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嗤!”
棋盘之上硝烟再起,很快,白衣人再一次被逼入了绝境。
“女娃儿害我分心了,这局不算!”白衣人拍桌。
反正他本来也没有脸。
“和也可以,不过你要回答我一个问题。”卫今朝漫不经心地掂着灵石,在一击绝杀的位置轻轻叩了两下。
白衣人和黑衣人‘对视一眼’:“可以,不过,我们只答‘是’或者‘不是’。”
卫今朝颔首,平平静静地问:“二位发动仙魔之战,目的是要这世间无人飞升?”
语气就像在问‘中午吃了什么’。
两个无面人瞬间没有了任何声息。
一切都静止下来。
梅雪衣心头一跳,感觉豁然开朗。
这场万年前的仙魔之战令修真界万年不振,迄今为止修为最高者也只修到了合道中阶。而在这场浩劫来临之前,有资格冲击飞升屏障的大能俨然不在少数。
前世自己想要飞升,便遭遇了生死守界人的联手狙杀。
只看结果的话,无论仙帝魔尊还是生死守界人,目标似乎都是一致的——禁止飞升。
卫今朝抓到了根源所在。
许久,两个无面人一起发出了冷漠的声音:“是。”
双方都不再言语,默默吃掉棋子之后,又开始了下一场厮杀。
空气中就像绷紧了一道弦。
许久之后,卫今朝再一次将手停在了绝杀的位置:“二位弃绝真身,以一身通天修为维系巨阵,温养极阴之息,供神魂修习鬼道,游走阴阳,是也不是?”
这一次,两个无面人沉默得更久。
终于,黑衣人沉沉说了一句:“刺探旁人之秘,也在暴露你自身,你确定要继续。”
卫今朝淡笑:“不愿和,我便落子了。”
他轻挽宽袖,便要落下那步绝杀之棋。
白衣人抬手阻住,阴森森地抬起头:“是。”
新一局博弈又开始了。
气氛更加冷凝,无面人身上再不见半分轻慢玩笑,只余随时翻脸杀人的阴沉。
没有即刻动手的原因,一个是无面人试图扳回一城,另一个便是梅雪衣吃了太多棋子,让这二人摸不着底。
不过这样的局面不会僵持太久。
弦绷久了,总是要断。
棋桌旁边气压越来越低。
忽然,就像有阳光破开了阴云,一片沉重冷凝之间传出了慕龙龙非常不懂眼色的指点声:“嗨呀我说你这个白衣老伯怎么总是输!刚才那一步走得实在是太臭啦,你这不是送子给人家吃么!就你这,不输谁输?那一步就该下在左边,现在知道了吧?”
黑白无面人:“……”
梅雪衣:“……”
实在是不知道该说这小子什么好了。方才安全的时候他躲在一旁发抖,现在气氛紧绷,他压根看不出来,还以为下了半天棋这里已经很安全,于是又凑了上来。
凑上来就算了,还干了件下棋之人最痛恨厌恶的事,连姜心宜都捂不住他的嘴。
梅雪衣耷拉着眼角回头:“观棋不语真君子。”
慕龙龙毫无廉耻之心地把胸一挺:“有话直说大丈夫!来,老伯,我教你怎么反败为胜!”
梅雪衣:“……”
无面人面皮猛抽。
在慕龙龙的指点下,白衣人这一局输得更快了。
慕龙龙非常有义气地拍着胸脯:“是我失误!这个问题我来替老伯答!”
无面人:“……”一时真没搞懂这小子到底是哪一边的。
梅雪衣幽幽开口,声音阴恻恻:“好啊,那你凑近点,好好看看你身边这位和蔼可亲的白衣老伯,是不是你五岁时抓你到幽冥的那个鬼啊?”
白衣无面人‘刷’一下凑上去,还很体贴地撩开了脸颊两侧的乱发,帮助慕龙龙看得更清楚。
这么近的距离下,慕龙龙猝不及防和光溜溜的脸皮来了重温旧梦,当场吓晕了过去。
无面人:“……”这是什么品种的傻子?
场间的气氛倒是与方才完全不同了,罩顶的黑云变成了漫天聒噪乱飞的鸦。
“继续吧。”梅雪衣示意姜心宜把龙娃子拖远一点。
白衣无面人倒是起了兴致:“女娃儿,你刚才说我把他捉去幽冥?”
“准确说是你的鬼身。”梅雪衣好奇地偏头看他,“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像我。”白衣无面人露出一个并不存在的‘微笑’。
梅雪衣:“……脸型好像是有一点点像哈。”
棋局继续。
又一局,卫今朝手中的棋一旦落下,便将封死对手生机。
他扶着棋桌,缓缓起身:“最后一问——此地种种,包括二位,皆是无中生有之术所幻,是也不是?”
黑白无面人脸对着脸,片刻之后,双双发出了怪笑。
“小子自寻死路,怨不得旁人喽!”
二人齐齐化成残影,眼见便要将卫今朝撕成齑粉。
在卫今朝的双手离开棋桌,缓声开口时,梅雪衣已将右手放了上去。
黑白二人出击的同时,她蓄足了全力,沉声冷喝:“吸!”
这一次,她全无顾忌,倾力施为。
结界之中生成了一个无形的大漩涡。草地、林木、土壤、石桌,一切都扭曲了起来,就像水中被破坏的倒影一样。
飞掠向卫今朝的两道残影被拽在了原地,身体拉长,与周遭景象一起化成了破碎的力量,被梅雪衣尽数抽走。
眼前仿佛有一面画壁在破裂,逐渐露出了画壁后方的真容。
没有世外桃源,没有草长莺飞。
面前是一个黑而深的大坑,坑底密布着繁复至极的阵法纹路,一笔一画之中,生机勃勃地流淌着赤红的血。
一时竟说不出是壮观还是邪性。
阵心端坐着两具身躯,一黑衣、一白衣。
那些血便是来自他们的至强肉-身,与通天修为一起汇入这惊天巨阵,维系它永恒不灭。
卫今朝召出飞舟,缓缓掠向阵眼。
到了近处一看,更觉动魄惊心。
血液如瀑,自这两具躯体身下涌出,若换了寻常人,眨眼之间全身血液便流干了。
“这就是仙帝与魔尊的身躯。”梅雪衣小心地站在舟舷旁边定睛细看,“这白衣魔尊果真与慕龙龙有几分相似!难不成,慕龙龙是魔尊后人?”
卫今朝:“……”忽然觉得不留下后代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
飞舟盘旋得更近了些。
两具尸身看着都是青年模样,黑衣仙帝俊美冷厉,白衣魔尊温润隽秀。虽已死去万年,看着却像是活人一般。
“陛下我还是不解。”梅雪衣皱眉道,“哪怕修为通天,无中生有之术也不可能造得出活物。可是方才那两个无面人,为何能说会动,甚至还可以思考?我原以为有‘灵’缚于其中,然而并没有。”
“王后以为,‘灵’从何来?”
梅雪衣烦恼地揉了揉眉心:“陛下问的可是千古难题了。我哪知道。”
他淡淡地笑:“大道。大道衍化万物,赋予灵性。布阵之时,以无中生有之术造出两个‘代行者’,再用大道之力赋予‘代行者’自身的记忆和能力,他们便能调动阵眼的力量守护这座巨阵。”
梅雪衣一点即透:“所以,守界人手中掌握的界之力便是大道之力。这么说来,他们已摘过通天道果了。咦,这便很奇怪,他们自己不飞升,也不许别人飞升,还甘愿寻死去做鬼,这是什么道理?”
卫今朝摇头不语,久久凝视阵心两具尸身。
如今一切已经十分明朗了,万年前能人辈出,仙帝与魔尊踏上登天之路。这二人本该飞升成神,却不知为何放弃了机缘,故意发动仙魔大战,将世间能人尽数卷入这场浩劫。
而这二人借着大道之力设下了惊天陷阱,将整个战场做成了巨阵,杀尽仙魔两道所有能人异士,封印了一切飞升的可能。
太邪了!
“若破坏阵眼,灭了这两具尸体,会怎样?”梅雪衣蠢蠢欲动。
卫今朝笑:“也许今晚你我便能见着守界人。”
梅雪衣:“……那还是暂时不要轻举妄动为妙。”
“也撑不了太久,没有了‘代行者’查缺补漏,巨阵崩溃近在眼前。届时,这片广袤地域将重见天日。”他瞥过一眼,“到时候仙域大乱,我正好为你打下江山。”
梅雪衣:“……还是先守好我们卫国那一亩三分地吧。”
那边还有个幕后黑手没解决,没想到探一探古战场,居然摊上了这么大一桩事。
“咦?”身旁响起了慕龙龙晕乎乎的声音,“这个人是谁?”
他趴在舟舷上,探着身子去看那个和他长得有几分相似的白衣魔尊。
“他好像我失散多年的兄弟啊!”慕龙龙瞪着眼睛感慨。
梅雪衣:“……你有兄弟走散了吗?”
“我就打个比方。”慕龙龙无辜地眨巴着眼,“这人一看就亲切,像我大哥!”
梅雪衣:“……”
卫今朝:“……”
他们可没忘记上一回这娃子拉着亲爹想拜把子的事情。
“诶?等等,靠近点,靠近点我看看!”龙娃子忽然激动起来,“你们看他放在腿上的是什么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把吊在脖子上的细线扯了出来,亮出半枚玉佩。
“看看看,和我这玉佩,像不像是一对的!”
梅雪衣与卫今朝对视一眼,狐疑地凝神打量。
好像……还真是。
慕龙龙激动得手舞足蹈:“原来我还真有个失散的亲兄弟啊!快快下去,我要带他回去让娘认一认!”
姜心宜幽幽叹息:“慕师兄,这里非常危险,而且下面那个人……”
慕龙龙大手一挥:“患难才见真情啊!和大哥重逢在危机重重的地方,正是上天对我们兄弟情的考验!”
“他可能是你祖宗。”梅雪衣生无可恋,“这是死了一万年的魔尊,陈年老尸。”
慕龙龙一屁股跌回了飞舟里面。
“陛下,”梅雪衣犹豫片刻,“我认为应该把玉佩捡来仔细检查一下。”
白衣守界人曾把年幼的慕龙龙带到幽冥,如今又在他的尸身上看到疑似是一对的玉佩,这件事怎么看都十分古怪。
“是该看一看,”卫今朝的目光在慕龙龙胸前玉佩上停留了片刻,“若我没有看错,这是宋氏雕玉的刀法。”
“对!”慕龙龙找到知音,眼睛大亮,“就是一刀九千九百九十九枚灵石的宋氏神雕!”
梅雪衣:“……知道二位有钱,但是在这里谈这个合适吗?”
卫今朝淡声笑道:“宋氏不过传承了千年而已。”
梅雪衣愣了愣,脊背忽然窜过一股寒气:“魔尊是万年前作古的人。”
第47章 怒不可遏
玉佩是千年玉佩, 魔尊却是万年前的古人。
如果放在魔尊膝间的玉佩和慕龙龙身上的玉佩真是一对的话,事情可就更加诡异了——万年前作古的人,身上怎会有年份不过千年的玉佩?
除了依旧一头雾水的慕龙龙之外, 每个人都感到了刺骨寒意。
“心宜,敢去取玉佩吗?”梅雪衣问。
姜心宜毫不犹豫,重重点了点前端。
她知道这件事对慕龙龙非常重要。无论是幼年被白衣守界人带到幽冥的事情, 还是王后所说的灭门之祸,兴许都和眼前这半块玉佩脱不开干系。
也就慕龙龙这种傻娃子遇到这种事情还能无比淡定——淡定地傻乐。
“事不宜迟, 这就动手。”梅雪衣转向卫今朝,“陛下驶近些。”
卫今朝目光沉沉:“王后,很危险。”
梅雪衣踮起脚来,在他侧脸亲了一口:“陛下放心!虽然这魔尊和仙帝生得都不错,但我绝对不会多看他们一眼!”
卫今朝:“……”这是吃醋不吃醋的问题吗?
罢了。就算真有什么事, 也不是解决不了。
他把飞舟开出了几分咬牙切齿的味道。
飞舟向着坑底盘旋,一圈比一圈靠近那两具阵心的尸首。
巨坑底下, 鲜血顺着繁复玄奥的纹路哗哗流淌, 诡异至极。
更奇的是, 这二人的血并没有丝毫血腥味,反而散发出淡淡的檀木香。端坐阵心的仙帝与魔尊, 神色平静无悲无喜,就像两尊供在高台上的俊美神像。
梅雪衣坐在舟舷上,把双腿垂在舟外,预备往下跳。
说不紧张是假的。不过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姜心宜的面前,她特别不愿意露怯——有种很微妙的,想让儿媳妇崇拜的心理。
飞舟近了!
梅雪衣吸了吸气,纵身跃了下去!
束腰带飞速延展, 距离那两具尸越来越近!
梅雪衣紧紧盯住俊秀白衣青年膝间的玉佩,一声声数着自己的心跳。
“怦、怦怦、怦怦怦!”
距离迅速缩短。
“呼——”
梅雪衣荡向两具背靠背的万年古尸。
她紧盯玉佩,探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