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4.3亿年——君子以泽/天籁纸鸢
时间:2020-10-01 09:27:09

  “嗯。很幽静,风景好,有一种极致简约的美。感觉住在这里的人都没什么烦恼。”
  “如果我一开始诞生在这里就好了。”
  梵梨用修长秀气的手指,拨弄一个小小的鱼群。他与她共享海浪的滋润,随后就只是默默看着她,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抬头看了他一眼,狡黠地笑道:“你不问问我有什么愿望吗?我可是有1/3概率的将死之人。”
  星海轻叹一声:“你说。”
  “靠过来一些,我偷偷告诉你。”
  她朝他勾了勾手指。他照办,低下头去聆听她说话。看着他的侧脸,她许久没说话。然后,他低声说:“你心跳很快。”
  她感觉自己的脸烧了起来:“我当然知道,不用你告诉我。”
  这一刻,视域了的一切是微微朦胧的,连海底小镇也披上了雾霭。若海浪是风,这道风已温柔地抚遍了他们的发,将发丝一缕缕扬起,舞成了十四行诗的形状。梵梨拉着他胸前的衣服布料,借着海水的浮力把他拉得更近了,然后上游一些,静悄悄地吻了他。
  她想要表现得更好一些,更唯美一些,以便有幸活下来后能回想起美好的一幕。但事情往往是越紧张越容易搞砸。首先,她位置似乎瞄准失误,亲歪。亲到了他的嘴角边缘,还撞痛了她的牙齿。然后,她狼狈地再度瞄准,总算亲对了地方,碰到了柔软的部位。然而,明明想要持续久一些,越久却越紧张,越觉得度秒如年。她双手发抖连带嘴唇、浑身都在发抖。所以很快,她就放手了。
  太糟糕了。真的太糟糕了。
  梵梨原本设想的场景是:唯美地亲上去,潇洒地放手,对他露出一个颇有初恋情怀的微笑,再扭头下去黑市赴死……但是最后的结尾是,她不得不为这个傻哭的、笨拙的吻补充一句:“碰疼你了吧,对不起。”
  大概她的表现非常糟糕,她垂着脑袋,半天也没等到他的回应。
  这样一来,她就更紧张了,很想装作不在乎,脸却是透透的胡萝卜色:“你不要多想,我,我只是不想当一具没亲过你的尸体……”
  说到这里,她想自扇一耳光——什么叫“没亲过你的尸体”!应该说“如果我不幸死去,谢谢你陪我走完最后一段”才对啊!!!本来设想的初吻场景,距离“浪漫”二字又隔得更远了。好想死,为什么人生不能像游戏一样读档,回到她亲他之前的存档,重来一次好不好……
  更更糟糕的是,她偷偷抬头瞥了一眼星海,看见他瞳孔微微放大,一点回应都没有,显然是被她这么鲁莽的举动吓着了。
  于是,像是已经自暴自弃了,她再次飞速低下头去,画蛇添足地越说越多:“星海,你是不是生气了……觉得我都不明生死,还要亲你,让你有所牵挂?其实我没有想太多,就是觉得如果快死了,不如……我也不知道怎么说,唉,我太冲动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怯生生地往后游。然而心里知道,怎么解释都没用。自己真是笨死了,不管怎么说,都应该在亲他之前问一问的……在两个人不是情侣的情况下,这种事似乎都应该是由男方主动才对……可是那样,又有点像在告白了。
  而且,星海从来都没接过吻,如果她快死了,他说不定还想把初吻留给别人呢。她怎么可以这样随便把他初吻夺走了……
  真是笨蛋,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
  梵梨快头疼死了,难受想哭。
  但随后发生的事让她很快知道,她想太多了。
  他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强行拉到自己面前,拦腰抱住。然后,他歪下头,双唇精准无误地覆住了她的唇,不给她一点心理建设的时间,就长驱直入地深吻她。这个吻来得如此急,却像倾注了他所有的感情,格外缠绵悱恻。
  心脏要爆炸了。这完全不是平时那个冷冷的星海,简直像是压抑了千万年的热情被释放了,让她有了在水里都快蒸发的错觉。本能地想要退却,却被他牢牢抱紧。在他胸前被禁锢的双手从轻微推拒到握成双拳,到再度松开,微微发颤。
  在侧头换气之时,她别过头去,声音细微地说:“够了……我只是想仪式化一下,并没有想这、这么过分……”
  “你一定要出来。”他顺着海浪波动的方向捋了捋她的头发,轻啜了她一次,声音却有些发抖,“梨梨,等一会儿,我就在黑鳄工会服药室门口等你。你一定要出来,知道吗?”
  梵梨怔了一下,含着泪说:“我会努力活下来。我不怕痛。”
  他捧着她的脸,又一次吻了下来。他的害怕与爱意全都体现在了这个吻里,因此也感染了她,很想给他一些回应。
  这毕竟是他们第一次亲吻,她多少有些胆怯。可当她后缩一些,他就会强硬地把她揽入怀里;每试图挣扎一下,他就会更加用力地箍住她,深深地吻她。眼泪都被吻出来了,他也没有半点犹豫。虽然是在水中,他却像火,把她灼烧在怀里……
  这个吻的后遗症好重,重到他都送她到服药室门口了,眼中还有泪水在滚动。
  进入服药室以后,医生把门关上。梵梨回头,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见了外面的星海。
  这让她想起了第一次假设与他诀别时的画面。当时,她在公交舰外,他在舱内。
  她擦掉眼泪,对他微微一笑,用嘴型对他说“等我”。他眼眶红红地笑着,点了点头。
  然后,她头也不回地跟着医生往里走。
  还是同一个位置,还是同样的方式。只是这一回,透过吸管般粗的针管,药水刚碰到她的血液,她就痛得恨不得立刻砍了手。随后,这种痛苦跟蚂蚁上树似的,顺着血液一寸寸往上爬,让她怀疑,护士是不是把硫酸当成药水用了。
  但这还不是最糟糕的。当药水慢慢开始发挥作用,肌肉就像热空气里的细菌般飞速生长,一边生长还一边不受控制地跳动。
  它们是侵蚀肉体的怪物,一路顺着她的胳膊流遍全身,直至碰到了她的脑神经。
  梵梨惨叫一声,舞动胳膊,想要扯掉管子,想一口咬烂医生的喉咙。但双手被铁圈拷着,她又用力过猛,手腕上瞬间被勒出血浆,一点缓冲都没有。她持续像兽类一样嚎叫着,眼眶中布满血丝,瞳孔骤然紧缩,越变越窄,无限变窄,最后变成了细细的一条黑缝。
  可是,仅存的意识又在告诉她,这情况不对,克制住。
  “怎么回事……”医生故作镇定地说着,但明显慌了,“她为什么兽化这么厉害,刚才的捕猎族性抑制药呢,为什么会控制不住?”
  “打了,这一管都打空了。”护士拿着一个空试管说道,“这、这不应该啊。”
  “再打一支,快。”
  体内的血液都跟煮沸一般,把肌肉都烫得稀烂一般。梵梨太痛苦了,以至于这一针原本会很疼的药打下去,连被蚊子叮的感觉都没有。她的力气变小了,意识变模糊了,但看着医生,她依然嘶吼着,竖瞳还是充满了屠杀的意味。
  意识再次告诉她,不要被兽性吞没,恢复清醒。
  看见她的瞳孔时而变宽,时而变窄,医生嘴唇发白地说:“不够,她还是竖瞳。再来一针。”
  “可是,这个药剂太多了,她可能会死掉……要不要再观察……”
  “我当然知道她可能会死!”医生怒道,“但不打,她必死无疑,你看不到她的眼睛吗?!还观察什么!快啊!”
  又一针下去。
  梵梨晕得看东西都重影了。她左右摇晃脑袋,嘴角持续溢出带有苦涩药剂味的唾液,嘶吼变成了呜咽。因为刚才喊得太厉害,声带受损,嗓子里像堵满了沙。
  这女孩的身体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都三针了,她的瞳孔还是扩扩缩缩。医生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再打一针,她死定了。
  活下去……
  和兽性对抗到底……
  梵梨脑中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两句话。
  慢慢地,她的瞳孔无限放大,但脸色也白得和死人无异。最后,什么都看不清了,她脑袋一歪,再不动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医生和护士的心跳声。
  护士满头冷汗地看着梵梨,声音发抖地说:“失、失败了吗?”
  医生抬起她的手,看了看指尖:“没有骨化。只是暂时休克。”
  护士闭着眼,大喘一口气,然后一屁股坐在地上。其实,她见了无数海洋族晋升失败的死亡,原应该没有这么大的反应。但是,像梵梨这样掠食者性异变到这个程度,却又用意志力在控制兽性的,她是第一次见到。
  那种“我一定要活下去”的信念,仅仅透过眼神,就能强烈感受到。
  “啪啪”两声,两滴水落在了地上。她低头看,摸了摸脸颊,才发现是自己的泪水。
  ……
  脸颊被拍打的轻微疼痛,让梵梨倒抽一口气,醒了过来。她动了动尾巴,发现已经躺在了海水病床中。
  但是,不到一分钟的缓冲,她就精神抖擞地坐了起来,跟睡饱了九个小时一样。果然,这一次比上一次适应期稍短了一些。而且,因为主要改变是体能、速度和力量,没什么需要学习的,医生告诉她,她可以立刻下床回家。
  梵梨兴高采烈地冲出病房,却没有立刻看到星海。问了医护人员才知道,星海之前一直在服药室前来回徘徊,整个人都是手尾无措的样子,一直盯着墙上的钟看,一分钟像过了一整天一样。医生看他这么痛苦,就让他去西罗镇散散心,半个小时之后再回来。但是现在过了一个小时,他还是没回来。
  梵梨跑出了黑鳄工会,没在附近看到他,本想打电话给他,但又想给他一个惊喜,干脆通过传送阵,回到西罗镇里。
  她用往日的力道游泳,发现一下就冲出了一大截,也没怎么消耗能量。于是,她加快了游动的速度,而且可以更快、越来越快……而且,快成这样,周围的环境却依然能看得清清楚楚,如同电影的慢镜头。
  “哇!!”梵梨惊喜地笑了起来。
  就好像以前的身体被捆绑住,今天突然天性释放了。
  大力水手吃了菠菜,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感觉?
  视域里,海草、巨藻在海浪中微微摇曳,大片橙棕色的海螺农家小屋组成了一幅田园风光图。她掏出通讯仪,正想联系星海,却看见他坐在一个小屋前,上身微微弓着,脸埋入双掌中,银灰色的发云雾般舞动,摩擦着修长的手指。旁边一个农夫正在和他说话,时不时拍拍他的肩,似乎在安慰他。
  “星海?”梵梨往前游了一些。
  星海全身僵了一下。水声清脆,他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梵梨又叫了他一声,他才慢慢地把脸从双掌抬起来,然后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你看,我不是说了吗,她会没事的。”农夫笑眯眯道。
  “是啊是啊,我没事了!我活下来了!”
  这一刻,星海看不见任何美景,听不见任何声音,哪怕大量旋转的鱼群舞成了美丽的动态彩虹,也无法夺走他一分一毫的注意。他只看到,那个有着深蓝瞳仁的女孩子就在他面前,还在呼吸,还在眨眼,在笑眼弯弯地看着他。
  “你还好吗……”梵梨又往前了一些,“我让你担心了……对不对……”
  不过刹那,星海游到她面前,默默地、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她心跳的速率变了,体能与力量也与以往有明显差别。但是,她还活着。
  太好了。
  他想开口说出这句话,但刚才过度紧张,现在又过度激动,现在居然说不出一个字。他低下头,直接吻她。
  梵梨推了他一下,别开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别,我嘴里全是药味……”唉,刚才出来急了,应该先刷个牙的。
  “我不在乎。”星海快速吻了她的唇两下,“我爱你。”
  一波大海浪卷来,摇撼了巨藻,也撼动了深藏在胸腔里的、滚烫的心脏。梵梨知道他喜欢自己,但当他真的开口说出这三个字,她的呼吸都好像被夺走了。
  其实,她早就计划好了,如果第三次服药成功,她第一时间就和他说出自己的心意。但随着他再次将舌探入她的口中,她有些混乱了,被满溢出来的爱意冲昏了头。
  “我也爱你。”
  她抓着他的衬衫领口,眼中盈满泪水,完全沉陷在他水蓝色瞳仁的深情中。
  他不再说话,千言万语,都只能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表达。
  他的吻里满满都是潮汐般的思念,起伏的胸膛里饱含绵长的温柔。从他的唇舌之间,她尝到初夏大海的气息。温热,包容,深邃,无边无际……
  农夫笑着摇摇头,只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有趣,刚才还要死要活的,现在就又浴火重生了。他把打理海藻的农具提起来,偷偷游走,把这里留给了他们俩。
  他们俩都不太会接吻,但是,他们用了很长很长的时间,去尝试如何更与对方亲密一些。
  于是,这一天就像青春一样,既可以随意、任性地挥霍,又短暂得转瞬即逝。
  当他们牵手离开西罗镇时,整个镇上不仅是海螺小屋,连巨藻、海草、海底平原、沙地、鱼群、珊瑚礁,还有眼前的恋人,都被镀上了一层金橙色。发现梵梨的手腕被包扎过,星海一直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伤口。看他那么心疼自己,梵梨反而有些心疼他了。
  “对不起,我没忍住。”梵梨把脸贴在他的胳膊上,“我本来想等确定自己能活下来再回应你的。”
  “为什么?”星海有些迷惑。
  “我不想自己如果死了,你要花太长时间来忘记我……”
  “为什么要忘记你?”
  “不忘记我,不是会很痛苦吗?”
  “不会。”星海摇摇头,“有关你的一切,都是幸福的。”
  “我都不在你的身边了,怎么会幸福呢?”
  “有你的回忆,就很幸福。”
  梵梨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感动到了。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保持理性,给出了自觉最好的建议:“可是,如果不忘记前一个人,让自己沉浸在回忆里,想要进入新的感情不是很难吗?开始下一段感情的时候,还是得努力忘记。所以,唉,我们还是不适合现在就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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