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念善始终不骄不躁的,并没有因为即将飞上枝头就变得目中无人。
这些日子侯府门庭若市,已经十数年没有像如今这样热闹过。
念善已经很少出来,宫中派了嬷嬷教念善规矩,她要学的还有很多。每日去宁德堂的请安,也变成了五日一次。
直到过年时,学规矩到了尾声,念善终于能松口气。
大年三十。
大家一起用过了团圆饭,念善提出要跟郑氏和念容回落云轩守岁。
虽是都在侯府,这大半年来她在琳琅院学规矩,连念容都很少见她。
好不容易得以团聚,出了正月,就到了念善要出阁的日子。
“姐,你看我写的大字。”念容一早就得了娘亲的嘱咐,只能说些让姐姐高兴的事。“先生都夸我进益了。”
自从圣旨颁下的那一刻起,侯府待念容如嫡出的江念仪一样。她年纪小跟不上姐姐们的进度,就另外请了先生教她。
念善接过念容的功课,细细看过后,她含笑点点头,夸道:“果然用心了,往后也不能懈怠。”
念容得到姐姐的夸奖,露出大大的笑容来。她又蹬蹬跑去找自己绣的帕子,递给了念善。“娘说姐姐像我这么大时,已经能绣得很好了,我也会努力练好的。”
“姐,这是我送给你的帕子,还有同样花色的荷包,还没锁好边。”
那时她们尚未回到侯府家计艰难,只要是能帮着郑氏赚钱补贴家用,念善什么都做过。
念善摸了摸念容的头,温声道:“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
看着姐妹二人,郑氏目光愈发温柔,眼眶也不由有几分酸涩。
说是一起守岁,起初念容还很是兴奋,姐妹两个在院子拿着烟火棒,笑闹成一团。等重新回到房中时,念容如同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终究撑不过去睡着了。
念善替她盖上了一件厚斗篷,没有吵醒她。
“善善,你就要入宫了,往后凡事小心。”郑氏望着大女儿,眼中闪着水光。“娘帮不上你什么,有事就跟你小姑姑、祖母多商量着。”
念善弯了弯唇角,如同小时候一样,依偎在郑氏身边。
“娘,您放心。”她声音软软的,听起来还是小女儿的娇憨。“太后娘娘和皇上人都很好,待女儿也好。”
郑氏拍了拍女儿的手,心中自是有思绪万千。
善善年纪轻轻就当上皇后,不知要招多少人妒忌。往后选秀再有新人入宫,善善还要管理后宫。
“娘放心,娘知道善善懂事。”大家都说是皇上看中了善善,才大费周折的安排她的身份。江萱也特地来跟她说过,当年善善无意中帮过皇上,皇上待善善自会与别人不同,再加上善善的容貌又是极为出挑……
可终究红颜易老,皇上的偏爱和喜欢又会有多久?
郑氏低声叮嘱道:“早些给皇上添个皇子。皇上已经近而立膝下还无子嗣,太后一定着急。”
念善微红了脸,却是点了点头。
不单是郑氏担心,赵老夫人她们也找人替念善调理身子,甚至宫中也来过人。
长子还是中宫嫡出的好。
郑氏又拉着念善絮叨了很久,念善没有一点儿不耐,都乖巧的应了下来。
母女两个说了一整夜的话。
这是她留在家中过的最后一个新年。
***
昭明二年。
随着皇上大婚的日子将近,宫中对上元节的准备便有些仓促,不过太后和皇上的心思都不在这上头。
自从宋骁跟李太后提要迎娶念善已经过去近一年,宋骁竟真的没有半点先选四妃进宫的意思。太后还要替他遮掩,只对外称想要嫡长子。
若只是为了子嗣,先给四妃赐下避子汤也是一样的。
福宁殿。
宋骁不管李太后心中作何想法,他这些日子在忙一件事。
谢瑄和陶天朗要做正副册封使,正在礼部核对流程。正忙着时,忽然听到有小内侍来传话,说是皇上请陶将军过去。
这次以自是稳重的谢瑄为正册封使,陶天朗本就听得头大,在谢瑄无奈的目光中,他逃似的去了福宁殿。
“臣见过皇上。”陶天朗来时见宋骁正在摆弄着什么,很感兴趣的过去。“您这是在做什么?”
宋骁没有避着陶天朗,给他让了个位子。
“这个兔子灯,朕总觉得哪里做的不对。”宋骁蹙着眉道。“你过来帮朕看看。”
当陶天朗看清书案上的东西时,饶是他也目露愕然之色。
原本该是皇上看书批折子的御案上,竟摆着许多做灯笼的材料。
陶天朗福至心灵的问道:“这是要送给江五姑娘?”
宋骁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连旁边刘维昱的眼神都有些嫌弃。
若不送给未来的皇后,用得着皇上自己动手?
“皇上,这样的事您就能想起臣来?”陶天朗上手去看后,后知后觉道:“您怎么不叫谢瑄来?”
宋骁嫌他废话多,凉凉的道:“于吃喝玩乐上,谢瑄远不如你。”
陶天朗觉得很委屈。
虽是嘴上没放弃在宋骁面前挽回自己的形象,陶天朗手上的动作也很快。
“皇上,您这龙骨做的有些问题。”陶天朗想自己改时,却被宋骁接了过去。
宋骁道:“你在旁边说就好,朕来做。”
江五姑娘又看不出是谁做的!
陶天朗还想争辩些什么,在宋骁“威逼”下,还是乖乖的指点。
负责去靖安侯府送灯笼的刘维昱在旁边看到已经渐渐成型、有模有样的灯笼,不由感慨皇上果然没选错人。
做好的灯笼还要放两天才能用,正好能赶上上元节。
“不错。”宋骁满意的看着成品,虽是不够精致,已经有个兔子的囫囵模样。“若是你的心思多放些肯放在正途上,成就愿不止今日这般。”
陶天朗:“……”
过河拆桥可还行?
宋骁亲自将灯笼放在高处,叮嘱刘维昱在上元节时给念善送去。
两日一晃而过。
上元节。
当念善听到宫中来赏赐时,倒没觉得意外,太后已经送了一轮,阖府都有份。这次到了宋骁,应该也是些金银绸缎之类的。
她没猜错,只是来人单独又送了一份东西到她这儿。
“见过五姑娘。”刘维昱亲自带着这份神秘的礼物过来。
两人不算陌生,念善客客气气的招呼他。“刘侍卫不必多礼。”
往常送东西都是小内侍来,今日竟派了刘维昱来,念善也不由觉得有几分好奇。
刘维昱呈上了宋骁亲自做好的的兔子灯,“五姑娘,这是皇上送给您的礼物。”他没忘了补充道:“是皇上亲手所做。”
念善手中捧着兔子灯,目露愕然之色。
直到刘维昱离开,念善还是捧着这盏灯没有放下。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封信。
力透纸背的字迹,念善已经很眼熟。
她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展开,意溪等人识趣的没有靠近。
等到夜里天色暗了下来,念善亲手点上了这盏算不上精致的兔子灯。看着柔和的光芒,随着进宫日子越来越近而紧张的念善,奇迹般的被安抚了那些焦虑。
入宫,似乎没有让她那么不安。
***
昭明二年。
二月十七,宜嫁娶。
今日是帝后大婚的日子,念善将要离开靖安侯府,入主中宫。
靖安侯府今日热闹极了,几乎京中所有世家能跟靖安侯府攀上关系的都来了。
从一早开始,念善感觉自己像是个木偶人一般,起来梳妆更衣,见了前来的亲友,拜别了长辈,全仗着身边嬷嬷的提醒。
帝后大婚,普天同庆。
从靖安侯府到宫中这一路上,亦是张灯结彩。
离家,来到宫中,当念善被迎到了凤仪宫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然而来不及她多想,还有许多仪程要进行。
正副册封使谢瑄和陶天朗已经过来,吉时已到,他们是来送皇后册宝,行册封礼的。
等到这一日折腾完,念善被宫人们扶着在挂着百子帐、铺着百子被的床上时,她心中紧张极了。
想着嬷嬷的指点,念善感觉自己的心砰砰跳得厉害极了。
终于寝殿的门被推开,燃着龙凤喜烛不由烛光微晃了一下,看到那个高大的身影走进,念善的呼吸蓦地急促。
接下来就是跟宋骁的合卺礼。
自然没人敢为难帝后,引导的女官们说完吉利话,便都识趣的退下。
宋骁望着于红色喜帐中娇柔妩媚的小姑娘,她那双大眼睛中波光潋滟,长长睫毛忽闪个不停,看起来镇定自若,可她不自觉攥紧的手指,出卖了她的紧张。
“善善。”宋骁在她身边坐下,牵住了她的手。“累不累?”
念善抬头,下意识的摇头。
这一日折腾下来,饶是自觉身体强健的念善也觉得辛苦。不过此时此刻,念善对于身份的转变还有些不适应,如果她再开口,就要自称“妾身”……
宋骁会意,他牵着念善的手走到了妆镜台前,让人服侍念善更衣卸妆。
“这是映月、映雪。”宋骁指着两个面上带笑的宫人来见念善,他温声道:“以后就由她们在你身边服侍。”
映月和映雪前来行礼,口中称“皇后娘娘”。
意溪和银星虽是也跟着念善入宫,一来她们是初来乍到,许多事还不懂;二来念善有意将两人到了年龄就放出宫,自然身边要有接替的大宫女。
念善含笑点点头,让两人起来。
意溪机灵的送来荷包交给念善赏赐,两人都收下了。
在她们说话时,宋骁已经往外殿走去,吩咐卫吉胜另外煮粥送过来。
凤仪宫中有小厨房,这些都是备着的。
当念善卸了钗环更衣后,各色小菜和粥已经送了上来。
“喝点粥,暖胃。”宋骁陪着她坐下,亲手盛了一碗粥递给念善。
念善轻声道谢,果然是照着她的口味做的。
宋骁还要去宴席上露个面,他才起身,念善也忙起来服侍他更衣。他没有拒绝,看着自己面前忙碌的念善,他才觉得两人像是一对夫妻。
“善善,等朕回来。”
***
没有人敢让天子喝醉。
故此宋骁回来时,面上只是有几分微醺的醉意。
正坐在床边等宋骁的念善听见响动,忙抬起头来。
见到念善,宋骁眸色一沉。
她穿着大红色的寝衣,衬得本就白皙的肌肤更显得欺霜赛雪,眉眼也愈发明艳动人。
宋骁过来握住她的手,寝宫中烧着地龙。可穿着寝衣的她,仍显得有些单薄。“若是冷,就先歇下。”
念善摇了摇头,她掌心已经沁出了薄薄一层汗。
知她紧张,宋骁先去沐浴更衣。
心中惦记这念善,宋骁倒是用最快的速度回来,烛光下念善眉目低垂的模样,令他心动不已。
卫吉胜明白宋骁的意思,带着人都退了出去。
在宋骁走近时,念善愈发紧张,她想着教导嬷嬷说过的话,捏紧了自己的衣角。
“皇上,我,妾身……”念善有些语无伦次的起身。
宋骁将念善拥在了自己怀中,低低的叹息一声。“你终于嫁给朕了。”
旋即念善感觉身上一轻,她被宋骁抱了起来。
当两人倒在铺着百子被的床上时,看着锦被上娇憨可爱的小人,宋骁不由弯了唇角。
“皇后,什么时候给朕添个孩子?”
念善那张明艳的小脸儿本就染上了绯色,听了他的话,更是连耳垂都红透。
宋骁瞧了觉得可爱,轻轻落下一吻。
很快他修长的手指挑开了她薄薄的寝衣,宋骁常年习武,他的手上有一层茧。在她娇嫩幼滑的肌肤上,略显粗粝的手掌,让她浑身不由轻颤起来。
既是嫁人,都要经历这么一遭。
念善闭上了眼睛。
“善善,别怕。”宋骁低沉犹如丝绒质地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他刻意放缓了声音。“咱们慢慢来。”
宋骁动作轻柔,到了最后,念善还是不争气的掉了眼泪。
一夜云消雨歇。
宋骁见念善累极,大手覆在她的小腹上,也没急着带她去清理。
看着她如同小猫儿似的畏冷,循着热源依偎在自己怀中,他觉得柔软又满足。
“善善,你是朕的。”
天子霸道专横的将人又往自己怀中带了带,念善皱了皱鼻子,却仍然睡得香甜。
他知道善善有许多不安。
此时哪怕是天子一诺,也难以消去。
不过他会用一生,让善善知道他的心意。
***
昭明二年。
六月初,宫中传来了喜讯,皇后有喜。
消息传开,谁不感慨一声江皇后有福气,此时也有人动了心思。皇后有喜不能侍寝,宫中总该进新人了罢?
然而皇上连福宁殿都不住了,日日宿在凤仪宫。
宋骁的态度分明,有人找了太后的门路,却发现太后跟皇上的态度如出一辙。
皇后这是要中宫独宠么?
若皇后肚子争气,头胎就生下嫡长子,地位更是稳如磐石。
无论别人怎么想,凤仪宫中则是喜气洋洋的。
从得知喜讯后,皇上特意请了自己的奶娘陈嬷嬷入宫服侍在念善身边,更是给了念善特权,若是想念家中亲人,尽可以接入宫中陪着她待产。
娘亲不惯这样的场面,妹妹念容又太小,末了偶尔进宫陪念善小住的还是江萱。
昭明二年,秋。
在江萱来时,宋骁便留在福宁殿,让姑侄两人别拘束。
“善善,这两日感觉如何?”没有外人在,江萱便没有尊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