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抓到离自己远去的人,倒是因为这个动作,周围的梦境开始像潮水一样退去。
窗外的雨停了,天也已经大亮,在这里照顾了宝意一夜的冬雪此刻正趴在桌上沉睡。
宝意躺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她抬着一只手,看着头顶这看了几日开始有些熟悉的帐顶。
片刻之后,将手放回了自己的额头上,想着这到底是梦,还是白翊岚真的来过。
她从床上坐起身,发出的动静让在桌前的冬雪也醒了过来。
“郡主?”冬雪揉着眼睛看向她,问道,“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宝意摇了摇头,说道:“没有。”
她在床边坐了片刻,然后问冬雪:“昨夜我喝了酒,都是姐姐在照顾我吗?”
“是我。”冬雪已经起身去给她拿了衣服过来,帮她穿上,“郡主虽然喝醉了,但是很乖就睡了,没有发热,也没有闹人。只不过三公子说,以后不能让你在外头喝酒。”
宝意穿好了衣服,又梳洗过,到底没问冬雪有没有人来过房里。
想也知道,他要是来过,冬雪肯定察觉不了,问了也是白问。
两人很快打理好从屋里出来,见着外面的景色,不由得驻足了片刻。
院子里的一切被雨洗过,呈现出清新颜色,而顶上的天空也比平日多了几分澄澈。
宝意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感到心情舒畅起来,说了声“走吧”,在经过旁边的房间时没有听到里面有什么声音,里面的两人大概也早早起来了。
厨房已经准备好了早膳,宝意一出来就见到三哥已经坐在厅里。
她走了过来,朝着哥哥打了声招呼。
谢易行看着她,问道:“酒醒了?”
宝意有些不好意思:“醒了。”
她来到桌前坐下,谢易行说:“酒醒了就好,我还怕昨天让你喝酒,误了今天的事。”
“嗯?”宝意原本要伸手去拿筷子,听到哥哥的话,不由得看了他一眼,“今天什么事?”
他们今天不就是在别庄上练习骑射吗?
这直接在这里歇了一夜,还省了坐马车过来的功夫,待会就到外头去练习就好了。
怎么听哥哥一说,倒像是要有别的事情要忙的样子?
谢易行看了她片刻,失笑道:“你是真醉糊涂了,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宝意还没想出来,冬雪就在她身后轻声提醒道:“郡主,今天是你外祖母六十大寿,我们还要回去换衣裳,然后再跟王妃一起去顺国公府。”
宝意这才想起来,是了,今天就是外祖母的六十大寿了。
若不是昨天雨那样大,他们在这里住了一晚的话,她也不会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所以说要快一点。”谢易行说道,“吃吧,吃完之后我们就回去。”
宝意应了一声,把自己喝完酒做的梦先暂时放在了脑后。
跟三哥一起吃完了这别庄上准备的清淡早餐,兄妹二人就各自登上了马车。
旭日初升,昨日的雨过了一夜,已经蒸发了不少,只有在排水不好的黄泥路上的凹陷处还有浑浊的积水,马车的车轮在上面一滚过就溅起泥水。
等来到城门外的时候,城门已经开了,城内城外都热闹起来,充满了鲜活的气息。
马车进了城,一路来到了王府门外。
今日他们去祝寿要乘的马车已经停在外面了。
宝意像往日一样,一到门外就先下了车,见三哥的马车上却没有动静,显然也是要同从前一样,直接整辆车子进入府中。
只见马车的帘子一撩,谢易行在里头朝她摆了摆手。
这小姑娘要出门,准备起来可比他们麻烦多了,宝意还是赶紧去吧。
宝意想起自己还得再换衣裳,梳妆,这才没等三哥,同冬雪一起匆匆离去。
谢易行重新放下了帘子。
在他的马车里,白翊岚看着宝意的身影离开。
昨夜她喝醉以后就睡着了,他没有机会跟她告别,现在回来,他又要立刻去见师父了。
十二见状,抬手拍了拍师弟的肩膀,说道:“别看了。”
宝意不知白翊岚的归期就在今日。
她回到自己的院子,莺歌、画眉还有其他丫鬟们都已经在里头等着。
她们都接了信,知道昨天郡主在别庄上不回来,今天这一回来就要立刻梳洗打扮、换新衣,好同王妃一起去向洛老夫人贺寿。
见宝意一回来,所有人就立刻涌了上来:“郡主快,热水都已经准备好了。”
莺歌、画眉拉着宝意去屏风后替她宽衣,冬雪放了手,让她们帮着宝意洗漱,自己则反身去检查要穿的衣服跟头面有没有问题。
宝意进了浴桶,在这泡着花瓣的热水里飞快地洗了一个澡,然后起身出来,换上了新衣服。
莺歌和画眉手巧,一个帮她梳好发髻,一个帮她画了时兴的妆容。
宝意戴好头面,再换上那身海棠红的新衣,顿时叫一屋的小丫鬟们都看傻了。
是错觉吗?总觉得她们的郡主越来越好看了。
不是那种突然变得好看,而是由内至外慢慢地改变。
日常跟在宝意身边的人没有这么强的观感,可是小丫鬟们不常在宝意面前服侍,今日见宝意这么一全新梳妆,换了新衣,就立刻察觉出了这种不同。
听着周围一片安静,宝意在梳妆镜前转过身来,问道:“怎么了,我穿这身好看吗?”
“好看。”莺歌伸手替她整理了一下肩线,对宝意说,“郡主穿这个颜色好看极了。”
“嗯嗯。”画眉点头,说道,“照我说,郡主该多穿穿这些颜色的衣服,多好看。”
宝意不信她们,她们就喜欢这样抢眼的颜色。
等见到冬雪也朝自己点头说好看,她才放下心来。
“好,”宝意说,“那我们走吧,别让我娘久等了。”
洛老夫人六十大寿,旁人去贺寿不必早到,可宁王妃是她的女儿,去得自然要比旁人早一些。
此刻,宁王妃在外面还在最后一次确认寿礼,一一放上马车,而柔嘉也换上了宁王妃那日请人送去的新衣裳,缓步走了过来,脸上依然戴着她的面纱。
见到这里只有宁王妃在,宝意跟谢易行都还未出现,柔嘉便来到宁王妃面前,屈膝行了一礼,叫了声“母亲”。
宁王妃转过身来,目光触及到她脸上的面纱,脸上便露出了几分担忧:“脸上还没好吗?”
柔嘉脸上因为虫子的叮咬涂了药,戴上面纱这件事情,宁王妃前两日就已经知道了。
只是没想到虫子这么毒,让她两日过了还未曾把面纱摘下来。
柔嘉柔顺地道:“没有什么的,就是用过了药,见不得阳光,要先遮着,等到室内就可以摘下来。”
宁王妃听到这并不怎么影响,这才是稍稍放下了心。
而柔嘉也站在她身旁,对她说道:“母亲可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我来替母亲一起清点。”
宁王妃笑得眉眼弯弯:“好,你来替我记着。”
宝意已经梳妆完毕,正在朝着这里过来,而谢易行却不在自己的院子里。
白先生一行下榻的院子,院门早早就打开了。
在晨光中,谢易行陪同着在自己身边担任了这么久影卫的白翊岚,和提前几日来到了京城的十二一起,拜见他们的师父。
白先生端坐房中,白翊岚来到师父面前,首先下跪行了一个大礼。
虽相见无一言,但是这师徒之情却尽在无声之中。
白先生看着自己的小弟子,目含慈爱,亲自伸手扶了他起来。
谢易行站在旁边,想着他们师徒相见之后,白翊岚就不再是自己的影卫了。
如他所想,白翊岚在起身之后,也没有再站在他身边,而是去到了这高大的老人身后站着。
谢易行从进门之后就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此刻才上前同白先生行了一礼:“见过先生。”
白先生看着他,虽然早已在来之前就听闻他的腿好了,但此刻看着当初那个孩子变成现在这样意气风发,丰神俊朗的青年,老人还是很是感慨。
他摆了摆手,道:“三公子无需多礼。”
谢易行直起身来,说道:“先生这次来北周,可要多留几日,好让我们宁王府一尽地主之宜。”
白翊岚站在师父身后,听着谢易行的话,又见他朝自己看了一眼:“……”
“谢三公子盛情。”白先生却含笑道,“不过小徒既然已经回来,那我们今日便要动身了。”
第108章
院中,所有寿礼都已经清点完毕,全部装上了马车。
宁王妃将手上的礼册阖起,看着马车从打开的正门一辆接一辆地行了出去。
她母亲的六十大寿,宁王虽不能亲至,但在这寿礼上就体现了他的上心。
女儿外嫁,若是夫妻和睦,能给娘家带来的好处就是如此。
宁王妃想着,目光落在自己的女儿身上。
原本对着柔嘉,她是有这样的期待。
可柔嘉毕竟不是她的亲生女儿,她不寄望过多。
至于宝意,对这好不容易回到自己身边的孩子,宁王妃只希望她来日能够嫁得良人,平安顺遂,欢喜安宁,便是门户低一些也没关系。
“鱼儿。”宝意听见母亲叫自己,于是转到了母亲身边,抱住了她的手臂:“娘?”
宁王妃见她穿上了新衣裳,作了这般好看的打扮,心中喜爱。
她拉着女儿看了又看,对她说道:“鱼儿今日穿得这般好看,你外祖母见了定然喜欢。”
“这衣裳是娘亲自选的。”宝意脸颊边现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外祖母喜欢什么,娘当然最懂了。”
“你啊。”宁王妃不禁笑了起来,伸手拧了拧女儿的鼻尖。
宝意自回来以后,所遇见的和所共处的都只是父亲这边的长辈。
而外祖家的亲人,除了舅妈跟那两个表姐之外,宝意还没有见过。
不过对她来说,在这世上还有更多亲人,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高兴的了。
这对宝意来说是喜事,对柔嘉来说却不是。
此刻还没出发,柔嘉就已经可以预见今日过去,自己在顺国公府会是何等尴尬。
不过不去只会更加尴尬,这就叫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又等了片刻,换过了衣饰的谢易行终于姗姗来迟:“母亲。”
他今日穿了一身锦衣,一从廊下走出就无比引人注目。
宁王妃看着儿子,眼中的喜悦溢于言表。
宝意站在母亲身边,望着三哥,夸赞道:“三哥今日这身真好看。”
谢易行看她这一身打扮,也说道:“妹妹也好看。”
听着他们兄妹二人互相吹捧,宁王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对她来说,这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情能比得上自己这一双儿女都齐齐整整要好。
“好了。”宁王妃笑道,“既然来齐了,那就出发吧。”
她们母女三人坐同一辆马车,谢易行单独乘一辆。
谢易行应了声“是”,到了后面那辆马车上。
宁王妃先上马车,宝意随后,柔嘉则站在原地看着谢易行踩着凳子,登上了马车。
她心中再次划过了动手的念头。
只可惜,她还没想好怎么去联系那些人,也还没找到可以打造袖箭的匠人。
她将这个念头又压下,跟在宝意身后也上了马车。
马车开始前行,依次从宁王府正门前驶离,而宁王府的门却没有关闭。
片刻之后,昨日就已经同宁王告过辞,等今天白翊岚一回来就动身离开的白先生一行也乘着马车从府中出来,来到了外面的大路上。
跟去贺寿的车队比起来,这边单独的一辆马车要简朴许多。
坐在车辕上的小厮扬声喊了声“驾”,拉车的马就开始向前方走去。
却是跟贺寿的车队完全不同的方向,一东一西,相对而去。
在这辆朴素的马车上坐着师徒三人。
跟随师父来到京城的两个中年人今日已经持了宁王的帖,要去实现各自的抱负。
而白先生在说了要带白翊岚这就动身离开的时候,十二趁势提出了要留在京中一段时间。
白先生对自己这个弟子的请求显得毫不意外:“左右山上也没有什么事,你想留下就留下吧。”
他这次带了白翊岚走,是要往南齐去,十二不是南齐的人,不跟着去也省一份心。
正好十四在宁王府待了这么些年,十二要留下,也不必再去寻别的落脚点。
老人一答应,谢易行便提出让十二可以同自己作伴。
不然白翊岚乍一走,他身边没人相伴,一时间也不习惯。
不过这次十二留下来,却是以他朋友的身份,而不是做谢易行的护卫。
他在这府中盘桓,什么时候想离开就什么时候走,无比自由。
十二表示对这个安排非常满意,朝着小师弟挤了挤眼睛。
于是这归途中,就只剩下白翊岚跟他的十三师兄两人,与师父同行。
宁王府的马车将师徒三人送到他们下榻的客栈,白先生他们就会乘回自己的马车。
白翊岚坐在师父身旁,当年他跟随师父从山上下来,乘着马车千里迢迢来到宁王府的时候,他就是坐的这个位置,如今分毫未改。
只是当年那个小男孩,如今已经快要长成青年。
在黑色的劲装中,他的肩膀宽阔,四肢修长。
抱着一把剑,戴着面罩,整个人就仿佛一把鞘中的宝剑一样,隐藏锋芒。
他跟宝意是两个方向离开,他不知道这马车后方的车队里,其中一辆车上就坐着自己喜欢的人。
师父跟十三师兄都不是多话的人,车厢里安安静静。
白翊岚靠在车壁上,想着回去之后,师父是不是就会让自己摘下面具,从这影卫的身份里脱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