马车的小厮忽然听见公子的声音,愣了一下,不知要不要回答。
  马车里明明就只有三公子一个人,他若不是在跟自己说话,那就是在自言自语了。
  小厮为难地想着,想来想去还是没有应声。
  三公子本就跟王府里的其他人不一样,便是自言自语,也不奇怪。
  “没什么。”白翊岚收回了手,以传音入密的方式回答了谢易行,“只是一个丫鬟。”
  他是谢易行的影卫,职责就是跟在他身边,不让任何人发现自己的踪影。
  谢易行在庄子上的时候,白翊岚通常是不现身的,只不过前几日谢嘉诩来了庄上一趟,告诉弟弟祖母即将从五台山回来,让他回府里来,好一家人团聚。
  所以今天谢易行才坐了马车,从庄子上回来。
  天这么热,沿途又没有什么遮蔽,谢易行就干脆让白翊岚也到马车上来。
  免得沿途奔波,若是遇上什么事都力气不济。
  白翊岚对周围的环境极度敏感,方才布帘一动,他就察觉到了外面的视线。
  太阳这么炽烈,这样惊鸿一瞥,他只看见了站在那里的纤细身影,并没有看真切宝意的脸。
  在王府里,这样的婢女是常见的,只不过这样神情恍惚地端着个花盆站在大门边就不多了。
  他听着外面的声音,听那小丫鬟站在原地没动,于是便靠回了车壁上。
  等到马车回到了谢易行的院子外,小厮下去叫了人,要到马车上来接三公子下去,他才一闪身掠了出去,以快得看不清的速度落在了高处。
  底下的人完全没发现他,白翊岚看着他们将木板装好,让坐在轮椅上的三公子能直接从马车上下来,进到院子里。
  白翊岚抱着剑,一张俊脸被面罩挡住了半截,只露出一双眼睛。
  他站在隐蔽的梁上,看着谢易行被安全地推进院子里,这才几个腾跃间换了地方,回归了自己影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神秘。
  远远地,宝意站在一处亭台上,看着那熟悉的身影。
  白翊岚的动作迅疾,旁人几乎没有可能看见,也不知道在谢易行身旁有这么一个影卫存在。
  可是对宝意来说,她的“上一世”跟他相处了两年,甚至差一点就成了他的妻子,怎么会捕捉不到白翊岚的行踪?
  她就站在这里,遥遥地望着那个方向。
  在梦境中,她见到了自己死后谢柔嘉跟陈氏的表现,却没机会见到白翊岚,不知道他在那个新娘永远不能到来的喜堂上是什么样子。
  梦醒之后的世界,所有人都不记得她,更不会知道两年后要发生什么事。
  对白翊岚来说,她也只是个陌生人。
  宝意想,没能做成他的新娘,大概是自己的遗憾,不是他的。
  ……
  郡主院子里,见宝意去搬那盆栀子花这么久都没回来,春桃来到了院门口,想着她多半是在路上发病,把那盆栀子花给砸了吧?
  结果这个念头刚转过,就看到宝意搬着那盆栀子花出现在了小桥上。
  宝意搬着那花盆,看上去搬得吃力,可无论是她人也好,她手里的花也好,都是完好无损的。
  她远远地就看到了春桃,像是怕被她责骂,连忙加快脚步走过来,叫了声“春桃姐姐”。
  她站在院门口,见春桃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了一圈,然后抬了抬手。
  正在院门旁边打络子的两个小丫鬟立刻就上前来,接过了宝意手里搬着的花盆,搬到院子里面去。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春桃挑着眉,望着宝意身上蹭到的土,有些不满地道。
  “花盆太重了,春桃姐姐……”宝意小声道。
  她还是出去的时候那怯生生的模样,仿佛对她说话稍大点声,她就会惊得跳起来。
  这时候,出去外面遛弯的雪团儿回来了,猫儿从宝意身旁经过,尾巴蹭到了她的小腿。
  正想说点什么的春桃就看她“啊”地叫了一声,挥着手躲开那蹭到自己的活物。
  见那手朝自己来,春桃只条件反射地想躲开,结果却被宝意一把抓住,两人一起跌倒在地!
  春桃摔得狠了,半天才坐起身来,一低头就瞧见身上新做的这身衣服都弄脏了,顿时气疯了。
  宝意跌在她身旁,听她恨恨地道:“陈宝意!你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宝意的眼眸里闪烁着惊慌,连忙抬手去指旁边轻巧地溜进院子里去的雪团儿,“是它……是它吓到我了,姐姐……”
  春桃简直恨死了。
  她瞪着宝意,想着自己就不该来这里等着她,真是一沾上她就没好事!
  她拍着身上的衣服从地上站起来,刚一站直就发现自己新做的裙子被地上的碎石划破了一块。
  “……”也不知这平整的地面哪来这么一块石头,春桃只恨恨地踢起一脚,把那石头踢了出去。
  宝意还想说点什么,春桃就怒道:“你离我远点儿!”
  那两个搬着花盆进去的小丫鬟走过来,看着宝意低着头,弓着背从地上艰难地站起来,只想伸手去扶她:“宝意——”
  可是她们的手一伸过去,宝意就像受到了莫大的惊吓,后退一步差点又摔倒,两个小丫鬟只好又收回了手。
  宝意恍惚地看着她们,自己站稳了,然后一瘸一拐地往院子里走。
  两个小丫鬟看着她,忍不住小声道:“宝意好可怜……”“是啊……”
  于是到了晚上,春桃又欺负宝意的事情就在院子里传开了。
  上次她带着夏草跟秋云做得过分,在暴雨中把宝意困在屋顶,又被二公子跟四皇子看到了,基本上阖府的下人都知道了这事。
  为了这个,宁王妃甚至还叫了柔嘉郡主到她院子里去,亲自过问。
  宝意好好的一个人被吓成这样,成天魂不守舍的,可怜的模样所有人都看着。
  春桃再欺负她的事一传出来,无论是府里的老人也好,丫鬟小厮也好,听见的都觉得春桃实在是过分了。
  ……
  谢易行回府几日,除了那日在书房见了父亲,又跟母亲请了安,其余时间都在人迹罕至的后山一人独处。
  王府的后山有一座凉亭,建在高处景色开阔,凉风习习,谢易行每日就屏退下人,自己跟自己下棋。
  一身黑衣的白翊岚就站在附近的制高点——一棵茂盛的大树上,抱着剑一边听着凉亭这边的动静,一边望着开阔的王府景色,风平浪静。
  这天他坐在树上,刚想小憩一番,就听见树下传来的脚步声。
  白翊岚睁开了双眼。
  谢易行的亭子跟这棵树隔着好一段距离,除非他突然能自己站起来健步如飞,否则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来的是别人。
  是个女孩子。
  白翊岚听见她在哭。
 
 
第9章 
  虽然好奇是什么人跑到这里来哭,但白翊岚没有从树上下去。
  他是影卫,不能让人看见自己。
  他抬手,从树上稍稍探出了头。
  从这个角度看去,只见下面坐着一个纤细的身影。
  白翊岚看人过目不忘,立刻就认出这是那日在王府门边一瞥而过见到的那个小丫鬟。
  见到一次是巧合,见到第二次——
  还是吗?
  她的哭声也是细细的,像小猫儿,在这个距离倒不大能打扰得到亭子里头的谢易行。
  白翊岚于是收回了目光。
  她要是没别的举动,只是想找个地方哭一哭,那就哭吧。
  反正哭累了就会走了。
  下方的哭声持续了一会儿,然后停了。
  坐在树上的白翊岚重新睁开眼睛,望着头顶的叶子想:这下该走了吧?
  可是底下没有传来脚步声,白翊岚又被勾起了好奇,从枝叶间再次往下望去。
  只见那小丫头伸手从一旁的草丛里摘了片叶子,然后卷了卷放到唇边。
  竟像是要开始吹奏。
  怎么这些小姑娘伤起心来,花样还这么多的?
  白翊岚靠回树上,一腿屈起,另一腿平直地放在树干上,听着从底下传来的叶笛声。
  一开始,这曲调有些生涩,像是许久没吹,后面就渐渐地顺畅起来。
  他的手指随着这旋律,在膝上轻轻敲击了一段,忽然醒过神来——这不是北地流行的曲子。
  北地的曲子多粗犷苍凉,只有南地才有这样的婉约清丽。
  一个南国之人,怎么就混进了王府里,还来到了这后山上?
  他神色一肃,终于从树上翻身落了下来。
  宝意看着面前拂过的袍角,见到地上这双靴子,心下一松,唇边的叶笛声也停止了。
  她抬起头来,看向站在面前的白翊岚,见他的那双眼睛在面罩之上望着自己。
  她吹奏的是梦境里的前世跟他相处了两年,从他这里学来的曲子。
  在今日之前,宝意从没有试过,因此一开始吹奏的时候显得颇为生涩。后面渐渐顺畅起来,才引动了白翊岚。
  他落下来的时候无声无息,宝意沉浸在这曲调牵起的回忆中,被吓了一跳。
  她并不知道这辈子白翊岚看到自己会是什么反应。
  现在跟自己上辈子见到他的时间其实是差不多的。
  上辈子她毁了容貌,这辈子她还没有得过天花,脸还是完好的。
  没了遮面的面纱,就不像白翊岚说的那样,觉得两人初见都遮着脸很有意思,他会不会不理自己?
  树下,身穿黑色劲装,怀中抱着一把剑的人一双星眸盯着面前的人。
  不知该有什么反应的宝意手里也拿着叶子,呆呆地回望他。
  一阵风吹过,远处的凉亭里谢易行还在跟自己下棋,没发现这树下的对峙。
  宝意主动开口了,问道:“你……你是谁?”
  白翊岚见这小丫头刚哭过的眼睛还是红红的,鼻头也是红红的,声音细细地问自己是谁。
  他没有回话,而是问她:“这曲子你从哪里学来的?”
  他戴着面罩说话,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也是闷闷的,听不出他原来的声线,显得有些吓人。
  宝意缩了缩肩膀,“奶奶……奶奶教我的。”
  她这般反应,就仿佛她一个人坐在树下伤心哭泣,吹起奶奶教她的曲子,突然引得一个这样蒙着面的人从树上跳下来,令她很是害怕。
  白翊岚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端详着她的脸,一手撑在了她身后的粗壮树干上。
  宝意不由得往后缩了缩,整个人贴在了树上:“你要做什么……”
  白翊岚试图从她脸上看出南地女子的特征,判断她有没有说谎,只可惜并没有看出什么端倪。
  南地跟他的国家近,若是住在边境,会耳濡目染听到一些越国的曲子也不奇怪。
  如果不是今日听她吹奏,他还以为这曲子只有自己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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