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延淡声道,“送壶水而已,不麻烦。”
顿了顿,他觑见陶缇的神色,忽的意识到什么,黑眸眯起,“宫人怠慢你了?”
陶缇一愣,没想到他这么敏锐,自己什么都没说,他竟然猜到发生什么了。她忙摇头道,“还好还好,没有怠慢……”
虽说刚才那两个宫人的态度让她挺不爽的,但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她看那些古装剧里,宫人犯错动不动就是拖下去砍了,或者几十大板打得皮开肉绽……倒没必要闹成那样。
“没有怠慢就好。”裴延将她的神态变化尽收眼底,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杯壁。
陶缇这边羽睫微垂,心道,就目前看来,太子好像还蛮好说话的?
嗯,一个良好的沟通,要从一个端正的态度开始,那自己先给他道个歉吧?虽说原主也是封建婚姻的受害者,但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太子也挺无辜的。
“殿下——”
“你……”
两人同时出声,皆是一愣。
陶缇忙道,“你先说,你先说。”
裴延温和的凝视着她,认真道,“孤知道你不想嫁到东宫……不过你别担心,孤死之前会给你一封和离书,放你自由。”
陶缇怔住,好半晌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好、好的。”
哇,这是什么人美心善的小天使!我可以!!
“孤说完了。”裴延抬眼看向她,“你刚才想说什么?”
“唔,我想跟你道个歉。”陶缇愧疚的低着头,道,“我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也想明白了一些事。这场婚事,我就算再不情愿,也不该用这种冲动的方法解决。殿下既然答应给我和离书,那我接下来也会安安分分的,绝不会再给殿下添麻烦……你当我不存在就好。”
裴延面露诧异,视线落在她柔美的侧脸,漆黑的瞳眸带着几分探究。
沉吟半晌,他轻声道,“你是孤的太子妃,怎能当你不存在。”
这话从他的嘴里说出来,仿佛添加了一层温柔滤镜似的,陶缇只觉得耳朵都泛起一阵酥麻。
她刚要回应,裴延突然咳嗽了起来,“咳咳咳……”
陶缇一惊,担忧的看向他,“殿下,你没事吧?”
他忙从袖中掏出帕子掩唇,苍白的脸因着咳嗽泛起一抹不健康的红晕,“没……咳……孤没事。”
看着他消瘦的身子剧烈抖动着,陶缇赶紧往他杯中添了点温水,“喝点水吧。”
“多谢。”裴延端起茶杯喝了两口,咳嗽也渐渐停下,他朝她抱歉一笑,带着几分愧色,“孤是不是吓到你了?”
“没有没有,我哪这么容易吓到。”陶缇小脑袋摇的跟拨浪鼓似的。
“孤的身子一直就这样,希望你别嫌弃……”裴延嗓音轻淡,纤浓的睫毛低低垂着,在他立体的眉眼间投下一片阴影。
越温柔的人,心思越敏感吧。
陶缇柔声道,“我不嫌弃的呀,你身体不好也不是你能选的。你别因为这个而自卑,虽然我们才见面不久,但我觉得你是个很好的人。”
他,是个很好的人?
裴延黑眸微眯,薄唇掀起一抹弧度,笑的温润无害,“你不嫌弃孤就好。”
两人静坐了片刻,就在陶缇琢磨着该说些什么打破沉默,她的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叫了起来。
听到她肚子的叫声,裴延错愕一瞬,等回过神来,轻声问,“饿了?”
陶缇捂住肚子,窘迫的不敢抬头,小声嗯了下。
“是孤疏忽了。”裴延这般说着,扬起声音对外道,“来人,送些吃食进来。”
没过多久,宫人便送来了饭食。
太子身体不好,饮食都很清淡。
一碗热腾腾熬得浓稠的枸杞粳米粥,清脆爽口的冬笋玉兰片,色泽诱人的胭脂鹅脯,佐以甜酱八宝菜、甜酱什香菜、甜酱萝卜,甜品是清甜可口的桂花酒酿丸子,还有绿豆糕、豌豆黄、白糖糕三样精致的糕点拼盘,两样蜜饯果子。
嗅到食物的香味后,陶缇顿时饿得不行。可有这么宫人在场,她也不好意思大吃特吃,只好拘谨的坐在桌案旁,眼巴巴的盯着那些菜。
裴延看出她的不自在,淡声吩咐着宫人们,“你们都退下吧。”
待宫人们退下,他转脸看向陶缇,温声道,“没旁人了,你饿了就吃吧。”
陶缇一下就放松下来,明亮的眼眸朝他眨了眨,“谢谢你,那我就不客气了。”
看到她这真挚的笑容,裴延微微错愕,随后缓缓垂下眸子,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
到底是皇宫御膳做的食物,味道都不错,枸杞粳米粥和冬笋玉兰片做的中规中矩,还原了食物的本真滋味,几道酱菜也是腌制的有滋有味。
比较突出的是那道胭脂鹅脯,香醇的黄酒与蜂蜜在鹅肉中完美的融合,使得鹅肉无比鲜嫩松软,一口下去,饱满的肉汁在舌尖绽开,甜美咸香,回味无穷。
这道菜,陶缇曾经在苏州山塘街的食肆尝过一回,那次的滋味就已经很不错了。可眼前这道所用的酒更加香醇清冽,是以滋味也更加丰富。
陶缇这边一口接一口吃的开心,见裴延只吃了半碗粥就不吃了,秉承着“浪费食物是可耻”的信条,她主动承担扫盘责任——
于是,接下来的一炷香时间,裴延眼睁睁看着这个身形娇小的姑娘,将桌上的吃食一扫而光。
他不由得想起以往宴会上接触到的妃嫔贵女们,她们每次都吃的很少,一小块糕点都能啃半个时辰……难道,这才是贵女们私底下的真实饭量?
见陶缇放下了筷子一脸满足的模样,裴延递了块干净的帕子给她,“吃饱了么?”
“嗯嗯,饱了。”陶缇接过帕子,下意识扫了眼他的碗,他那碗枸杞粳米粥才用了一半,她问道,“殿下你不喜欢喝粥吗?”
“孤夜里不能多吃,容易积食。”
陶缇恍然,是啊,他是个病弱之人,肠胃比不得健康人,而且人生着病,胃口自然也不会好。
一时间,陶缇越发同情起裴延来,心想着,有机会她做几道开胃的菜给他尝尝,看看能不能让他食欲好些。
宫人们进来收拾残羹杯盏时,看到一大桌子菜吃的干干净净,私下里忍不住埋怨道:这太子妃开始还要死要活的,怎么胃口突然这么好了?亏她还吃得下去,真是个没心没肺的!
———
沐浴梳洗后,陶缇绕过屏风重新回到里屋。
裴延已然褪下喜袍,安安静静的坐在床边。
他身着一件薄薄的大红色寝衣,一头墨发如瀑般垂下,应该是累到了,他的脑袋靠着床柱,俊美无俦的脸庞笼罩着淡淡的疲惫,眼眸阖着,宛若一座绝美的玉山。
陶缇生怕惊扰到这副唯美的画面,正打算蹑手蹑脚的靠近,裴延倏然睁开了眼,“沐浴好了?”
陶缇背脊一僵,讪讪笑了下,“嗯……你是不是累了,要不早点睡吧?”
他的眼眸氤氲着一层雾蒙蒙的水光,轻轻颔首,“夜深了,是该安置了。”
陶缇被他看得心口猛跳,他这意思是要一起睡么?
第3章
见陶缇呆愣的站在原地,裴延低声解释道,“可能要委屈你几日,外头有父皇和皇后派来的女官守着,如果我们现在分房,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来……不过你放心,孤不会碰你的。”
说着,他指了指床榻,“这床够大,你睡里面,孤睡外面,可好?”
他都这般耐心的解释了,陶缇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再说了,真要发生什么事,按照颜值来说,她赚翻了好吧!
“可以,那咱们……睡吧。”陶缇低头走到床边脱了鞋,又缓缓朝着床榻里头爬去。
裴延侧眸看着她,她也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寝衣,十六岁的年纪,身体已经成熟,曲线婀娜有致。这个往里爬的姿势,让她衣襟后露出一截白腻腻的颈子,凭添了几分旖旎的暧昧。
他不动声色的挪开视线,俊美的面容下看不出任何情绪。
片刻,他起身,灭了两盏烛光。
眼角余光瞥见陶缇往他这边看,他解释道,“孤睡眠很浅,光线太亮的话睡不好。你若是怕黑,那孤再点上……”
“啊不用,我也不喜欢太亮。”陶缇发现他真的很照顾人,怪不得外界对太子的印象是忠厚温雅,如今一看,的确如此。
烛光熄灭,大红色绣百子嬉戏图案的幔帐缓缓放下。
当裴延躺下后,陶缇感觉原本宽大的床,好像一下子变得狭小。
她整个人都不自觉的绷着,连呼吸都变得又轻又慢。虽然知道他不会碰自己,但活了这么多年,头一次跟个男人同床共枕,说不紧张是假的。
床帷间一片安静,只听得两人的呼吸。
陶缇闭上眼睛,努力强迫自己快快入睡,鼻尖却嗅到一阵淡淡的香味。这是他身上的味道么?
没有苦涩的药味,没有难闻的病气,这香味很清新,如同被白雪覆盖的森林般,让人感觉到宁静平和。
就像他这个人一般,温和包容,与之相处,如沐春风。
渐渐地,陶缇在这香味中沉沉睡去,折腾了一天,她是真的累了。
耳畔的呼吸变得绵长均匀,裴延缓缓地睁开眼睛,侧头看去。
身旁的女人睡得香甜,鸦黑的睫毛像是小扇子似的,白皙柔嫩的脸颊有点婴儿肥,淡淡烛光透过红色幔帐洒在她脸上,仿佛染上一层绯红胭脂。
她睡着的样子,还真乖。
不过,醒着的时候……好像也挺乖的?
今夜相处下来,她与外面所传的“矫揉造作、乖张孤僻”完全不一样。是在装吗?
……
翌日,外面的天空泛着淡淡的蟹壳青。
或许是在一个陌生地方睡不习惯,陶缇醒的很早。不过裴延比她醒的更早,她起身时,枕边早已空空荡荡,不见他的身影。
不多时,便有一行宫人鱼贯而入,伺候着她洗漱打扮。
相比于昨夜那宫人的恶劣态度,这些宫人算不上冷淡也算不上热络,就像是一个个莫得感情的工具人,来也沉默,去也沉默。
只有那位名唤玲珑的梳头宫女,与她说了几句话。
“太子妃,你看这妆容和发髻可还好?”玲珑问道。
闻言,陶缇的目光落在那面精致的铜镜上,当看到镜中人的容貌时,不由得眼前一亮。
镜中女子雪肤花貌,一张小小的圆脸,鼻子小巧,嘴唇饱满又红润,最为精致的莫过于那双眼睛——乌黑如葡萄般,眼睑稍稍下至,带着几分撩人的无辜与清纯。
此刻她梳着宫中妇人发髻,戴着金灿灿的珠宝首饰,像是个精心装扮的洋娃娃。
见陶缇没出声,玲珑问道,“太子妃,可是有哪里不妥么?”
陶缇回过神来,朝她微微一笑,“你的手很巧,这样打扮很好看。”
看到太子妃灿烂和善的笑容,玲珑愣了愣,低声道,“太子妃满意便好。”
“对了,殿下呢?”
“殿下此刻在崇文馆读书,应该快回来了。”
陶缇瞥了眼窗外稍微明亮的天,咂舌道,这么早就起来读书了,还真是勤勉。
她坐起身,扫了眼殿内的宫人们,沉默片刻,出声问道,“这些都是东宫的宫人么?我娘家没有带伺候的人来?”
玲珑默了默,像是在考虑怎么回答。
就在这时,帘外传来一道沉金冷玉的声音,“你的贴身丫鬟和嬷嬷昨日有些失态,孤便让人带她们下去歇息了。”
珠帘晃动,一道修长的月白色身影缓缓走近,清俊丰逸。
裴延温和的看向陶缇,挑眉道,“是东宫的宫人伺候的不好么?”
这话一出,殿内的宫人们都变了脸色。
陶缇自然也感受到这气氛,赶忙道,“不不不,她们都伺候的很好,我就是随口问一句。”
“你若还是习惯旧人,那孤晚些让她们回来伺候你。”顿了顿,裴延目光温和的打量了她一番,笑容轻浅,“你这样打扮很好看。”
一大早被漂亮小哥哥夸,陶缇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头,“谢谢夸奖。”
裴延勾了勾唇,“用早膳去吧,待会儿还得去给父皇和皇后请安。”
“请、请安……?”陶缇一怔。
裴延见她一脸惊诧,只当她是为昨夜的事情担忧,轻声道,“你别紧张,父皇不会为难你,至于皇后……她更不会。”
陶缇心里还是没底,压低声音问道,“殿下,昨天那事……陛下和皇后娘娘他们知不知道啊?”
裴延道,“应该是知道的。”
昨天新娘直接被仆妇背回新房,连堂都没拜,稍微有点脑子都能猜到其中有猫腻。不过脑子里想是一回事,敢不敢说出来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听到他肯定的话语,陶缇小脸一白,心头一咯噔:天要亡我!!
皇帝和皇后都知道她服毒的事,那自己在他们那里的好感度不是直接负数了?稀里糊涂得罪了这个时代的大boss,自己还混个什么劲儿!
但该面对的还是得面对,逃是逃不掉的。
用过一顿索然无味的早膳后,陶缇一边默念着“遇到事情不要慌”,一边跟个小鹌鹑似的跟在裴延身后,一同往皇宫而去。
——
太子新妇要来请安,所以今日的甘泉宫格外热闹。
周皇后头戴凤冠,身着金丝锦缎凤袍,身姿端正的坐在凤椅上。
她保养的很好,肌肤细嫩,眼角一丝皱纹都没有,周身透着一股成熟的风韵,瞧着顶多三十,压根看不出奔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