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4.3亿年——君子以泽/天籁纸鸢
时间:2020-10-01 09:27:09

  “他多大了?”
  “二百五六十岁吧。”
  梵梨满头黑线。好年轻的二百五六十岁啊,快是她爷爷年龄的四倍了……
  “关于他的争议好像挺多的,你怎么看?”近期,梵梨已经发现了,苏释耶是落亚许多人的日常话题,有恨他恨得咬牙切齿的,有恨不得跪下来喊男神爸爸的,有对他发花痴的,甚至连菜摊的小贩都会偶尔冒出一句“今天独裁官又在对风暴党施压了”。
  “我觉得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说什么话。”快到天台了,星海转过身来,“他在全光海都有无数拥护者,即便是风暴党的海域里,都有人偷偷崇拜他。加上他是个卓越的演说家,少有人会留意到他杀了多少人,发动了多少无意义的战争。他一定会名留青史的,我很敬佩他。”
  “那你会不会想变成他那样的人呢?”
  星海沉思了一会儿,摇摇头:“我希望和他一样有本事,但不想让权力凌驾于一切之上。但其实从这个角度上来看,我也不可能变成他那样。”
  “嗯?为什么?”
  “促使一个人走到这一步,需要远超过普通人的原动力。拥有这些原动力的人,本身就是强欲之人,又怎么可能不爱权力呢?”星海笑了笑,“我还是努力当个比普通人优秀一点的普通人吧。”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梵梨有些惊喜,又有些不可置信,“不对,你真的是鲨族吗?”
  “当然。不然我也不会有这么多感慨了。”
  梵梨本想问为什么,但是很快反应过来了——如果他是海洋族,就不会去想去刻意控制自己的欲望,而是本身就不会有过强的侵略性。反而是捕猎族,想要获得平稳的幸福,不去参与杀戮,才需要格外克制自己。
  梵梨越来越欣赏星海了。刚才和苏释耶那一阵乱七八糟的尴尬,也被他的平和冲淡了许多。她不由觉得轻松起来,笑盈盈地说:“那你最向往的生活是什么呢?”
  “大概是,每天都能看到这样的风景。”说完,星海游到了天台上。
  梵梨跟他出去,立刻倒抽了一口气。海水顺着口与鳃,舒适地涌入了她的呼吸中。
  夜晚,海洋是一片深蓝的星空,而眼前一万五千只水母,必然就是最美的繁星;它们亦是流浪舞者,幻化出水中的微风;它们还是精灵诗人,下笔燃烧出腾飞入高空的蝴蝶……
  天台下的繁华、喧嚣与舞蹈,都无法与这自然的幕布媲美。
  海中有梦,梦中有全光海的繁星。
  她抬头看向星海,他的眼中也有一片星海。
  “我知道你爸妈为什么要给你取这个名字了……”梵梨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触动了,连说话都变得温柔起来,“你真的很有涵养,和学校里那些恃强凌弱的捕猎族完全不一样。”
  “那是因为我也是弱者,只是在你眼中强。”
  “可是,你父亲是鲨族,不就很尊重你母亲吗?我很羡慕你们这样的家庭呢,一点也不羡慕什么海神族,什么丽娜,什么凯墨。”
  “也没什么好羡慕的。放弃原有的自己,需要付出很多的代价。”
  “怎么说……”
  “战乱时闹大饥荒,他们一个月没进食。我母亲重病,危在旦夕,勉强靠食藻类为生。我父亲却必须开荤才能活。于是,母亲让他等她死了以后吃了她,他却宁可选择抱着她,饿死在海底平原。”
  梵梨轻吸一口海水,懊恼地说:“对不起……”
  “没事,过去很多年了。我习惯了独来独往,现在回想起他们的事,已经不觉得悲伤了。”星海眺望着远处的水母群,似乎确实心情还不错,“谢谢关心。”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是自己一个人。”
  “你不是和朋友一起住的吗?”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梵梨有些沮丧地垂下头。但是,这份孤独无法共享,她只能努力乐观,在心中默默为自己打气:“我也是背井离乡来到落亚的,家人都不在身边。到现在朋友就只有当当和琉香……当然,现在还有了你哦,星海同学。”
  “我很荣幸,梵梨同学。”
  这时,有一个金黄色的“毛球”不知从哪里滚到了梵梨脚边。她蹲下来一看,发现那是一个藤壶壳,被金菊状珊瑚满满覆盖,里面钻出一只龙虾宝宝:巨钳是薄荷图案,眼睛居然是黑白条纹的,精巧得跟向日葵工艺品一样。她好奇地盯着它看好久,想摸又不敢摸,直到听星海说:“不是毒性的。”
  梵梨这才小心地伸出食指,戳了戳龙虾宝宝的头,抬头满足地看了星海一眼:“这个好可爱,可惜我照顾不好它,不然带回去养了。”
  “为什么照顾不好呢?”
  “因为自理能力不是很好。”实话当然不能说:因为我不想一辈子当条鱼啊……
  “我来养吧。”星海把龙虾宝宝拿了起来。
  “诶,学校里可以养这个吗……不对,你不住校对吗?”
  “嗯,我一个人在外面住。”
  “那,明天我一天都是选修课,后天会在奥术学讲课上遇到你吧?”梵梨知道,这个“那”跟前文完全没有任何承上启下的关系,但面对星海,她总是觉得心里很踏实,忍不住想多说一些。
  “嗯。”
  “那后天我们还可以一起上课呢。”梵梨灿烂地笑了,“星海,交了你这个朋友我很开心!”
  “嗯。”星海也被她带得露出了孩子气的笑容。
  梵梨是真的挺开心的。星海身上有一种让她很想亲近的气质,像兄长,又有一点点像多年老朋友……不对,她有过认识多年的朋友,不是这种感觉的。
  第一眼见他时,她心跳很快,有些害怕。可是最近她发现,他看上去有些孤傲,其实是个很温柔的人;他微微笑着的样子,还特别好看;和他相处的每一个瞬间,她都觉得心脏像被温暖的手捧住一样……
  所以,星海算是为苏释耶带给她波澜起伏的情绪,画下了一个暖心的句点。
  和他聊天时,看着那一万多只水中芭蕾舞者,她深蓝色的瞳仁都染上了焰火般的光。她一直不停地摇尾巴,觉得时间再过慢一点点,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午夜,婚礼进入了尾声。去更衣间把衣服换回来,梵梨和当当、琉香一起离开。
  游出夜迦奥术结界的范围,玫瑰海浪般的长发也变回了短发,就好像十二点到了,辛德瑞拉结束了她的王国舞会之旅。
  琉香拿出两张卡片,嗤之以鼻地说:“有两个傻小子留给我了联系方式,有一个还是红月海族大学的。我没什么时间谈恋爱,更没时间跟敌对大学谈恋爱。”
  当当笑了起来:“噗,什么时候红月海族大学变成敌对了啊?”
  “也是,他们不是敌对,落大才是最棒的。那本小姐赏赐他一次会面的机会好了。”
  梵梨和当当都被她逗笑了。过了一会儿,琉香和她们分道扬镳了。当当搂着梵梨的胳膊,兴奋地说:“梵梨,我活了八十九年,今天是这八十九年里最美的一夜了!我有预感,我的房子,哦不,我的爱情就要来啦!”
  “那恭喜你呀。不过……对方不会真是离婚带孩的吧?”
  “嘿嘿,反正他有孩子,我喜欢。”当当挽着梵梨的胳膊,跟灌了蜜似的笑。
  想起夜迦的邀舞、与星海的天台聊天,还有苏释耶那个意外的吻,梵梨有些恍惚。
  等以后回到陆地上,这一切应该都会成为十八岁的美好回忆吧。
  海族的世界其实还是很有趣的。如果她是在这里出生成长的公民,一定会很享受这里的生活。
  “呀!!”当当忽然叫了一声,把她从飘远的思绪里拉回来。
  “怎么了?”
  “我的项链不在了!”当当忽然陷入了长达二十秒的沉寂,然后狠狠拍了一下脑门,“应该是刚才陪你在更衣间换衣服的时候,我把它放在椅子上了!”
  “那赶紧回去拿。走。”梵梨拉着当当的手,毫不犹豫地回游。
  然而,守卫上下打量过她们以后,不让她们进去了。梵梨再三解释是要拿掉落的贵重物品,他们才勉强放了她一个人进去。
  除了布可逆还在送走最后一批客人,这里只剩下了一些奴隶在清理残局。两千四百盏灯已经熄灭了五分之四,二十米宽的回廊几乎由星光照亮,因此旋转着深蓝色的水光。风动宫殿褪去了此前的喧嚣,空荡荡的,像一座华丽神圣的千年古墓。
  不知是因为灯火熄灭了,还是因为到了深夜,梵梨总觉得温度都降了好几个度,浑身都凉飕飕的。
  应该是心理作用。海水的比热容和陆地可不一样,夜间不应该太冷才对。
  游了半天,才找到了之前使用过的更衣间。门半掩着,一丝惨白的光从缝中漏在地上,拉下一条长长的剑形光斑。她轻轻敲了敲门:“请问……有人在里面吗?”
  没有人回答。
  她推开门,进入更衣间。里面的布置和她们离开时没区别,连灯都依然全部亮着,只是海水的味道怪怪的,颜色比较暖,偏橙色,也与外面的不太一样。梵梨想,应该是灯光的原因。
  她寻找到了自己更衣的那个隔间,果然在门前的椅子上看见了当当的项链。她庆幸地笑了一下,弯腰把项链捡起来。
  同时,海水那股怪味更明显了。好像靠近这排隔间才有了这样的现象。
  梵梨皱了皱眉,顺着这股怪味,一直往里面摸索,发现味道越来越腥。然而,越靠近最里面的隔间,她越觉得这味道有点像……不,还是别自己吓唬自己了。
  到了最里面隔间的门口,她发现门板似乎比别的门往外凸一些。而那股浓浓的腥臭味,已经让她感到有些窒息。
  她吞了口唾沫,拉了拉门板。
  不是普通门板的重量。很沉,像有东西压在上面一样。而梵梨的直觉再也无法欺骗自己了,正在她的大脑里发出警告:这是血腥味。
  她只觉得海水降到了零度以下,把血液冻结起来,脸上的鸡皮疙瘩刹那间立起来,扩散到四肢百骸。
  不行,好奇心害死猫,不开门了,赶紧走。
  她正想转身游走,那道门轻响了一下。
  她缩起肩膀,缓缓转过头去。
  然后,门再也扛不住里面的重量,“吱嘎”一声翻开。一个人从里面倒出来,轻飘飘地压在了梵梨的身上。
  梵梨吓得猛地推了一下。因为有浮力,很容易就推开了。但是这一肢体接触,她也发现了,这是一具完全僵硬的躯体。
  雪白染血的婚纱像浸泡在水中的厕纸一样,皱巴巴地上下浮动。泡泡小姐的眼睛金鱼般鼓起,瞳孔无限放大,手里紧握着一个红色的信封。一把匕首从她的脖子前方插入,从她后颈里捅出来。她的血似乎早已流得差不多了,只有一些残留的丝血顺着伤口溢出。
  梵梨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她颤抖着贴在身后的墙壁上,眼泪夺眶而出,屏住呼吸,不敢再吸入一点海水,静止了几秒,便头也不回地冲出门外。
  这时,但刚游到走廊拐角,她就迎面撞到了一个人。
  “梵梨?你还没回去吗?”银贝尔老师愕然道。
  “没、没有,我、我刚才……”
  梵梨口齿不清的地说着,但忽然想起一件事:倘若让人知道自己看见了泡泡小姐尸体,就会被要求配合调查。而以她对这个世界、对原主的了解程度,多半会回答得牛头不对马嘴,她很快就会被发现使用了禁术的。
  校门口那个女罪犯的八爪鱼儿子、泡泡小姐圆鼓鼓的眼睛、原主那封冷酷的信……一切的一切,都跟跑马灯似的在她脑中交替闪烁。最后,她只是捂着嘴,颤声说:“我喝多了,好难受。”
  “啊,好的。你脸色确实好难看,快回家吧,有人跟你一起吗?”
  “有,我室友就在门外。先回去休息了。老师您也早点休息。”
  重新和当当会和后,当当拿着项链吻了几下,又抱着梵梨吻了她的脸几下:“太好了!!我的宝贝啊!啊——”
  她欣喜地尖叫着。同时,风动宫殿门口有守卫大喝一声,一半的守卫也都飞速进入了宫殿。当当看看台阶上急冲冲的人群,迷惘道:“怎么回事?”
  “不知……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休息了。”梵梨背对着台阶,生怕下一秒银贝尔就杀出来,叫人把她抓去调查。
  想到梵梨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当当只能一边回头眺望宫殿里的情况,一边跟随梵梨远离此地。
  第二天,泡泡小姐的死讯上了各大报纸的头条。
  调查过现场后,警方表示,在尸检报告出来之前,不排除她有自杀的可能性。因为在场没有发现凶手留下的证据,布可太太身上也没有殴斗的痕迹。按理说,凶手如果想从正面刺穿她的喉咙,而且用力如此之深,她不可能毫无防备。而且,她死前一直服用抑郁症药物,有一定的自杀倾向。
  但是,泡泡小姐的家属坚决反对这一猜测。她父亲认为,女儿才结婚,肚子里有新郎的孩子,完全没有任何在新婚之夜自杀的动机。她与布可逆是自由恋爱,如果她不满意这场婚姻、这个丈夫,大可取消婚约,没有必要以结束生命来选择抗议。确实女儿最近情绪不稳定,但不管是现场还是在家里,她都没有留下任何类似遗书的东西,所以,他不接受此案以自杀为由草草了结。他坚持这是他杀,要求把凶手找出来。
  这番说辞很微妙,强力反驳之余,还影射了布可逆不够好。不愧是著名的爱女狂魔。
  但想起泡泡小姐最后的眼神,梵梨也不禁对她自杀的可能性半信半疑。
  而婚礼搞得有多大,泡泡小姐之死就有多轰动。不管是落亚街道上还是校园里,全是类似这样的讨论:
  “唉,其实从她爸拿她炒作开始,她的人生就跑偏了。死的时候还是头顶绿色的,真的很可惜。她家境不错,本来可以过上稳定富足的中产阶级生活。”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